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是真实的。”冯易水明白，在举报人、甚至在内审员的视角下，一个完整的“阴谋”故事已经成形了：冯易水为了套取公司数额不菲的猎头费，快速推进trd成为公司的正式人才供应商后，把自己认识的peter推荐给trd，再让trd的顾问推荐给公司面试。
  林洪升正想说些什么，冯易水打断了他：“这份打印出来的邮件，其实不用问我，你也知道是真实的，因为它一直在公司的邮件服务器上，cpo、其他公司同事收件箱里都有。这个特批的流程完全是依据公司的正常流程在走的，没有任何问题。当时之所以那么急地推动签约完成，是因为当时公司现有的人才供应商都没有办法支持美国的招聘，而trd正好是有实力做到这一点的，当时距离技术委员会去美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来不及进行试用。”
  林洪升没有言语。
  “我推断，这件事情的出发点是peter分享时所提到的一句话，这句话他讲得没有具体语境，只是为了引出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但我想你们可以找他澄清一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时的情况。所有trd推荐人才的流程、辉扬面试的流程都是正规的，没有任何问题。peter不但我面试了，徐其风、cpo、布总都面试过，所有的面试记录都有，你们也可以查看一下。”
  林洪升又问了一些非常细节的问题，冯易水绞尽脑汁地尽可能提供自己能记得的一切，还查阅了手机通讯记录和邮件沟通记录。前后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宣告结束。
  “我们要求你，这次内审的所有信息，不要跟任何人透露，注意，包括但不限于公司的员工，事件中的相关人。我们会尽快查明，给你一个清楚的结论。”林洪升说完，合上了文件夹，“另外，我们建议你，在这几件事情有清楚的结论之前，暂时可以休息一下。”
  “什么意思？我被停职了？”冯易水有些不敢相信。
  “不是，只是建议，这样对大家都好。”林洪升说完，向速记员示意了一下，速记员关闭了录音、录像设备，林洪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冯易水拿起自己的物品，拉开门，向会议室外走去。
  若在平时，冯易水肯定要当做没事儿一样继续留在公司，他内心觉得这些所谓的举报事件，只是妄想症般的空想和丧心病狂般的迫害，然而同时，他也知道，最终的结果，并不取决于他怎么认为。
  冯易水回自己的工位上放下电脑和记事本，独自来到一楼，向街边的小花园走去。冯易水心里乱极了，他尽量把自己感性、意气的那一面先收起来，又把下午发生的所有的事、所有的对话、所有的细节，又回想了一遍，对于目前的他，再去找trd、找peter甚至kevin来澄清这件事，已经是不被允许的了，而且说实话，意义并不会太大。在小花园里走了一、二个小时，天将将黑了，冯易水竟然一点想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不知怎地，他又想到张柔嘉，想到她的那份信，想到那个下午在医院里所经历的绝望、苦楚的泪水以及家人关切的目光。想到这一切，冯易水才不再犹豫，大步向师太的办公室走去。
  师太听说冯易水又要请假，二话没说，马上同意。
  “你看，我就说你要多休息几天，你还不听。这样，你先别惦记这边的工作，我看那个许希璟做事情还是很清楚的，她应该能把这一块扛起来。你嘛，就先好好休息，等完全好了再来上班。”
  冯易水微笑着站了起来，师太送他到办公室的门口，笑容满面地和他告别。冯易水又和peter打了个招呼，跟何峰发了条信息，然后才把工作和许希璟简单交接了一下，就像师太所说的，现在服务器技术部的工作，真的不需要冯易水操心了。
  许希璟中午还和冯易水一起谈笑风声，下午就得知冯易水又要休假，心里不禁又是一阵担心，可看起来冯易水的身体状态还不错，她想问个清楚，得到的却是冯易水沉默的回答，她心里的疑问不禁更重了，但是她对于冯易水的脾气是了解的，如果需要她知道，冯易水一定会说，这样的情况，要不就是有什么秘密项目，要么就是有什么私事要处理，但她绝对没有想到的是，一场内审风暴正围绕着冯易水猛烈地展开。
  冯易水没想到最近的日子对自己这般温柔，几天的病假之后，又是连续的“内审假”。平时忙惯了的冯易水，还是有些不习惯，把他的工作和家人都从他的生活里抽离走了之后，他又不能安心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徜徉，这让他有些坐立不安。冯易水有些责怪自己，明明莫须有“罪名”，但自己却不自觉地想像最坏的结果，以及对自己的毁灭性影响。。
  无聊到不时地盯着手机发愣的冯易水终于等到了电话，却不是来自辉扬。
  lydia这个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时候，冯易水犹豫了半天，才接了电话。
  冯易水还是非常敬佩lydia的直爽和执着，没聊上几句，lydia就直接说明了来意，她想邀请冯易水到历城坐坐。
  “以前要么就是在美国见面，要么就是在玥城，这次我想怎么也应该在历城了吧？也让我做东请你吃顿饭。”
