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县衙，签押房。
  “什么？天官老大人要回乡省亲？”
  得到这么一个消息，张彦才明白，自己之所以猜不出韩知府的真正图谋，全因这个意外的时间差。
  早在此前，张彦便知道，那位年过半百的老知府已然在地方上辗转多年，一直无法再进一步。根据传言，据说是早年得罪了某位朝中大佬……自从他那朝中最大的靠山不幸卒于任上后，便开始受到百般排挤。
  因而，这韩府尊突然的示好，目标对象当然不可能是自己，而是奔着那位堪称泰山北斗的老天官去的……所以说，自己只不过是他讨好天官大人的一件工具？
  若是寻常时候，一个普普通通的外方四品知府，当然没资格在天官大人心里挂上号，而今却是不同了，天官大人要回乡了！
  现任的吏部天官，正是浙人。
  姚夔，字大章，号损庵，严州府桐庐人，弘德元年得中解元，而后又举进士第一，堪称是大明朝为数不多的学霸之一……只可惜，因为历史的改变，这位学霸不幸遇上了另一位学霸商辂。
  于是乎，悲剧的事情发生了。
  说起来，这两位考试达人乃是同乡同府，分前后科取得了乡试第一的傲人成绩。
  但在弘德八年，两位解元之间，出现了一次激烈的碰撞。其中，姚夔连中二元，夺得会试第一的桂冠，商辂屈居其后，取得次案。紧随而来的殿试中，姚夔未能三元及第，大魁天下的状元头衔终为商辂所夺。
  换个角度去看，商辂也是中得两元，只因中间的会试未能取得第一而和这荣耀称号失之交臂……
  大佬间的恩怨过往，张彦自是不太关心。最主要的是，韩知府想要投靠一位当朝的吏部尚书，却利用他来作为媒介……
  张彦很想说，被利用的感觉真好！至少说明，自己还有值得利用的价值不是？
  别看他如今名气不小，实际上，在天官老大人心里真不一定就能排上号。
  所谓的‘天官门人’，看似荣耀无比，但这中间相隔了两代师长，且他无官无品，秀才功名尚未取得，天官大人都不见得会听说过他的名字。
  所以说，正常情况下，韩知府这根本就是走了一着昏棋，起不到多少作用。
  但是当下略有不同，天官还乡，无异于一次相当不错的契机。毕竟他在本地小有才名，老大人回乡途中，定然能听到一些传闻。
  如此一来，也就相当于在对方心里小小的挂上号了，那么但凡有关张彦的一些消息，很容易就能传到老大人的耳朵里。
  老天官如果知道，自己在本乡多了一位诗才了得的小门人，不敢说其心里能起多大的波澜，心生些许亲近感却是一定的。
  乡土概念，在时人心中份量甚重，同乡兼门人，可谓是得天独厚了。
  可以想见，老大人还乡，沿途中定有不少官员上赶着拍马，数量众多的情况下，谁还记得起你一位小小的四品知府？
  韩知府这招非常聪明，通过制造府试不公这等大新闻的吸睛手法，必然可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尽管这新闻于他而言，有损官声。
  但那都不打紧。
  最关键的是，他点了张彦为案首，还爱屋及乌的，把萧山人都抬举了起来。当然，抬举萧山人的目的，很可能也只是为了引发考生强烈的不满，仅此而已。
  事实上，他可以做得再绝一点，直接把府试录取名额削它十好几个，弄到百名之下。那样的话，搞不好本府考生会闹翻天。
  换而言之，老天官总不会站出来说，他不该录取自己的门人为案首罢？
  谁不说自己的家乡好呢？谁不希望自己的门生故旧都很优秀呢？用什么来证明？当然是名气和考试名次！
  所以说，作为张彦头上最顶端的师长，这账必须得认！
  更何况，张彦在家乡，本就有不小的才名，应试文章又能差到哪里去呢？考个小小的府试第一，难道是件很过分的事情？
  不错，对于堂堂的吏部尚书来说，小考的名次本就无足轻重。但若自己的门人能取得骄人的成绩，当然也不是坏事。
  所以说，韩知府这个契机选得非常巧妙，必然能在天官心里印象上加分不少。往后，想要更近一步，自然也不存在多大的难度。
  因为吏部掌握着官员铨选大权。
  理论上来说，吏部有权自行决定，四品以下地方官和五品以下京官的升迁去留，甚至对于在朝三品以下，虽无最终决定之权，却也可以施加一定的影响力。
  不过话说回来，这对韩知府来说是个契机，对于张彦而言，何尝不是一个绝妙的好机会呢？
  别看他梦想很小，只想考个秀才混吃等死，但在这个官本位的年代下，若有机会谋个一官半职，自是要努力争取。
  倒不是说他想考举人，而是秀才也可任官！
  只不过，这毕竟不是立国之初，低学历官员一抓一大把，甚至还有不少得以晋升中枢要职。
  身为秀才，即便是走了国子监贡选一途，最终也仅能得个不入流官职，且上升途径近乎于无，哪怕是三辈子加起来，都不可能爬到七品知县的位置上。
  但那也不算差呀。
  尽管在后世的影视小说当中，七品只是个小小的芝麻官，事实上，对于地方而言，知县已然是顶了天的太老爷，尤其是在一些山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地，简直就是个土皇帝！
  所以说，哪怕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在地方上也是有一定的‘职务之便’的。最终混得好不好，那就全凭个人本事了。
  至少，死后在墓志铭上，刻个官职留给后代瞻仰，总比刻个荣誉头衔‘登仕郎’要来得高大上一些吧？
  退一万步来讲。
  即便是老大人对这等芝麻绿豆大的事不上心，不可能亲自安排他去任个不入流官职。但是溜须拍马者大有人在，只要能得老天官当面赞赏一句，以后还怕跑不出个官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