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这日，宫中礼乐不绝。来往于慈明殿拜贺庆寿的众位大臣及诰命夫人多如过江之卿，都快将殿内的门槛给踩破了。
  皇太后竟也耐得住性子枯坐了一上午，面带笑意接见了他们，受其朝拜。直至大庆殿上君臣同乐共庆太后千秋之喜，方才挪了地方。
  晚间的畅轩阁才是真正热闹，于老人家而言可谓儿孙满堂、福寿双全！
  其正位居中的自然是皇上，许太后与韩皇后分别坐在龙椅旁一左一右的位置。后宫众位嫔妃的桌案皆次一等坐于正位之后，其中又以许贵妃为首。堂下又有两列，左侧最前排是众位叔王、王妃的席位，次后是诸多公侯子伯及其夫人之座。再往后便是袭爵的世子、县子，因两桌相隔的间距不远，故而世子楚元和上官奉玴正笑语闲谈打发时间。
  右侧当前，坐的是众位皇子、子妇，其次是公主和驸马。之后便是郡主、县主，戚家两位小姐则坐在最不惹眼的一处。
  大皇子楚冀虽是皇长子可惜生母地位卑贱，他本身也不受明帝看重。瞧那满脸落寞之意，想是郁郁不得其志。二殿下楚昀眉目间最像当今圣上，威仪棣棣、温良恭俭。他是皇后所出，子凭母贵，故而楚昀自出世起便被封为炚王。诸位皇子之中或许只有许贵妃诞下的七皇子楚政能与之匹敌，一争高下。储君之位最终将落于谁手？倒还真是个未知之数！
  三皇子楚商生母是罪妃，他今日虽也出席了，却躲在角落不出风头。四皇子楚茂出身不差，可惜落了个残疾。五皇子楚晔同炚王一样是皇后嫡子，可惜生性懦弱。他是二皇子的胞弟却连他哥哥的一半都及不上，韩家自然对他不抱希望，只全力支持炚王。六皇子楚霖没什么野心，只是一心读书，求学好问。八皇子楚勤和九皇子楚勋都在默默支持旭王，其背后是整个许氏的势力。剩下最小的十皇子楚胤没什么依靠也不与兄长们亲近，楚胤生母早逝，如今在膝下无子的云妃娘娘那里养着。
  当今皇上也算子嗣旺盛，除了众多皇子之外，还育有六位皇女。分别是秦阳长公主、燕云二公主、卫光三公主、晋和四公主、越媱五公主和齐梬六公主。其中秦阳、燕云、卫光、晋和均已嫁做人妇，如今未曾婚配的便是越媱和齐梬。
  十位皇子中，凡是年长的都已娶妻有了正妃。只有八皇子身边坐的是位侧妃，难怪她面有难色、谨慎自持。九皇子身边虽没个有名分的女人陪着，其实私下里也纳了两房侍妾。只余年幼的十皇子，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五公主适逢对旭王妃敬酒之时，笑着打趣楚政，“旭王兄，我们送出去的寿礼太后可都收下了！只是越媱实在好奇，往年您都是最花心思的为皇祖母贺寿，怎么今日还不见动静？”
  楚政闻之，还未说话。六公主齐梬已出面解围，两边和稀泥，“王兄别见怪，五姐姐平常就喜欢开玩笑的。”
  旭王妃顺着声音一望，这姐俩今日的打扮倒也出挑。五公主穿着一身橙黄的交领大袖锦缎上襦，配着孔雀蓝的束腰长裙。她那件衣裳虽简单，只在领缘处有一圈橘红的暗纹包边，却是突出了裙子上规整有致的迎春如意刺绣花纹。因束腰的款式更显得佳人瘦弱苗条，纤细如柳。
  六公主则中规中矩的戴着一顶鎏金宝冠，穿一件淡粉的交领罗衫，配着朱红的抹胸下裙。外头披了身与五公主的上襦颜色相近的褙子。衣裳倒是其次，她腰封上系着的那条彩珠链子倒是真正引人注目。看那长短不一的流苏轻轻柔柔的垂下来，行动之间必然婀娜多姿、美态尽显。
  瞧着两位公主欣然一笑，旭王妃说道：“越媱的性子到底还是活泼一些，不像个姐姐。反而齐梬说话稳重周全，却是妹妹。两位妹妹降世之前莫非投错了胎！呵呵呵呵……”
  ：“嫂嫂可别想扯开话题来借此遮掩，难道旭王兄今次寿宴忘了给皇祖母预备寿礼不成？”越媱歪着头继续追问，不依不饶。
