有人悄然从窗台跃下，轻手轻脚走向床边。
  姬夜欢放平呼吸，等着对方出手。
  一吸，两吸……十吸过去，对方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就这么站在床边，应该是在打量她。
  对方似乎很有耐心。
  可姬夜欢的耐心早已告罄，她倏地睁眼，却在看到对方的相貌时，姬夜欢愣了一瞬，出手的动作顿住：“十七？”
  就在这一瞬间，对方手中的短刃压在了姬夜欢脖子上。
  “你要杀我？”姬夜欢抬起眼皮，看着暗夜里容貌熟悉的刺客。
  来人一身玄衣，五官深邃，漆黑凤眼里一片冷漠，即便是面对床上躺着的人，也不见波澜。
  “你认识我。”玄衣男子低下头，专注凝视着姬夜欢的双眸，“你是谁？”
  姬夜欢双目微眯，“你不记得我？”
  男子打量她片刻，道：“我死过一次，忘记了以前的事。他们只告诉我，我姓时。”
  姬夜欢不甚在意地掀开薄被：“若我告诉你，我是你的主人……你的刀，是否会收回去？”
  “别动！”男子低沉喝道，短刃前移一分，“我没有主人。”
  姬夜欢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痛楚。
  “看来，我认错人了。我认识的人，只是长相与你相似。”姬夜欢眼底闪过危险的暗芒，“因为，若是那人敢对我刀剑相向，那，他只有死路一条。”
  玄衣男子忽觉脑海中一阵尖锐刺痛，整个人无助瘫倒在地。
  姬夜欢并不是第一次搜魂，却是第一次有所顾忌。
  她把玄衣男子身体摆正，目光描绘男子轮廓片刻，才蹲下身，手指放在男子眉心。
  姬夜欢闭上眼。
  一身青衣的女子在矮几上盘腿静坐，她的身前放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摆放着棋盘。
  热茶的雾气氤氲，模糊了女子的面目。
  “世人皆知，情爱使人愚昧。便是那人，也无法逃脱。”女子两指夹着白玉棋子，在棋盘一处落下。
  “为了找到突破口，他竟以身犯险。”
  “两难境地，你觉得，她会作何选择？”
  她抬头看向对面。
  对面却空无一人。
  女子却不需要人回答，又缓缓落下一子。
  “她绝不会让其他人碰他的。”
  “因为她喜欢的，她想要的，只是干净纯洁的东西，不是吗？”
  “若是沾上污秽，她宁愿丢弃，毁掉，也不会再留下。”
  一只蝴蝶落在她的指背，翅膀煽动间，落下一粒粒浅蓝色鳞粉。
  女子摩挲着白玉棋子，再次看向对面。
  “若非如此，她为何对你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你说，对吗，凤无仙君？”
  对面，依旧空无一人。
  姬夜欢猛然睁眼，心底没来由一阵慌乱。
  精神力迅速延伸进锁龙塔，想要查看一下宫璃玥的情况，却感到一阵失重感突然传来，身体仿佛在黑暗中无限下坠。
  姬夜欢想要伸手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的感觉消失，黑色消失，剩下眼前一片血色。
  眼前到处都是血的颜色，浓重的血腥气散不去，仿佛眼睛鼻子都灌满了血液。
  心口的跳动很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
  有风刮过，刺得脸颊生疼。
  姬夜欢动了动，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
  她现在，应该是躺在地上。
  有人从远处走来。
  远远地，是一抹浅浅的白。
  姬夜欢眨了眨眼。
  一滴带着腥气的液体从额头滑进眼中，姬夜欢睁大眼。
  是一个身穿月牙色长袍的高大男人。
  那一抹月牙白，从远处慢慢走来，破开了满天血腥，出现在姬夜欢只剩血色的生命里。
  “仙君，这里竟然有个孩子，她还活着！”
  姬夜欢听到有人在耳边惊呼，然后，她被人……抱了起来？
  她这才看到对方的脸。
  他的脸也是白色的，和满眼的血色不一样。
  姬夜欢觉得，这样的白，是生命中最美的颜色。
  她挥手，想要抓住。
  对面的白色却没有回应她。
  姬夜欢没有放弃，她极力伸手去抓。
  然后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手，两只小短手，肥肥的，满是血。
  对面的白可能是被她取悦，伸出手来。
  她感觉自己离他远了些，急切地把手递过去。
  “仙君，这孩子太脏了，让属下带回去给她清洗一下吧。”
  “不必。”他答。
  然后她感到身体腾空了一下，自己离他更近，近到能看到他下巴沾上的一点点雪滴。
  她欢喜地抱着她眼中的白，说什么也不撒手。
  她感到他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有人在旁边说：“仙君，您……您的脸上……”
  他似乎叹息一声，拿了一方比衣服还白的手帕，轻轻在她脸上抹了几下。
  于是，姬夜欢闻到了血以外的味道。
  冷月一般，清凛的味道。
  姬夜欢被她的白带回了宫殿，有人想把她带走。
  她紧紧抱着他，脑袋埋进他的脖子里。
  她的白似乎又叹息一声，对想抱走她的人道：“你们下去吧。”
  有人反驳：“仙君，这种事，怎能让您亲自动手？”
  后来的话模模糊糊听不清，姬夜欢觉得好累，她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时，姬夜欢看到头顶镶银的白色。
  没有她的白好看。
  没有看到她的白。
  她翻个身，手脚并用往外爬。
  没几下，她就‘吧唧’一声，摔到地上。
  五体投地。
  姬夜欢揉了揉被摔扁的小鼻子，两只小短手撑着地，坐起身来。
  姬夜欢摊开手看了看，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
  是哪里不对？
  对了，要去找她的白。
  她找到了他。
  他把她抱起来，对她说：“你的父母给你取了个好名字，他们希望你一世欢愉。以后，就叫你欢儿。”
  她歪了歪头，问：“你……你叫什么？”
  她的白像看怪物一样看她，“你竟会说话？”
  姬夜欢眨眨眼，她会说话很奇怪吗？
  “我名，凤无，你该叫我……”
  “凤……无……”她笑，抱着他的脖子连声道：“凤无，凤无，凤无，就叫你凤无。”
  她的白……不对，她的凤无，又在叹气了。
  “叫叔叔。”
  “凤无，凤无。”
  “……你喜欢就好。”
  姬夜欢很快又睡着了，她真的觉得好累好累，在他的怀里，好安心。
  “……欢儿……欢儿……”
  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姬夜欢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到凤无站在床边，直接一蹦，双手吊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凤无伸手揽住她，嘴里却责怪道：“欢儿，你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
  姬夜欢撇撇嘴，“哪有，我才八岁！”
  “你也知道你才八岁？昨日毁了无遇宗灵泉的人是谁？前日把清云楼楼主的孙子打残的是谁？”
  姬夜欢觉得脸有些发烫，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清云楼的小子自己找打，他竟然说有人比你好看！”
  姬夜欢捧着凤无的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比凤无你还好看。”
  凤无本就没有多生气，毕竟这些事情已经习惯，此刻听她插科打诨，只觉哭笑不得。
  “等你再大一些，出去见过更多的人，便不会再有这种想法。”
  姬夜欢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凤无最好看。”
  凤无无奈摇头，见她一身如血衣衫，眼底微微暗沉。
  “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日，我命人做了些衣服。”
  凤无把她扯下来，让她站好，“欢儿，不要再穿这种颜色的衣衫了。”
  姬夜欢低下头，看自己一身黏腻的血腥色。
  衣摆晃动时，如同血液翻滚。
  姬夜欢抬起头看他，笑着问：“为什么？这种颜色有什么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