  冯易水想起自己还在内审期，又不好走那么远，“最近的时间，似乎不太方便。”
  话里这么一点点的犹豫，马上就被lydia抓住、放大，“现在飞机这么多班次，怎么就不方便呢？我有好几次早上出发去浦城、玥城，晚上再回来，虽然辛苦，可是非常有收获，认识了很多的人，还办成了自己的事情。”
  冯易水犹豫了一下，这几天在公寓里的确让他有些无所事事。
  “这样吧，周五你来历城，我安排几个hr的同行，跟你一起聊聊，晚上咱们一起吃饭，就咱俩。然后周六你可以选择一早就回玥城，或者在历城逛一下，这边的‘屿南山’还是很有特色的，跟别处的都不一样。”lydia找到一点空间，马上发挥了起来。
  冯易水自己也做了多年的hr，听了lydia的话，自然知道她背后的用意，他正想回复，lydia仿佛听得到他的心思一般，又补充了几句：“不要把这次交流当成面试，只是来交流一下。你放心，所有的信息都完全保密。如果你ok的话，我马上让我们的招聘助理给你准备机票和酒店。”
  冯易水咬了咬牙，同意了。他思忖着有这么个机会，也不妨去聊一下，接下来内审的结果还不得而知，虽然他对自己成功洗刷冤屈很有信心，但如果真的在辉扬受到“冤枉”，也不能太被动，至少有转身就走的底气才好。
  lydia显然非常高兴，承诺马上安排行程，之后又像是怕冯易水反悔一般，没聊几句就挂了电话。
  结束通话的冯易水有些担心，但更多的是兴奋，要放到几个月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去国域“聊一下”的。那时的他，正把去年和国域缠斗争夺毕业生的怨气发泄出来，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怎么会有这样“判国投敌”的想法和行动？然而这几个月的变化，的确出乎他的想像，互联网行业快速变化的特点，也体现在对人的态度上，让冯易水经历了过山车式的跌宕起伏，甚至感觉很多认为颠簸不破的“真理”，都到了该修正的时候了。
  不到半个小时，又有一通电话进来，是国域的助理hr，她客气地确认了冯易水的信息、周五交流的安排，然后又记下了冯易水的身份证号码和姓名，在听取了冯易水来回航班的建议以及酒店的要求之后，礼貌地挂了电话，又再十几分钟，航班和酒店信息，已推送到冯易水的私人手机上了。
  像冯易水预想的一样，这一周都没有任何内审的消息。周五一早，冯易水早早地打车去了机场，开始了自己的历城之行。在飞机上的时候，冯易水不像以往拿着kindle在读，而是单纯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自己三年前来辉扬面试的情境，反复地出现在冯易水的眼前，那时自己的纠结、兴奋，跟自己眼前的状态何其相似。冯易水预感这就像是一个轮回，又到了一个需要他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说是“交流”，但实质上跟面试没有任何区别，在国域气派的园区里，从一个办公室走向另一个办公室，每位等着和冯易水“交流”的人，都拿着冯易水在linkedin上的简历打印版，认认真真、正正式式地问着问题，冯易水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也是一板一眼、有说有笑地回答着。冯易水经过几轮的沟通，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态在生病之后，实际上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他更平淡、客观地讲述自己过往的经历，甚至对于像晋升没过这种问题，也能落落大方地客观分析，没有丝毫的保留和掩饰，这些自然也给“交流者”们都留下深深的印象。
  直到晚上他和lydia坐在一个有历程特色的餐厅里的时候，冯易水才真正放松下来，两人谁也没有提这一整天的交流，而是海阔天空地闲聊起来，lydia得知冯易水要周六晚上才回玥城，还特意把屿南山的情况介绍一下，许多信息，都是来历城之前查阅了不少资料的冯易水所不知道的。两人从屿南山开始，又聊了许多好玩的地方，这似乎一下子落入lydia知识积累最丰富的领域，冯易水通过与lydia的交流，才知道去南极看企鹅，是只许看不许摸的，才知道rb最美的沙滩几乎都在冲绳，才知道去非洲看一次动物大迁徙，要提前打好多好多预防针……
  冯易水周五的交流说了话不少，而周六则正好相反，考验的是他的体力了。他对屿南山之行充满了期待，早早地起床，乘地铁再转公交，来到了山脚上，屿南山并不算高，爬山的路仿佛故意设计得蜿蜒起伏，在这样的天气里，正适合慢慢地散步上山，屿南山并不突兀，就像这座城市的风格一样，特别平和，反倒是一路上他遇到不少石刻，明、清两代居多，石刻的内容与景色也倒相得益彰，有的让人看了，不禁会心一笑，那一时刻，似乎有与古人相通之感。只是碰到溪流飞瀑、深谷浅湾之时，冯易水又自然地想起四尾山之行，那时的两个人，还都各怀心事，但又彼此无话不谈，像极了情侣，却又似隔了层薄薄的纱，如今却物非人也非，彼此天各一方，却不知张柔嘉现在过得好不好。冯易水几次想通过黄惠琪问问张柔嘉的最终去向，但却几次都放弃了。冯易水心里默默地想，就如她所愿，把手放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