  眼见戏台上的伶人散去，楚政忽然神秘一笑，鼓掌道：“五妹放心，王兄准备的礼物在此。”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
  唱曲的女子安安静静的坐在另一侧，拨动琴弦开始弹奏，歌声清亮动人。
  舞姬们甩着袖子依次上台，或翻转或晃手，或抬腿或躬身。方才还聚拢在一起围成了个圆圈，这会儿又一字排开，往左右两边散开。举手投足之间随着清扬的歌声而叹息着：我苦苦寻觅的人啊，为何你是如此难以亲近？在怅然若失之间，又有一些更加坚定的力量。无论你在哪，我都不会放弃寻找。溯洄也好、溯游也罢，我一定会追寻着你的身影继续找下去，决不放弃！
  舞蹈自然是美，伴着琴音而吟唱的这一曲《蒹葭》又何尝不是情真意切？宫中的歌姬大多见惯了场面，唱曲对她们而言应是驾轻就熟了。只是闻之曲中缠绵之意，实在让人好奇究竟是谁能够唱出这样的声音，莫非她心中也有一个苦苦思慕的心上人？
  皇太后不由浅笑，望着皇上说道：“肯定又是老七的主意。”
  ：“此情此曲，朕尚且为之动容，母后怕是也被这歌声所陶醉了。”皇帝语气中也是不加掩饰的赞赏。
  皇后神色一变，而后笑曰：“既然旭王费心安排，不如咱们且见见这唱曲的佳人？”
  皇上不置可否，太后算是默许。
  语毕，舞姬们依次退场。崔正芜尖着嗓子面无表情宣道：“歌者献艺得当，上前觐见。”
  那女子于琴案起身，缓步上前叩首，“贱妾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给皇太后请安，恭祝太后千秋之喜，福泽绵延。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如意常安。”
  许太后轻笑一声，说道：“你这丫头倒守规矩，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秦芯仰首，露出脸来。今日她梳着温婉的百合髻，穿了一袭月白色流银暗纹牡丹绣的衣裙。外面另搭着一件大毛的交领比甲，那颜色绿得清新，十分娇嫩。
  皇后来者不善，笑里藏刀，“早前便听闻旭王从商州带回来一个颇有姿色的民间女子，一直无缘得见，今儿算是看着了！到底是太后寿宴，旭王格外用心，皇上您说是不是？”
  ：“皇后娘娘说到用心，儿臣幸不辱命。政儿向父皇报喜：经太医诊治芯儿已有身孕，从此您又多了一位皇孙。”楚政从容应对，隐隐有几分得意。
  皇帝有不少孙女，却没有孙子降世。直到两年前，三皇子本来有个儿子的，结果未足月便不幸夭亡。如果她这一胎是男嗣而又能活下来，便是绝对的皇长孙殿下。对于旭王而言，更是登上帝位的又一重保障。
  明帝果然十分高兴，望向五皇子和六皇子说道：“老七都要当爹了，你们两个做兄长的可要加把劲！”又赶紧让秦芯平身赐座，吩咐她安心养胎。
  皇后心下不甘，沉思了许久才想出应对方法。她故作犹豫的开口：“只是这丫头身份低微，恐怕不妥。皇长孙的生母怎么也该体面些吧？”
  ：“无妨，当真诞下皇孙再行大礼，晋位旭王侧妃便可。”皇帝脱口而出，驳回了皇后的疑虑。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似乎确有不妥。
  太后赶紧帮腔：“皇上所言极是，若能诞下皇长孙也该记她一功！”顺势瞄向秦芯的肚子，“你倒是争气，这份孝心，哀家十分满意。”
  许贵妃这才会过意来，急忙扬声庆祝：“今日适逢太后之寿，又闻长孙有望。实在可喜可贺，臣妾敬皇上、太后一杯。”
  下面那群人也齐齐举杯，“恭喜皇上，贺喜太后。”
  帝脉得以承嗣，自然是大喜事。满座皆喜，只是除了旭王妃。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她怕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皇长孙？你休想！
