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164)入门
作者:溁程      更新:2021-08-20 05:49      字数:5162
  仰望星空,宝蓝色的穹隆里烟云胧月,花枝摇曳在瑟瑟秋风中,人迹罕至的河岸两旁,杂草疯长,一只白鸽从北往南急飞。
  余姚,伏虎村,程宅小楼。谢迁望着远方飞来的信鸽,衣袖微微一揽,将汪直的密信握在手中,仔细打开阅览。
  程溁急忙上前,秀眉紧蹙,双眸里满是愧疚,焦急问道“直哥哥在信中,如何说?”
  若是没有经历过,她不会懂得,原来从云端到谷底,看似遥远的距离,其实不过转眼之间便能跌落,曾经那芝兰玉树的解元郎,如今却成了人人嫌恶的灾星,带着霉气的棺材子。
  这一切通通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是她程溁害了最疼爱自己的谢迁,若不是她仇家太多,又滥好心,也不会连累谪仙般的谢迁,再次跌入命运的深渊。
  谢迁放下信纸,抬手揉开小姑娘那蹙起的眉头,安慰道“无碍了,都被贵妃娘娘化解了,直哥还说,近日便会到余姚。”
  程溁眼眸含泪,愧疚道“连直哥哥这御前大红人,也亲自来了,看来事态很严重,呜呜!都是溁儿不好,若是不救那群白眼狼,也不会将那灾星的名声,传至圣听,还差点就……”
  谢迁心知自己虽刻意瞒着,但自从小姑娘听了外界传闻,便自责的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也不知为何,他越是劝慰,程溁便越难过,他更是日日变着花样,讨小姑娘欢心。
  但瞧着那强颜欢笑,日渐消瘦的小脸,没人知晓他有多疼,他可以不要仕途,心甘情愿藏身在山野田间,做一猎户、农汉,只要小姑娘能再展笑颜。
  想到这里,谢迁疼惜的抚着,小姑娘那发青紫的黑眼圈,宠溺道“这哪儿能怪到溁儿身上,莫要乱想,快看看这黑眼圈,再穿件白衣,简直便是那阴间,活脱脱的白无常了!”
  程溁感受着谢迁的溺爱,只觉得心头一酸,难过得喘不过气来,泪水顺着眼眶直落,哽咽道“这些愚民,盖新房缺钱,便找溁儿借银,寻他们作证却个个都支支吾吾的,害得咱们被边家人反咬一口!
  咱们明明告诫村民不要顾及财物,人命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他们却不信任溁儿的判断,蜂拥的跑回家,可到头来,却怪咱们没说清楚,真是气死我了,呜呜!”
  谢迁瞅着程溁这个模样,心疼得直滴血,轻声娇哄道“他们觊觎溁儿身为郡主的财力,却嫉妒同为村姑的溁儿,忽然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女,着实不可理喻,赶明将他们抓起来挨个打板子!”
  程溁点点小脑袋,吸溜着鼻涕,道“还有马桂花、牛招娣、王来睇、李仲田等人,他们看溁儿面善,又没有父母在身边,便毫无忌惮的落井下石,在公堂上时,若是溁儿没有郡主的封号,早就被下大狱,这些仇溁儿通通都记在心里的小本子上呢,嗝……嗝……嗝!”
  说着程溁越想越憋屈,将心中的委屈通通哭了出来,最后哭得是泣不成声,胃中不禁岔气,开始打嗝。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谢迁将程溁的话全部记在心里,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哄道“欺负溁儿的人,通通都要抓起来下大狱,再上大刑伺候,给溁儿出气。”
  程溁依偎在谢迁怀里,努力的点点头,道“嗝……嗝!言刀无锋,却能杀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们太坏了,溁儿气得心疼!”
  谢迁眉宇间微蹙,低声安慰道“迁表哥从未在意过他们,又怎会被他们的言刀刺伤?”
  程溁作西子捧心状,不平道“溁儿真的是气不过,迁表哥才华横溢,却郁郁不得志。那谢迊一派道貌岸然,混得竟如鱼得水,世人皆眼拙心盲不成!”
