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穿过街市往皇城进发，由朱雀门而入。又一路直行过顺安门，拐角往右走了没多久，车轮戛然而止。
  亭颜心里没来由的一蹬，只见楚元越身而过，已安然落地。她恍惚跟上，才掀开帘子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楚元打横抱了下来。
  软玉在怀，小王爷一时不能自持，直到亭颜咬着牙恨道：“你还不放手？”
  楚元这才松开，却移不开望向她的目光。
  ……
  蔡巡今日穿着内庭统一制式的圆领袍，因品阶不同而做颜色区分。凡总领太监一级的皆着乌紫，各司的掌事太监则穿姜黄。往下是诸位娘娘宫里的大太监，按例用墨绿。最次等的公公则一概以鸦青来统一服色。
  身着乌紫衣袍的蔡公公上前一步，略躬着脊背道：“世子爷、二小姐，请吧！”
  宫里规矩繁琐，凡是在路上碰见的太监宫女皆要顿住身子向楚元福身行个常礼，才得继续行路。亭颜自嘲：是了，他姓楚，乃帝系一脉。蒙圣上赐婚，倒是我戚家高攀了他朔怀王府。
  正在胡思乱想，不觉已走至慈明殿正殿之外。
  蔡公公赶紧进去通报，彼时许太后正在和旭王妃说话。闻得朔王世子携未婚妻进宫请安，当下一愣。
  蔡巡赶紧递眼色，小声提醒着：“旭王、商州！”
  许太后脸上顿时泛起精明之色，伸手一挥说道：“宣！”
  ……
  二人低眉，缓步而进。
  齐声说道：“世子楚元、民女戚氏叩见皇太后，皇太后万福金安！”
  紧接着，戚亭颜便听见头顶上方飘来一个懒懒的声音：“都起来吧！赐座。”
  楚元起身一望，又急忙俯身而拜，“元弟见过王嫂。”说罢便执起亭颜的手，柔声提醒，“这是我七哥的媳妇，你应当拜见旭王妃。”
  屈膝再跪，戚亭颜恭敬道：“民女戚氏拜见旭王妃，王妃吉祥。”
  ：“快起来，往后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旭王妃很是高兴，正因楚元那一句七哥的媳妇而自鸣得意。她道：就算旭王领回来一个狐狸精又如何，那秦芯不过是乡野丫头，我才是正经的主子，明媒正娶的王妃。
  戚亭颜坐下之后仍低眉敛目，绝不抬头。
  许太后瞧来瞧去，只望见一个把头埋下去大半的身影。心内断定：穿得花里胡哨的，定然不是名门闺秀，怪不得做出那逾越礼数之事。
  因而口气轻慢，对着她问：“你就是阿元相中的那个丫头？”
  戚亭颜只得回应，“是。”
  见她还低着头，许太后拧起眉毛，已然非常不悦。蔡巡立即轻斥一声，提醒她：“太后说话时戚二小姐需平视前方，注意身正。二小姐回禀之时理应稍作低眉，不可过于垂首，此乃不敬！”
  避无可避，戚亭颜只得依言抬起头。
  见她露出脸来，样貌自是无可挑剔，倒是那梳着发髻配着银叶流苏的样子略有几分眼熟。
  许太后忽而想起，自己年轻时就以献媚邀宠为耻。她从不曾刻意装扮自己，故而受先皇冷落。
  或许是被忽视的时间太长；或许是不甘平庸，她也曾为了先皇而盛装打扮，想要试着为自己争取夫君的爱意。那是唯一的一次，大约就是她这个模样。
  为了心爱之人而装扮自己，这份心思她是懂的。许太后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仿佛透过戚亭颜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旭王妃“呀”了一声！啧啧称奇，“早就听王爷说过，元弟相中了个绝世美人。今日一见，分明是九天玄女！”
  ：“就你会说话！”许太后嗔怪了一句，却不是责备之意。越看那二小姐就越满意，听旭王妃一夸，听着就在像赞美自己似的。
