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夫妇送戚亭颐的车马出城，直至郊外。
  回程途中，他二人静静的走在一起，身后是玩笑着互相斗嘴的木槿和南安。应是打发驾车的马夫先回了王府，眼下这几人走得很慢，并不着急赶路的样子。官道之上行人往来，商贩聚集，亭颜心中只觉无限感慨。随意抬眼一望，迎面而来的正是裴三少夫妻两个。
  楚元愣了一愣，只觉无话可说，本打算装作没看见。岂料戚亭颜轻声一笑，顺势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静宁咧开牙齿，甜笑着回应：“亭颜姐姐，好久不见。”
  裴兆陵却突然对她伸出手，掌心朝上，还飞了个眼神向她示意。静宁受宠若惊的握了上去，她的手心虚扣在他掌中，不太敢用力。裴兆陵长眉一拧，下意识的加重力道牢牢地抓紧她。他们十指交握，裴三少不自然的扭过头，而静宁满脸娇羞。
  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一览而尽，旁人全看在眼中。这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楚元心内反笑，随之走近亭颜。伸手牵起她，然后示威一般望向裴兆陵！
  十分不屑的嗤笑着，裴兆陵并不想理会他的幼稚。
  这四人相对而视，距离不远之时曾短暂驻足停留了瞬间。楚元忽然说道：“听闻裴副指挥初到商州的原因是李夫人曾有意撮合你与内子。只是如今倒也有趣，亭颜做了我的世子妃，而你裴兆陵另娶娇娘。果真是命运弄人，姻缘注定。”
  他有意挑衅，是逼迫裴兆陵讲出一切？还是逼迫自己直面内心？连南安也看不清楚。
  只见裴兆陵强忍着发怒，冷笑一声讽刺楚元，“世子竟会相信命运弄人、姻缘注定这种谬论？你不是向来主张为达目的要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吗？所谓卑鄙无耻对你而言只怕是习以为常！人各有志，事已至此不必多言，裴某先行一步。”语罢领着静宁就走，经过戚亭颜身边时，他语气平淡的说讲了一句：“以前如何皆是过往云烟，眼下方得始终。你别嫁，我另娶，各安天命！”
  没走两步，静宁忽然停下来问他，“你先回去好不好？我和亭颜姐姐还有话要说。”
  低眉望着她眼睛，裴兆陵探究似的看了许久，才答应。
  裴三少走后，亭颜也一动不动的瞅着楚元。世子无法，只得同南安先行离开，剩下的留给她们女人自己处理。
  ……
  东街翠蘅斋是名满京城的脂粉铺子，不论是门庭显赫的诰命夫人还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大都喜欢光顾这里。
  静宁选中一个花开并蒂粉彩描金的胭脂盒，小心翼翼拿在手里观赏。本以为是在仔细端详，却又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亭颜姐姐，你们以前的事我不管。我只是希望你明白：现在他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骨肉的父亲。”
  原以为这丫头会顾左右而言他，没想到她开口便讲得这般直白。戚亭颜自嘲一笑，正待说话。
  却见不远处那锦衣女子往这边凑过来，像发现什么宝贝一样抢过静宁手中的胭脂盒，趾高气昂道：“这个好看，我要了！”
  掌柜为难不说，静宁站在那里更是难堪。实在气不过，故而找她理论，“你怎的如此无礼，明明是我先看中拿在手里的。”
  ：“你先看中拿在手里又怎样？你买下它了吗？没买就不要啰嗦！说我无礼，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罔顾礼教廉耻与人无媒苟合。与某些人相比，我实在是特别端庄、守礼。”那刁蛮丫头强词夺理的功夫实在令人乍舌。
  将静宁护在身边，戚亭颜对着那刁蛮丫头一顿数落：“姑娘你说自己特别端庄、守礼。这里所有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这盒胭脂是她拿起在前，你抢夺在后，你说自己端庄？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口舌是非，尖酸刻薄，你说自己守礼？实在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让人看笑话。”
  ：“你……你是谁？哪家的小姐这么没规矩！”刁蛮丫头瞪大了眼睛，气势汹汹的问她。
  亭颜笑语：“戚亭颜，便是我。”
  与她同行的另一位姑娘赶忙上前，小声解释：“这人是三月初时朔怀王世子所娶的世子妃，你别惹她。”