  谢迁浅笑,娇哄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固然可以装一时,却装不了一世,他早晚有一日,会露馅的。这几日便令卫凋偷偷潜进去,给他们些苦头吃。”
  程溁在其怀间蹭了蹭,嗅着熟悉的皂角味,连连点头,道“狠狠修理这群肆无忌惮的恶人,尤其朱觐钥真是恬不知耻,明明她想将溁儿喂老虎,反而自食恶果,被猛虎袭击,以至小产,可却将过错,通通都推到溁儿身上。”
  说着,程溁委屈的泪水,又汪汪掉下来,哭得岔气,打着嗝,继续道“嗝!他们还在圣怒之下,大肆宣传灾星祸国殃民的谣言,肆无忌惮的言论,伤人于无形,瞧不见伤口,闻不到惨叫,却不输给任何的暴行。若是没有汪直从中周璇,迁表哥的人生就毁了!”
  谢迁生怕吓到小姑娘,轻拍着,低声细语劝道“莫气,莫气,言由心生,心由感发,口中留德,人才能留住福报,德不配位,必有后灾,咱们瞧那朱觐钥,长得是不是越来越快丑了?”
  当下,程溁眸光一凝,忽然记起那朱觐钧可不就是德比配位,他那庶长子朱宸濠,不正是造成宁王谋反的罪魁祸首,日后屠戮无辜生灵是必然。
  想到这里,程溁不禁心头一紧,道“宁王家的子女都一个德行,最善落井下石,这种人便不配有子孙后代,否则为祸一方,定会造成江南一带,民间汹汹不安,苦不堪言。”
  顿了顿,拽着衣角,继续道“对了,剩下的那颗并蒂灵果,溁儿自作主张,送给黑黄鼬……就是地仙溟涬了,迁表哥不会怪溁儿吧?”
  谢迁微微摇头,略带打趣道“那灵果迁表哥还打算留给溁吃呢,罢了,罢了!都已经给了,迁表哥还能找有恩与我的溟涬,要回来不成?”
  程溁双眸贼兮兮一转,立时,转移话题,讨好笑道“赤灵狐在宫中过得可还舒坦?”
  谢迁不知小姑娘心中所想,遂依旧满眸心疼,道“人家已经有了新姓氏,更名为万小宽,在宫中过得十分惬意。”
  程溁点点小脑袋,肯定道“如此便好,花䒒说万小宽要食天下最好的膳食,才能滋补回之前亏损的灵气,送进宫是最好的选择,不然溁儿可养不起。”
  在谢迁的不懈努力下,程溁破涕为笑,道“明日便是谢迊大婚了,人家一次就同娶四位新娘子进门,不过他那四个新娘子,可没一个省心的,倘若往后日子过得舒坦,那才叫奇了怪呢!”
  谢迁眉毛微挑,笑道“那谢迊是个爱给别人找事的,但却不是个喜欢给他自己添事的人,怕是憋着什么坏呢。”
  程溁微微摇头,嘱咐道“远离戾气,人生才能迎来彩虹,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应有不坠青云之志,做志存高远出淤泥而不染之人。迁表哥可万万不要学谢迊,那般为人处事。”
  谢迁将沾满鼻涕的左衣袖撤走,换上右衣袖继续给小姑娘擦,道“如今咱们虽前程杳杳,但石中藏玉,一朝良匠分明剖,定是安然碧玉期,溁儿要相信迁表哥,咱们的明天会更好。
  不过明日独留溁儿在家,只凭卫凌他们保护,迁表哥还当真不放心。”
  程溁目光炯炯,期盼道“溁儿也一起去给‘帮忙’吧!”
  谢迁哪里舍得拒绝小姑娘,不情愿的勉强道“成吧,但要让卫凌等人做暗卫,在暗处照料溁儿,毕竟林淑清等人也到谢府观礼。”
  程溁不以为然的瘪瘪嘴,道“那谢府就跟咱家后花园似的,溁儿熟悉的很,再说李子龙虽留了一口气,但也伤得起不来床了,林淑清是孤掌难鸣,还能明着为难堂堂的溁仙郡主不成?”
  谢迁洗了把帕子,给小姑娘擦拭干净,笑道“溁儿说的是,但迁表哥稀罕的紧,怎能令溁儿有一丝闪失?”
