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冯易水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异样了。他想好了中午要请何峰、许希璟吃饭，感谢一下两位的“救命之恩”，但是偏偏何峰又跑去云城出差，要跟赵爽对一下开发进度。冯易水也不愿再等，只叫上许希璟，打车去了公司附近一处高档的西餐厅，在四十楼的旋转餐厅里和许希璟两个人好好地享用了一顿午餐。
  两个人在吃饭的时候，江楠那天在病床上跟冯易水说过的话，总是在他耳边回响，冯易水还特意和许希璟对视了几次，也没看出什么异常，他更加确定是江楠多想了。冯易水提到去医院的情形，以及后来医生的话，还是特意感谢了一下许希璟的机智，以果汁代酒，敬了许希璟一杯。其实冯易水心里更加记得许希璟的眼泪和忧心忡忡的眼神，但他没有提，只当是未谙世事的小女生对同事的关切了。
  冯易水和许希璟聊得正开心，一通电话打了过来，是辉扬的外呼座机。冯易水接了电话，是内审组的同事打过来的，要请他下午两点去内审组一下。
  “我刚刚从医院出来，嗓子的问题，话还说得不是很利索，能否让我的同事许希璟过去，她对服务器技术部和我一样熟悉。”冯易水心里不晓着团队哪个成员出了问题，又想着下午的会议，因此试着向对方建议道。
  “不太合适，还是要你来一趟。”对方的语气冷冰冰的，看起来不像是有任何可以讨论的空间。
  “能问一下是什么事儿嘛？我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这个不方便透漏，你来了我们当面谈。”
  “好吧。两点我过去。”冯易水也只能答应下来。
  冯易水对内审组一直没什么好感，这个部门负责整个公司的内部治理、风控以及反腐败等工作，在过去的两年里找上冯易水的次数并不算多，但每次都是服务器技术团队的同事有轻重程度不一的问题，等着他作为hrbp去结合公司的政策去处理。
  下午回到办公室，冯易水把面试的工作交给许希璟，又跟几个服务器技术部的主管聊了几句，看看最近是否有人在接受内审的调查，然而问了一圈，都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两点将近，冯易水只好拿了电脑和记事本，独自去了内审组。
  冯易水到内审组找了之前一直负责技术线的内审员，却被告知中午并不是他给冯易水打的电话，辗转问了几次，才有人从不远处的工位站了起来。
  “你好，我是林洪升，职能线的内审员。”与冯易水打招呼的这样同事不过三十出头，略有秃顶，眼睛一大一小，看起来有些滑稽。
  冯易水随着林洪升和一位女速记员走进一个会议室，发现里面录音、录像设备齐具，还放了几瓶矿泉水。
  “咱们沟通的过程当中，会录音录像，这都是辉扬内审的标准流程，易水你不要介意啊。”林洪升说得很客气，态度也比较温和，但这话在冯易水听来，却非常的刺耳。
  “你的意思……我是被内审组调查的对象？”冯易水有些犹疑地问道，以前他在和内审打交道的时候，通常都是被当成“自己人”，和内审员聊得都非常随意，一起讨论解决问题的方案，哪有像这次这样这么正式。
  林洪升笑了笑，没有回答冯易水。旁边的女速记员快速地放好了笔记本，调试好了设备。林洪升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冯易水的脸有些发涨，这对于一向谨慎、不愿冒任何可能违反公司政策风险的他来说，被内审调查，简直就是一种羞辱。有那么一瞬间，冯易水想摔门而出，但他还是忍住了，把电脑和记事本放在一旁边，在指定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林洪升客气地开了场，表示这只是“规定动作”，如果这些设备引起冯易水的任何不适或他有强烈的反对意见，可以马上取消录音、录像。冯易水静静地听着，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在快速地盘算这“误会”究竟出在哪里。
  “这样，我们知道你刚刚痊愈，就不再提其它的两件小事，直接说最重要的事……”
  “等等，你是说有三件投诉我的事？”冯易水有些坐不住了，他以为只是一个可以解释的“误会”，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是的。”林洪升平静地回答道。
  “你还是全说了吧，省得再来回折腾。”冯易水的语气没那么友好。
  “好吧。我们就都讲一下，如果你的嗓子不舒服，请及时让我们知道。”林洪升把手里的文件夹打开，抽出一张纸来。“第一件事是关于叶少琦的，有人投诉你欺骗实习生，在没有对他所造成的故障进行定级的情况下，诱导他离职。”
  “有人？你的意思是说，不是叶少琦自己找你们投诉？”冯易水超强的逻辑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他敏感地注意到林洪升表述上的差异。
  林洪升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冯易水知道他不会再透漏更多的信息，心里不禁升起一团怒火，“你们内审组是不是没事干，天天搞这些无聊的东西？”
  林洪升还是保持职业的微笑，显然他见多了这样的反应，他转过头，对着速记员，“这句话不用记。”好像在提醒冯易水，他所说的一切都会被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
