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颐携瑞兰入宫多日，宫里的规矩也学的有模有样。因她是由圣上下旨赐封的殿前掌案女官，故崔正芜亦对之十分客气，宫女太监们皆尊她一声“颐姐姐。”
  彼时皇帝已然去宣政殿上朝，亭颐正在紫宸殿里，刚吩咐下去烹茶、备一些点心。还没等她讲得更仔细些，外头急慌慌跑进来一个小宫女。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安公公往咱们这里来了，听宫人们议论，怕是要请您过去一趟。”
  那小宫女喘着粗气问：“颐姐姐这可怎么办？皇上在前朝听政，万一皇后要对姐姐不利那可如何是好！干脆奴婢去慈明殿回禀此事，太后素来宽仁，定不会袖手旁观！”
  ：“不可。”戚亭颐安抚似的对她一笑，随即解释：“我知道你是为我忧心，但皇后贵为国母，掌管后宫。她请我过去或许是关心皇上，问龙体是否康健？或许是有什么事情交代，我理应前去。倘若借口推拒或向太后求援都有不妥！皇后还没怎么样，我便先给自己安上违令不尊的罪名了。”
  ：“颐姐姐说的有理，是奴婢愚钝！”
  瑞兰不禁反问：“那怎么办？又不能不去，又不能求援。万一皇后真的借故刁难，到时候小姐该怎么脱身？”
  事到临头，躲是躲不掉的。
  亭颐转头看她，笑语劝解：“你相信我，一定有办法的。”
  果然，安禄来了，端着十足的架子说道：“奉皇后娘娘口谕，宣殿前掌案内官戚亭颐即刻去嘉苑问话。戚姑娘，随咱家走吧！”
  戚亭颐倒不怕皇后，她只心想：是去上林嘉苑？不是椒房正宫的慈元殿？
  ……
  上林苑是宫中赏玩游乐之地，其中有一千波池。碧水千顷一望无垠，盈盈翠浪粼粼生辉，如翡翠光华、碧绿凝润，故而千波池常被宫人们戏称为翡翠湖。
  千波池圆心正中的殿宇格外精致小巧，蒙高祖赐名为嘉。沿湖东岸临水架起一座长桥，直达之处便是嘉苑所在。后世宗登基，命人在此基础上又做修缮，于嘉苑面朝南向三丈开外延伸打造了一方可观歌舞的水上楼宇。初夏微凉，清风拂面，好个惬意舒适的嘉苑瑶台。
  戚亭颐随安禄到这里时，一群美妇正在观看越媱公主新编的舞蹈。
  ……
  不动声色望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安禄则上前一步，俯首说道：“启禀皇后娘娘，人已带到。”
  戚亭颐只得屈膝跪地，低眉行礼，“奴婢拜见皇后及诸位娘娘，恭请皇后万福、诸位娘娘金安。”
  皇后还未说话，只听许贵妃对着旁边的淑妃笑曰：“这回你可看仔细了，我说是个美人坯子！”
  戚亭颐脸色一白，紧接着便听到韩皇后的声音轻描淡写传过来，“免礼、平身。”
  站直了才看清眼前这几位娘娘，原来除了皇后之外，许贵妃、淑妃、云妃、锦嫔和近来风头正盛的卫美人也都在这里。心下一叹：来者不善，小心应对。
  皇后勾唇浅笑，冷不丁问她道：“前些日子皇上偶感风寒咳嗽不止，如今可好些了吗？”
  ：“皇后娘娘尽可心安，经太医诊治后已然病愈，龙体无恙。”戚亭颐斟酌着字句，回答谨慎。
  淑妃轻蔑一笑，先声夺人，“哪来的丫头，哄得皇上召你进宫做了掌案内官。瞧着五官秀气倒不像是狐媚子，可见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淑妃所说的话虽然刻薄，却也是那群美妇心中所想。可是皇后与许贵妃都未曾发难，她却第一个出言问责，实在是胸襟浅显。只怕旁人眼中的她也是跳梁小丑，沉不住气。
  低眉行礼，戚亭颐答曰：“回淑妃娘娘的话，召奴婢进宫的是当今皇上的圣谕，并非亭颐心中所求。淑妃娘娘一定以为我是那种贪慕虚荣、为求富贵不择手段之辈，故而以知人知面不知心来定义奴婢。其实，您尚且不知亭颐为人如何，又怎知道我心中所思、所想！”
  皇后娘娘微微一愣，心道：这丫头说话颇有条理。虽是辩驳之语，听进耳中却并不反感。这种人能为我所用便是最好，倘若为敌，终究也是个隐患。
  许贵妃则嫣然一笑，毫不掩饰对她的赞赏，“好个伶牙俐齿的戚大小姐！有你这么个妙人在皇上身边做掌案女官，皇后与本宫亦十分欣慰。淑妃姐姐莫要气坏了身子，我瞧这丫头倒是谨慎自持。毕竟皇上亲自选进宫的人，不会错的。”
  淑妃年长，比许贵妃资历要深，但在品级上要次贵妃一等。故许贵妃尊她一声淑妃姐姐，算是抬举也是敲打。既给足了她面子，又在一众妃嫔面前替皇上立威，好心计，城府之深令人乍舌。
  ……
  ：“妹妹，你说她们在那边讲些什么呢？”越媱拧眉瞧着座上的皇后及诸位嫔妃，旋身架起的手势忽又放下，转头问正在弹琴伴奏的齐梬。
  六公主摇头劝道：“姐姐还是不要管这么多了，锦嫔娘娘不是时常告诫你需言行谨慎，遇事三思。”
  ：“你怎么比我母妃还要聒噪，再说贵妃娘娘也在呢，你就不好奇？”顺手拉起齐梬，五公主立时催促，“走，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