  谢迁乃文曲星君轮回转世,他的话便犹如灵咒一般,不仅是宸濠之乱,还有其它事,在不久的将来,同样一一应验了。
  晨曦来临,枝桠横斜,溪水潺潺,野花点点,有了雨水的滋润,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泗水,谢府门前,谢迊大婚之日,一阵轰鸣的鞭炮声,接连响起。
  “哎呀!新郎官迎亲回来了,看这后面,跟着四顶花轿,真体面啊!”身穿一身新衣是马桂花,挥舞着帕子,谄媚笑道。
  站在旁侧的牛招娣,一脸羡慕,道“啧啧!看看人家举人老爷,一次竟取了四个俊姑娘!”
  但见街道拐角处,新郎官谢迊身着状元款式的婚服,爵弁,玄端礼服,缁衪纁裳,白绢单衣,纁色的韠,赤色舄,等物一应俱全,跨下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各色四顶花轿。
  居首位的是以黄金为主体的超大花轿,高十余尺,阁六尺许,深达八尺,黄金轿框的四周罩以正红色的绫罗轿帏,在四角各缀着一个大大的彩球,那流苏一直垂到底,四方四角出檐的宝塔金顶,映着朝霞,璀璨夺目,照得人睁不开眼。
  两旁跟着数百位,穿得清一色的宁王府陪嫁奴才,分别抬着一百二十八抬,沉甸甸的嫁妆箱子,一担担坠弯了鎏金扁担,看得两旁百姓直咽口水。
  角门前,边石榴压着心中的嫉妒,捻酸道“那朱觐钥不愧是朱姓郡主,虽小产伤了身子,日后子嗣艰难了些,但结发嫡妻之位,却是坐得稳稳的。”
  但众人皆忙着数嫁妆,或道喜,哪里有空搭理这乡下妇人。
  紧随其后的是银红轿帏丝织花轿,轿帏上用银线绣着富贵牡丹,事事如意的花纹,轿箱两壁栏槛都雕镂银花,均是艳粉浮银的喜字,和如意的纹路。
  两侧跟着程婽羽的奶娘疏榛,二十八个陪嫁丫鬟,家丁抬着六十四抬嫁妆,迈着轻盈的步子,走的很是轻松。
  李莹因被林淑清怀疑换子之事,不得不为了安其心,将程婽羽以两府联姻的名义,许配过来,但又怎会精心的准备喜服、嫁妆等物。为了程府颜面这才生生凑上六十四抬。
  陪嫁之人除了趁机跟来的疏榛,其余丫鬟皆是李莹眼线,各府明眼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看破,却不说破。
  但这轻飘飘的六十四抬嫁妆,也足以令边石榴眼馋,想起自己做妾的女儿李晚歌,神色中闪过一道市侩,嘟囔道“程府义女程婽羽与谢迊退婚未成,虽仅能为平妻,但也算有福气啊!”
  再后,跟着的是一顶桃红色轿帏,其铜质花轿上面绣着“禧”字、麒麟送子,貔貅生动,活灵活现,整体织绣工艺,既精湛,又细腻。
  八名贴身丫鬟跟在两旁,数名有功夫在身的奴仆,担着四十八抬嫁妆,大汗淋漓,每一步皆在红毯上留下一只印痕。
  可以看出,这四十八抬嫁妆装得有多瓷实,怕是将金银珠宝码放得严丝合缝,否则怎会令将军府出身的练家子,走得这般吃力。
  除了铜质的轿子,其余皆比前面的银轿贵重,可见身为凌婳蝶其母,程克慧的用心良苦。
  这时,只听边石榴吧唧着嘴,道“堂堂将军府嫡女做贵妾,那凌婳蝶可是世家嫡女,真是亏大了!”