  旭王妃心内愤恨，握紧了拳头恨恨的盯着秦芯。
  当然，还有两个女人神色怪异：一个是皇后，只见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毒。另一个是一个炚王正妃，她的眼睛里满是羡慕凄楚的悲凉。
  紧接着又是欢歌乐舞，言笑晏晏之象。
  ……
  他们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这两个倒真是外客了。戚亭颜和戚亭颐相视而笑，默默不语。
  许太后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对着蔡巡问：“朔王世子送的寿礼是个描金绘彩的汝窑白瓷镂空花薰是不是？那玩意儿很是精巧细致，哀家赏他一对汉白玉的鸳鸯枕倒是合宜，你去准备。对了，颜丫头来了吗？叫这小两口一起过来给哀家瞧瞧。”
  ：“来了，奴才这就去请。”
  ……
  楚元、戚亭颜各自望向对方，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的一刹那又赶紧错开。二人起身低眉缓缓走近御前，守着礼数依次向皇上、太后、皇后叩首请安。
  太后眉眼含笑，“赐婚的圣旨早下，这亲事也该办了！三月初一是个好日子，皇上觉得如何？”
  ：“司天监亦禀奏三月初一是良时吉日，礼部已经着手准备了。”皇帝迟了片刻忽而开口，“母后怕是不知道，戚家次女的长姐正是上官奉玴的未婚妻。阿元这桩婚事虽有老七促成，实际的媒人怕是那两位。”
  太后疑惑，“哦，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千真万确，朕心想好事成双，便宣他二人一同进宫了。”
  皇太后骑虎难下，只得命上官奉玴和戚大小姐一同上前拜见。
  ……
  眼前这四人成双成对的站在一起，倒是般配。皇后掩唇一笑，心下深思：想借着世子成婚的由头名正言顺调朔怀王回京，逼皇上立旭王为储。可惜您错算了一步，姐姐还未出阁，妹妹怎可成婚？
  韩皇后笑容愈盛，款款说道：“这姐妹俩倒真是倾城之色，并不逊于天家的公主！只是奇怪的很，皇上为世子赐婚于戚氏次女。眼下戚家长女都未成婚，做妹妹的怎可比姐姐先嫁出去？皇上明鉴，似乎于礼不合？”
  站着的四个人表情各不相同，但比较一致的是谁都没有打算开口辩驳。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戚家两位小姐并非同胞所出，实乃堂姐妹。二小姐之上，其兄已然娶妻，如今她正是适婚之龄，如何嫁不得？”许贵妃口齿伶俐，几乎是立刻驳回了皇后的质疑。
  皇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望许贵妃。
  太后笑语，瞥向戚亭颜，“贵妃所言非虚，何况圣旨已下。皇后，你看她嫁不嫁得？”
  皇后答曰：“君无戏言，自然嫁得。”而后低眉喝茶，生了一肚子的闷气。
  太后也不理她，贵妃更是得意。最后，只有皇帝出面善后。
  楚元和戚亭颜双双叩首拜谢，他不动声色的惊喜着；她不加抵触的接受着。头磕在地上的这一刻便是尘埃落定，姻缘绳捆得结结实实了。
  只有上官奉玴眉眼不变，连戚亭颐尚且不能镇定自若。她不知道，对于妹妹来说这个别无选择的选择，会否幸福？也不知道，对于自己来说如此明晰的前路，会否变化？
  终究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