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玥城的晚上，冯易水突然“繁忙“起来，方雨荷和许希暻分别约他周日的时间一起吃饭。冯易水想了想，和许希暻平时相处得熟了，也经常在一起吃饭；而方雨荷约他吃饭，却是这几年的头一回，因此也就先回了方雨荷。在得知方雨荷和许希暻找她不是同一件事之后，冯易水又试着和方雨荷沟通能否周日中午一起吃饭，方雨荷马上就同意了，她中午、晚上皆有时间。而许希暻也更倾向于晚饭，于是冯易水很容易地把自己的周日安排妥当了。这一周的时间，前四天闲得不行，后三天忙得厉害，冯易水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方雨荷订的餐厅的确很有档次，看来是平时安排团队活动次数多了，对餐饮圈子的研究颇有心得。冯易水知道方雨荷的性格，泼辣热情，没什么心机，她有什么事儿，一定忍不住。果然，冯易水还在点菜的时候，方雨荷就不请自答地把吃饭的目的给抛了出来。
  “什么，你也要离职？”冯易水听到方雨荷说出这个消息，差一点把菜单扔到地上。
  “也不能做一辈子秘书。”方雨荷说起来倒是轻松。
  “是跟peter的合作不太顺心？”冯易水回想起来，自己安排好她的工作之后，就没怎么关心她和peter之间的磨合问题，也不知道两人配合得是否顺畅。
  “那倒没有，peter非常专业，要求比较严格，但讲道理。”方雨荷说得很认真。
  “你已经提离职了？什么时候走？那你之后的打算呢？想好了？”冯易水点了两个菜，把菜单递还给方雨荷，问题也像连珠炮一样抛了出来。
  “我跟我主管在你生病那周就已经提了。上周我也跟peter说了。他也以为是跟他之间合作的问题，我都解释过了，他应该不会再误会了。工作嘛，也没什么可交接的，因此再一周左右吧，我就走了。本想上周跟你讲一声，但你又休假了一整周……我在玥城的房子已经卖了，我要换个城市。我以后，也要做hr。”
  冯易水这才想起来，上次peter在派出所，冯易水打电话给方雨荷的时候，方雨荷正在卖房子。当时的冯易水，注意力都在peter身上，因此并没多想。
  “hr有什么好。”
  “当然好了，比秘书好。”方雨荷说完，又在菜单上快速地勾选了几个菜，冯易水连忙说太多了，吃不完。
  “没关系，下一次再跟你一起吃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冯易水听到这话，心里酸酸的。他有些诧异的是，为什么之前在滨城的几家公司离别时，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不知道是自己变了，还是怎的。
  和方雨荷的饭，冯易水吃得很舒心。方雨荷爽快、开朗的性格，讲起话来似乎有种天然的魔力，让冯易水对很多事都充满了希望。方雨荷还特别感谢了冯易水过去这段时间对她的帮助，冯易水只是笑笑说，其实自己也没有做太多，他知道，方雨荷快意恩仇的性格，以后还是会一直记得冯易水曾经帮过她的忙，为了让方雨荷以后的感受更好些，冯易水在结账时并没有抢着付钱，而是让给了一把将账单抓在手里的方雨荷。
  晚上冯易水憋了半天，他想在晚餐时把方雨荷辞职这个消息告诉许希暻，准会吓她一跳，没准还会惊讶得叫出声来。可当冯易水真的坐在许希暻的对面，把这个“秘密”说出来的时候，许希暻却非常平静。
  “啊，你早就知道了吧？”冯易水想想方雨荷这种性格，肯定藏不住事儿。“我应该早就想到的。”
  “嗯。上周雨荷跟我说过了。你在休假，我们就没打扰你。”
  “怎么这么客气了。”冯易水觉得许希暻今天的表现跟她以前不太一样，“还有啥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有些人……说你在接受……内审调查？”
  冯易水笑了笑，“是嘛？这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是，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
  “师父，传言不是真的，对吧？”
  “内审调查这件事，还是内审调查的原因？”
  “是关于trd的事情。”
  “你觉得呢？”
  “我相信你，但大家说得……”
  “但大家都把它说成了一个完整的、有鼻子有眼的故事，听起来特别有理有据，是吧？”
  许希暻点点头。
  “这我不怪他们，人们千万年来就是这样生活的。人们不关心真像。人们更关心谈资，更想听一个打破平淡生活的故事。”
  “但是……”
  “希暻，最重要的是，我的内心是平静的。我知道自己没做过那样的事。其次重要的，是我在乎、在乎我的人是不是相信我。最后，我有没有为此努力证明过，至于其它的事、其他的人，我控制、影响不了，过于在乎，平添烦恼罢了。”冯易水说得极为平静，就像之前在公司里与许希暻交流的一样。
  “那如果……最后你没通过内审调查呢？”
  “你不要小看公司，公司会相信这个阴谋论故事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举报人除了拼凑一个故事之外，没有什么实打实的证据。”
  听了冯易水几乎没什么感情色彩的叙述，许希暻觉得放心多了。“师父，那这是谁举报的呢？”
  冯易水此时才露出笑脸，“你觉得呢？”
  许希暻显然对此有所考虑：“我觉得一般情况下谁受益，谁举报的可能性最大，但辉扬的同事们还是很有价值底线、很正义的一群人，所以，很难排除谁听到片段的信息，没搞清楚就跑去举报了。”
  “其实谁举报的也不重要，不过要感谢举报人，让我有这么多休息的时间。”冯易水嘻笑了一下，“这也算是一种人生体验了吧。”
  开始上菜了，许希暻的情绪似乎好了不少，还跟冯易水开起玩笑来。这一周技术部门发生的事情，成为她“汇报”的重点，冯易水偶尔插上两句话，其它时间，都静静地听着，冯易水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眼前这位还没毕业的学生，竟然这般有条理和潜力。
  聊到高兴处，冯易水突然想起那天江楠的话，他饶有兴致地问：“我生病住院那周，你跟小雅一起玩的时候，她是怎么叫你的？”
  “叫我阿姨。”
  “这孩子……”冯易水想起小雅，心里一阵温暖，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咧了一下。
  “是我让她叫阿姨的，她一见面就叫我姐姐。”