  许太后转头笑问：“你姓戚，叫什么名字？”
  ：“回禀皇太后，民女闺名亭颜，高丁亭彦边颜。”
  思索之后，许太后一笑，“原来是这两个字，亭亭玉立朱颜笑，可是你名字的由来？”
  咬了咬下唇，她直白道：“回禀太后您说错了，亭颜的名字另有深意。”
  这话一出，莫说旭王妃受了惊吓，连蔡巡都对她投以警示的目光。
  世子立即起身，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皇太后恕罪，亭颜初入宫闱一时言语有失，并非故意冒犯。忘了教她规矩，是楚元之过。”
  许太后挥手让他坐下，不动声色地望着戚二小姐说：“怎么个另有深意？你说给哀家听听。”
  略松了一口气，戚亭颜娓娓道来：“亭，停也。道路所舍，人停集也。所谓亭台轩馆皆为人而设，休憩之所。我家自曾祖起皆从商贾为业，以亭字为名，意在提醒子孙与人为善，买卖不欺。且亭字又有适中均匀的意思，就是说做人不可贪心，凡事差不多就够了，不必力求圆满。”
  许太后不置可否，面上也瞧不出情绪来，“你再说说，颜字何解？”
  ：“颜字以彦视之，是指有才学、德行之人。父亲为我取名颜字，是希望他的女儿德才兼备，而非以陋颜示天下。”
  ：“好一个非以陋颜示天下！”太后大喜，望向楚元，“你眼光不错。”
  ：“若不是皇帝已经下旨赐婚，哀家倒觉得你有更好的去处。终究是哀家的孙子没有福气……”
  旭王妃心内一惊，忙笑起来建议，“年后您老人家的寿宴一办，元弟的婚事就可以张罗起来了。”
  太后斟酌了片刻才问她，“日子合适吗？”
  ：“合适，老这么拖着也不成呀。再说赐婚的圣旨已下，咱们不过是择个良辰吉日罢了。”
  旭王妃趁热打铁，分析得头头是道，“三月初一正好，宜纳采、嫁娶、出行、入宅。再往后，不是节庆就是祭典，您忍心让他们小两口等这么久吗？”
  ：“那就……三月初一？”许太后犹豫着做出了决定。
  旭王妃忽而跪地，诚恳道：“儿臣与亭颜妹妹一见如故，斗胆替她求个恩旨。以妹妹的人品、才德当居世子正妃之位，太后以为如何？”
  ：“那是自然，做个侧室岂不屈了她！”
  笑着起身，旭王妃道：“太后金口一开，次年三月初一朔王世子迎娶正妃戚氏，你二人还不快快谢恩！”
  不知所措的磕了头，又浑浑噩噩的回到尚书府。
  戚亭颜的内心不知道是一下子释怀了，还是越来越迷惘。次年三月初一朔王世子迎娶正妃戚氏？这是什么意思，我要嫁人，嫁给楚元？
  这么快！
  其实，她的夫君，她的婚期，早被那一张圣旨所束缚住了。
  ……
  自他们走后，旭王妃也告退了。
  眼见着太后居然被她牵着鼻子走，蔡巡自是疑惑不解。终问道：“旭王妃仗着您平日疼她，自作主张，您也竟由着她？”
  ：“你懂什么，她这是怕哀家把那戚丫头和政儿撮合在一起。女人啊，最忌心眼儿小，善妒！你看着吧，她翻不起什么风浪！”
  ：“还是太后高明。”蔡巡赞道：“咱们替旭王拉拢朔怀王府，又不好表现的太过积极，以免落人口实。而今由旭王妃提出来，太后不过是顺便应承，与您不相干。皇后和炚王只能吃哑巴亏，即使皇上有心偏袒，婚期已定，无可更改。世子必然对咱们感恩戴德，朔怀王这颗棋子已然牢牢握在您手中了。”
  太后的目光越发清亮，瞟了蔡巡一眼，“韩家可有什么动静，只怕皇后已经急得跳脚了！”
  蔡公公顿时愁眉苦脸，为难道：“朝堂上的事老奴可不知道，蒙太后高看，老奴有愧。”
  许太后闻之一笑，“人说老糊涂、老糊涂，你啊，越老越精！”
  蔡巡既不奉承也不为自己辩解，对着许太后讨好一笑，顺势端了杯茶递到她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