  林洪升的这句话的确起了作用，冯易水心里知道在这里表达情绪没有任何好处，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整理了一下思路才说：“这个实习生并不符合岗位胜任条件，这是技术主管何峰、peter和我一起合议的结果，由我跟他进行沟通，进行劝退。‘诱导’这个词，我不能接受。如果这个词能成立的话，所有的劝退都应该被禁止，这与辉扬的实践是不相符的。而且这个故障事后有定级，是二级故障，只不过因为当事人离职了，所以没有签字，也就没有进行公示，这一点，在技术管理部的故障定级会议上，有会议记录，你们可以查得到。”
  “没有了？”
  “没有了。”
  “好，那我们看第二件事： trd在玥城的子公司三周前举办了一场人力资源高峰论坛，邀请你参加，你并没有向公司进行出席报备，也没有将发言的材料事先发给公司的公关团队进行审核，而且，在峰会上你使用了‘人力资源总监’的称呼，没有走对外职称审批流程。”
  林洪升把材料读完，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冯易水。而冯易水心里咯噔一下，这的确是他的疏忽，他临时接到徐其风的请求后，没有跟徐其风确认之前他是否已经走了报备流程，听林洪升这样说，应该是没有报备了，这样的行为对于公司的政策来说，的确是一种违反。
  “当时参加这个论坛，是我替一位辉扬已经离职的资深总监去的。”
  “是徐其风吧？”
  冯易水本不想说出师兄的名字，但林洪升似乎已经知道了，冯易水也就不再隐瞒，点了点头。“当时trd一直是与徐其风联系的，我的确没有跟他确认，是否他已经完成了报备的流程。这一点上是我的疏忽。至于发言材料，因为是一场圆桌论坛，没有固定的话题，只有一个大的方向，因此我与其他嘉宾一样，都没有做书面材料的准备，而是现场发挥，表达自己的观点。”
  冯易水扭开身前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刚刚略有些鄙视，也有些不满的气焰早就弱了下去，他不知道举报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三件事情是一个人举报的还是两个人或多个人举报的，但如果这个能让他服软的问题都不是最严重的那个的话，他的心里对最后的那个问题倒有些担心起来。
  “那‘人力资源总监’的称呼呢？”林洪升追问到。
  “铭牌是我上台参加圆桌会议之后才发现的，当时我也觉得不妥，但当时再跟组织方交涉、更换铭牌已经来不及了。”
  林洪升向速记员看了一眼，又转向冯易水:“最后一件事。”
  林洪升停顿了一下，冯易水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他相信举报人确是有备而来，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什么时候出了纰漏。
  “上次的人力资源峰会，是trd公司组织的，是吧？”
  冯易水点点头，这个问题没什么可以辩解的。
  “还是用语言回答吧。”林洪升客气地说，又指了指录音设备。
  “是的。”
  “peter也是trd公司推荐的，是吧？”
  “是的。”冯易水不知道为什么会跟peter扯上关系。
  “在trd推荐peter给你面试之前，你认识peter嘛？”
  “不认识。”
  林洪升停住了，“我再重复一遍我的问题：在trd推荐peter给你面试之前，你认识peter嘛？”
  从林洪升的语气，冯易水意识到，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他快速地思考着，足足有半分钟，冯易水才觉得自己明白了举报人背后的逻辑。冯易水有些哭笑不得。peter在第二次内部分享时，提到的那句话，无意中竟然成为举报者的武器，这让他禁不住感叹人心的险恶。
  “这要看如何定义‘认识’。”冯易水又想了半天，给出一个回答。
  “请解释一下你的话。”
  “如果‘认识’指的是仅仅知道对方的英文名字、见过对方，那我和peter是认识的，我当时在美国时，在一个餐厅见过他，但当时是另外一个朋友引荐的，我并不知道他是谁，除了名字，其它一概不知。”
  “你确认嘛？”
  “确认。我可以提供证明人，如果需要的话。”冯易水想起卖学区房的那两位老人的儿子kevin，冯易水的手机里还存着kevin的号码，“你们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我提供的证明人。”
  “trd是你推荐给公司的人才获取供应商嘛？”
  “是的。”
  “这份邮件你看一下，是否是真实的。”林洪升从身前的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材料递给冯易水。冯易水接了过来，是一份打印出来的邮件。按时间倒序，最初发邮件的是冯易水，写给辉扬的猎头招商管理团队的，要求不进行试用而直接与trd签商务合同，以启动美国招聘会，邮件上面有招商管理团队不同意直接签约的回复，以及冯易水言辞激烈的“反抗”，再向上是徐其风的一句讽刺招聘管理团队官僚的评语以及cpo的同意不进行试用而直接签约的批复。
  看到这里，冯易水的心里又是一沉，甚至有些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