  位于最后的是一顶,二人抬的木质窄娇,水粉色素面彩绸的轿帏,与前几顶花轿比起来寒酸些许,没有嫁妆,没有奴仆,单是孤零零的一顶水粉色花轿。
  其母边石榴神色中闪过一道难堪,尴尬道“咱家晚歌好歹也是谢迊的亲表妹,长得也水灵,还是咱们村的村花咧,竟只能被纳为贱妾,真是委屈……”
  李仲田瞧着众人脸色,急忙压下边石榴未完的话,叉开话题,道“这边亚煵也真是好福气,虽克夫,死了两任夫君,自己又改嫁三次,但也架不住儿子有出息啊,一日光景,便添上四个俏儿媳妇孝敬。”
  王来睇双手抱臂,冷哼一声,道“哼!别看边亚煵这时风光,但这几个儿媳妇,家事背景可不是她这村妇能压得住的。反倒是程溁那小丫头片子,竟一跃成为高高在上的溁仙郡主,还有那灾星死心塌地的护着,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马桂花在心中比较了一番,摇摇头,道“再看王铁嘴,看着长得五大三粗的,她家枣花却是个命薄的,竟在洞房花烛夜,被上月那场大火,烧得尸骨无存,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边石榴想起王铁嘴说自家闺女,李晚歌是破鞋时,心中不由得怒火中烧,道“那王铁嘴的嘴太坏了,十里八村就没有不被她说过闲话的人,得罪人不计其数。
  哼!不然咱们几个都去北山狐仙庙找边亚煵,就她非要嫁女,可嫁女就嫁女吧,竟然被烧死在洞房花烛夜,听说这种死法是要化作红煞的,比厉鬼都狠恶,连鬼见到都会没命的。”
  “落轿,请新郎踢轿门,迎新娘下轿!”轿外喜婆精神的喊道。
  迎亲的队伍从头望不到尾,宾客起身相迎时,黄金花轿从谢府门前两堆旺火中间通过,平落院中。
  当下,谢迊以三支无镞箭射轿门,取兴旺发达、驱邪避煞之意。
  随后在朱觐钥下轿前,谢迊上前对鎏金轿门猛踢一脚,寓意给结发嫡妻朱觐钥一个下马威,好让她日后百依百顺、服服帖帖。
  否则,堂堂亲王之女下嫁,恐会导致日后家族不睦。
  头披红盖头的朱觐钥,随着喜婆的牵引,顶着几十斤重的凤冠霞帔,红裙边的金纹微微摇曳,每一次摆动,皆呼应着袖口绣着的金色花纹,随着三寸镂空红玉鞋一步步踩着金丝红毯,奢美到了极致,令人眼花缭乱,在座众宾客无不惊叹,宁王府对朱觐钥的疼宠。
  同上轿时一样,新娘在下轿时也禁忌踏土,待跨进谢府正厅,越过门栏时,朱觐钥在红盖头的遮挡下,不小心用缠成三寸金莲的纤足,“咔嚓”一声,猛然踩在门坎上,随即,足下一个踉跄,又蹬在门栏上。
  高朋满座的宾客不禁一阵唏嘘,暗自对谢迊这位嫡妻有了几分掂量。
  打扮得一身华丽的边亚煵,急忙上前,扶下朱觐钥,摆着准婆婆的架势,狠掐了一把朱觐钥胳膊上的嫩肉,用仅二人能听到的音量,指责道“本夫人不管你是不是皇族郡主,如今只要嫁给我儿子,便要遵守本夫人的规矩,这么多宾客看着,竟还敢丢人现眼,你不要脸面,我儿子还要脸呢!”
  与此同时,一位子孙满堂的全福老夫人,将一只象征勤劳持家的小水桶交给朱觐钥,令其提桶进正堂,将桶放在神台祖位的左边,随后到房中顶梁柱旁,背靠着柱子坐下,俗谓之坐中柱。
  待平妻程婽羽等人进门后,才可离开中柱拜堂,不拘礼节地自由走动。
  朱觐钥可是从小宠到大的,在天高皇帝远的豫章,她便是血统最尊贵的女子,这时听了边亚煵的警告,不禁一愣。
  这会儿竟还要等后面的平妻、贱妾进门后,才能拜堂,火气是蹭蹭直冒,哪里还管得了边亚煵是谢迊的生母。
  立时,佯装脚下又一个不稳,将手里的小水桶顺着边亚煵的领口,直浇下去。
  霎时,众人哑然。
  湿透了的边亚煵,丝绸的新衣贴在身上,凹凸的身形全部显现,怒目圆睁的指着朱觐钥,欲要再逞长辈、婆婆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