  “噢？”
  这个“反向操作”让冯易水不太理解。许希暻目不转睛地盯着冯易水，她雪白的皮肤、如潭水般深邃的眼睛在餐厅温柔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动人。冯易水一下子明白那天江楠描绘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
  “师父，我要跟你承认一个错误。”
  “啊？”
  “你要先保证，不会责怪我。”
  “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责怪你。哪怕是你举报的我。”
  这个笑话冯易水说完，才觉得一点儿也不好笑，而且特别不合适。他的幽默感似乎在他生病之后就被丢在医院了。
  许希暻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气，“那天你从快递里拿出来的那封信，我读了。”
  冯易水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不自觉的一颤让他有些措不及防，刚刚吃下去的东西似乎在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但他马上又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回复说：“读了就读了吧。”
  许希暻期待听到更多的话，但冯易水并没有说。
  “我觉得是那个女生没有眼光。”沉默了半天，许希暻又轻声地说，“如果是我，我肯定会答应。”
  冯易水感觉气顺了一些，他抬起头看着许希暻，她有些羞涩，灯光下的脸看不出有多红，她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鼓足了多少勇气，才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一刻，冯易水感觉自己的心里涌起一片涟漪，向四周分散开去。
  又过了许久，菜都有些凉了，冯易水才轻叹一声，“希暻，我们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许希暻的回应马上跟了上来，果断而又犀利。
  “你知道我们是同一个属相的嘛？”
  “那又怎么了。”
  冯易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最善长的逻辑，在这里似乎不起作用。张柔嘉拒绝他的一个理由，在这里又轮回成他想要拒绝许希暻的一个借口，这是怎样的人生！
  “希景，我们还是有很大的差异的，而且彼此又不算特别了解......”
  ＂85年，水瓶座，南科政治学系03级，最喜欢的饮料是咖啡，只喝黑咖啡，喜欢啤酒胜过白酒、红酒，一天最多半包烟，不喜欢睡懒觉，不喜欢看电影，最喜欢吃三文鱼、牛排、烧烤，喜欢足球，最喜欢的球队是英超的利物浦，喜欢看书，特别是电子书，对人文社科类的书最着迷，喜欢民谣，特别是美国乡村民谣……”
  许希暻一连说了几分钟，在冯易水看来，似乎是很久很久的时间。冯易水那一刻不知道是感动更多一些、还是震惊更多一些，他张大嘴巴，这些关于他的描述，他一直以为，除了他自己这世上不会再有能说得出来，没有人。但当它真的发生的时候，冯易水还是有些懵懂，他有做梦的感觉，但又那么真实，让他不知所措地停在那里。
  “还需要更多的了解嘛？我愿意花更多的时间。”
  两人都没有再动筷子，除了水，似乎晚餐就这样结束了。
  “希暻，我非常感动。真的，非常感动。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未来还长得多，还有无限可能，真的不值得在我身上浪费，这几个月的接触，几乎所有人都非常认可你。就像徐老板说的，你是这几年我们遇到的最好的管理培训生，你有比我、比徐老板都更好的前程，你不值得……”
  “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许希暻话语里的决绝，让她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你听说我受欺负，要去揍李千松的时候，你考虑值得还是不值得了嘛？你站起来替我去‘被破冰’的时候，你想过值得还是不值得嘛？你说服师太，让我独自负责赵爽团队的时候，你想过值得还是不值得嘛？”
  冯易水低着头，不敢看许希璟的眼睛，在他的心里那个温和、腼腆的小女孩，在这一刻似乎长大了，敢想敢说，敢爱敢恨。
  “我没见过柔嘉，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姓什么。我很羡慕她，我想她一定比我好得多。我今天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并不想要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知道就好。我听别人说过‘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我以前还没有那么深的感受，但你上次进医院，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句话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虽然年纪不大，不够漂亮，也没有什么才华，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有表达自己的权利，我也有爱的权利。”
  许希暻边说，眼泪边扑簌着流下来。她抹了一把眼泪，抓起外套，快步地向外跑去。冯易水怔了一下，正想追上去，但却被自己的理性牢牢地钉在座位上，他的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想挪动半步都难。
  冯易水内心的懦弱化成一个声音，不断地警告自己，千万不能动，千万不能动！他知道，在这个时刻，只要稍微一动，只要动一下，他就一定会追上许希暻，然后一下子把她拥在怀里，再也不想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