  五公主和六公主款款走近，她两个依次向皇后及众位娘娘福身见礼，“越媱、齐梬参见皇后、参见各位娘娘。”
  而后各自在贵妃和锦嫔面前唤了一声母妃方才端坐于席上。
  亭颐在她二人入座之时又起身一拜，心知这是皇帝膝下仅剩两位不曾出嫁的公主。
  越媱坐到锦嫔身侧之后，锦嫔娘娘明显高兴了不少。笑意盎然，眉眼之间皆是喜色。
  皇后观之一笑，缓缓开口：“锦嫔和贵妃倒真是好福气，女儿贴心万事足以。不像本宫白生了两个儿子，个个忙于朝廷政事，近日入宫来看我的日子越发是屈指可数。”
  ：“皇后娘娘说笑了，炚王同晔王为国事操劳是替皇上分忧，此乃国之大幸！”锦嫔顺着皇后的意思笑语赞颂两位皇子，又转头提起许贵妃，“臣妾倒是羡慕贵妃娘娘儿女双全，旭王长进不说，齐梬也乖巧懂事，比我那顽劣的越媱真是好上千万倍。”
  五公主当即瘪嘴，娇嗔道：“母妃怎可在众人面前揭儿臣的短，越媱不依！”
  众妃嫔掩唇一笑，无不夸赞越媱公主娇憨可爱，聪敏活泼。
  许贵妃转眼瞥向沉默寡言的女儿，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一瞬之后又是笑语嫣然，“齐梬岁数尚小，还可留在宫中再缓两年。越媱公主却是年岁合宜正当嫁时，皇后娘娘可得替锦嫔好生留意此事。”
  锦嫔娘娘闻之面色一白，五公主脸上的笑容顿时也僵在嘴边。眼波流转之间望见亭颐，她道：“你就是新进宫的内官戚亭颐？朔怀王世子妃是你妹妹，上官奉玴是你未婚夫？”
  悄无声息的站在角落，戚亭颐并不敢张扬，没想到还是被五公主点名拎了出来。默默上前一步，她依言回答：“回禀越媱公主，正是奴婢。”
  ：“——其貌美而有德，当世无双。听说这是上官奉玴对你的赞誉！本公主见你容色倾城，果真不负美貌二字。虽不甚了解，想来你也是才德兼备的大家闺秀。”
  ：“公主过誉，亭颐万不敢当。俗语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怕正是因为我学识浅薄不通才艺，故而有德。实是俗人一个，不敢附庸风雅。”戚亭颐低眉敛目，不愿引人注意。
  皇后娘娘闻之浅笑，故意说道：“这话不对，皇上说你学问不错，下旨召进宫做掌案女官。倘若你是个学识浅薄不通才艺的俗人，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按律当斩！”
  ：“皇后娘娘说的是，本宫瞧这位戚姑娘定然是谦虚至极。想来琴棋书画，音律、舞蹈、刺绣、厨艺，必然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贵妃娘娘也来凑热闹，三言两语之间便将她捧到天上。
  淑妃立即笑起来挑事，“若是有一样做不到，她便犯了欺君之罪！”
  戚亭颐正在想办法为自己开脱，却听到一直未曾发话的云妃娘娘善意劝和的声音：“两位姐姐可别赶鸭子上架，这丫头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岂能什么都会。她既是殿前女官，只要略通文墨便可，皇后娘娘您说呢？”
  ：“云妃妹妹言之有理，只是戚姑娘当真学识浅薄不通才艺？你可不要在本宫面前有所欺瞒！”皇后看似笑语一问，眉目却间透着冷峻。
  戚亭颐思索片刻，答曰：“不敢妄称学问不错，只是读过几本书而已。亭颐擅画，算是小成，刺绣功夫也只是尚可。所谓琴棋更是只懂皮毛，其余可谓一无所知，皇后明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倘若有人手把手的教你又当如何，难道你也学不会吗？”越媱笑语，转而向皇后提议：“不如由儿臣教习一些简单的舞蹈动作，她在旁边学，然后让其运用所学自行选曲编舞。完成这支舞蹈之后由皇后及各位娘娘进行评判，一来凑个雅趣，二来向宫人们证明，戚姑娘对于自己不擅长的技艺也可以学有所成。聪慧如她，作为掌案内官召入宫廷也是实至名归，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言外之意便是，倘若她学不会便罪犯欺君，进宫当差是名不正言不顺！皇后等人可以随便找个理由逐她出宫，或者将其治罪。
  皇后笑得十分满意，“有意思，本宫准了，各位妹妹怎么看？”
  ：“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我等并无异议。”皇后已经发话，众位娘娘只得口径一致顺从了她的意思，然而心中各有打算。
  有的人只求平静，并不想卷进这场是非里；有的人盼着亭颐出错，正好借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整治她；有的人一心看戏，既然不能置身事外那就干脆隔岸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