  ：“世子妃怎么了，我姐姐还是堂堂旭王妃呢。哼！我说是谁帮她撑腰，原来是一丘之貉。你是怎么攀上朔王世子的！你这世子妃的名分是怎么来的！大家心知肚明，别以为那些下作的丑事能够瞒天过海。”
  之前还以为她只是刁蛮，现在发现她是真蠢，戚亭颜循循善诱的问她：“哦！我怎么攀附世子了？我这世子妃的名分又怎么了？”
  她笑容愈盛，朗声说道：“我同夫君的婚事由圣上赐婚，隆恩浩荡！我这世子妃的名分蒙太后恩准，名正言顺！谁下作了？怎么瞒天过海？还请这位姑娘解释解释。”
  刁蛮丫头的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的为自己找借口，“你……我……我们走！”无言以对，她们一行人灰溜溜的逃了。
  ……
  后来，戚亭颜买下那盒胭脂赠予静宁。她说：“裴兆陵在近年下时确实去过商州，就在我奉旨入京之前。说起来，只是我一厢情愿，他不曾对我有意。”
  ：“怎么可能，他……”静宁几乎要脱口而出：他的眼里、心里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怎会对你无意？
  ：“腊破思端绮，春归待一金。去年梅柳意，还欲搅边心。《白帝楼》一诗是他亲笔所写，恐怕当时他所顾及的只是京中梅柳之春，而非商州年末之寒。我猜测也是借此隐喻他另有所爱，劝我对其死心。宁儿，你与他相识多久？你喜欢他，他是否也喜欢你？”
  静宁心中悄然升起一丝邪念，这邪念逐渐扩散变成了即将圆满的窃喜。她浅笑答之，“亭颜姐姐！去年梅柳意，还欲搅边心。他说的是我。”
  戚亭颜失笑，是啊，灯会之日她随他一起走了。早该猜到这两个人的情深意切，他们很好，天作之合。
  随意侧身一瞥，恰好望见十步之外卖果子的小摊贩。半人高的木架上黄澄澄的鸭梨饱满诱人，十分整齐的堆积摆放在一起。她走过去，放下一两碎银拿了颗梨。那果农笑眯眯的将银子揣进怀里，抬眼一看木槿正在眼前，客客气气的望着自己。瞬间收起笑脸，他慢慢的从木箱里数铜币找给她。
  戚亭颜瞧着静宁手中的胭脂，又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梨，她说：“往事如烟（胭）终消散，此后分离（梨）各两边。愿你同裴兆陵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戚亭颜是真的放下了，她开始分外想念楚元，那是她的夫君。
  ……
  与此同时，南安迟疑了许久，终开口问楚元：“那日，你为何改变主意？”
  ：“不为什么，一时兴起而已。”
  笑了一笑，南安慢慢的对他讲道：“其实，你想帮他也不用这么麻烦的。不必让我给那丫头送药，然后特意告诉她裴兆陵有难。追本溯源，根本不需要将她牵扯进来，我可以直接叫高缙收手！跟他说，你后悔了。”
  ：“我知道了，你是想借机将她引过去，然后再制造二人动情的假象。到时百口莫辩，也是一样的结果。”
  眉目不惊，楚元十分冷静的答了个“是”字。
  ：“结果谁都没料到，旭王之举竟助你成事。他是意外插手，你是有心改过。因缘际会，事已至此。故而当日在裴三公子面前，你应下了所有的罪状，也并未提及旭王。如今他恨你入骨，你可有悔意？”南安这话是替裴兆陵不甘，还是替夏静宁委屈？楚元实在分辨不出。
  他转过身，看似随意的应了一句：“若是为她，此生无悔。”
  目色眺望至远方，楚元眉间的执着，一点一点凝结集聚。他说此生无悔，但愿如他所愿。
  ……
  当世子妃手里捧着一颗梨回来时，小王爷惊讶不已的问她：“你是不是口渴了？”
  转头便吩咐道：“木槿，快上茶。不！快倒水。”
  亭颜扭过头，别扭道：“我不饮茶，也不喝水。”
  木槿则嬉笑着拿起桌上的梨子，故意发问：“小姐是不是要梨？”
  ：“离！”戚亭颜从闹别扭变成了生闷气。
  ：“你说什么？”从木槿手中拿过那颗梨往上抛了两下，世子张嘴就咬掉大块果肉。清甜的梨汁充斥在唇齿之间，满口生津。
  世子妃来不及阻止，便将“没洗”二字默默咽回腹中。遂又问他：“你怎么不问问我，同宁儿都讲了哪些话呢？”
  嚼了一大口梨肉，楚元的嘴里含糊不清道：“嗯，说了什么？”
  见他问得敷衍，亭颜把头一扭，“不告诉你！”
  楚元无奈，只得极为认真的对她提问：“还请夫人告知一二，随便说两句也好。”
  笑容以对，亭颜遂答：“我与静宁说清楚了。往事如烟终消散，此后分离各两边。”
  ：“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不相干的人，分断干净了也是好事。只是，却不许你离开我！”
  眼见木槿与南安早已退了出去，亭颜悄然一笑，握住他手心，“你若诚心，我便不离。”
  楚元沉思良久，何为诚心？
  只要今后不欺、不瞒、不哄、不骗，应是确确实实的真心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