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当面建言 黄香冷妙计迭出 独掌大会 林家严牛刀小试
作者:西山剑翁      更新:2021-08-19 04:15      字数:5812
  “林团长,你到晋剧团已一礼拜多了,感觉如何?”黄香冷话题陡然一转,问了林家严一个措手不及。他忙忙地玩起了“外交辞令”道:
  “感觉嘛,挺好的!环境不错,工作轻松,来去自由,心情舒畅……”
  “嗨!你别尽跟我说这类官话!我是问你对这儿的人际关系,感觉咋样?”
  “人际关系?……这人际关系嘛,我又没跟什么人接触,还谈不上什么感觉。就刚来那天,见了夏团长、张团长、刘团长,还有办公室的姚干事,创作组的党剑森,还有……噢!还有个导演叫王什么来着?”
  “王金龙。”
  “对对对!王金龙导演。大伙儿都挺热情、挺豪爽的。嗨!你们团……噢不不不,是咱们团的这杆子人喝起酒来真不得了。太厉害了!我是不喝酒,滴酒不沾,没办法!看着他们那么样地豪饮,真羡慕!”
  “真羡慕?没说真心话吧?怕不是真讨厌吧?”
  “哪里哪里,哪里会呢?”
  “别怕!咱现在就两个人。人家说了,两个人说真话,三个人说假话。为啥?三个人说过,有人一揭发,另有一个人作证,赖都赖不掉了!哈哈哈哈!两个人说话没证人,说走了嘴,事后可以不认账,谁也没办法。所以呀——”黄香冷说到这儿,故意拖起了长腔,又冲林团长飞了个眼,并且嘟了一下嘴,一字一顿地点拨道:
  “你、尽、管、放、心、地、讲、真话!”
  见林团长嘿嘿嘿地只笑不吭声,她就索性自己点破了:
  “你呀!被人家给晾在一边了,对不对?没人理,没人睬,孤伶伶的一个孤家寡人,对不对?”她说得很快,虽然都是问句,但根本不要对方回答,“你整天喝茶看报、看报喝茶。看累了,闭上眼越想越憋气。喝胀了,盯着头上的顶棚越想越窝囊。没人陪人说话,没人给你汇报,你一点儿事也没有,你什么事也做不成,你的感觉就跟文化革命初被人关进了‘牛棚’一样。虽然没人看管,你也不好随便走动,更不好私自离开。为啥?因为是上班时间!你身为一团之长,仅次于夏团长的二把手,你哪敢外出乱逛?嗨!这就叫‘官帽好戴,日子难熬’啊!”
  林家严叫她说得心服口服,简直她象是整日在一旁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似的。这真是个奇女子!她怎么能看得这么透?林家严一时间还真有点解(方言音:理解之意)不开了。
  “你该不是天天都在监视我吧?”林家严笑嘻嘻地逗问。
  “我吃饱了撑的?监视你干嘛?你又没掏钱雇我!”
  “噢!你这是什么逻辑?你监视我,我还得给你掏钱?”
  “那当然喽!这所谓的监视当然不是特务分子那种监视,戴顶黑礼帽,抽支带把儿香烟,扣个大墨镜,装着吹口哨,偷偷地跟在屁股后边盯稍。那是臭特务干的事儿。咱这是关心、了解、摸透你的心思,好指导你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哟嗬!还愣没看出来,你这小女子还有这号本事!你快说说,我现在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你呀!你得自己从办公室走出来,走一走,看一看,聊一聊,想一想,这团里存在什么问题,我该做些什么事儿。先把情况弄清,再把事情想清。这是第一条。”
  “那第二条呢?”林家严来了兴趣。你别说这小女子还真不能小看了,她说不定还真有点儿招数呢!
  “第二条,你把各部门的头头儿叫到办公室给你汇报工作。你不能自己上门去找他们,那样太掉份儿,他们会瞧不起你。你得派姚干事去叫他们,规定好谈话时间,而且讲清楚,必须按时来,不然将‘后果自负’。什么后果?不告诉他。这样,他们就不敢不来!他们摸不清你的底牌,心里就‘松’。你就要弄得高深莫测,叫他们都摸不透。你不能随随便便地对他们笑,你得板着个脸,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而且,只听汇报不表态。不说好,也不做什么指示。一个汇报完,再叫下一个。一个一个都叫他汇报清楚喽。”
  “那第三呢?是不是该开个领导班子会,研究研究拿出几条意见了?”
  “错!”黄香冷断然否定了林家严的说法,“你召集开会,他们可以腰来腿不来,还可以打电话请示夏团长,夏团长要是说不开,你就丢了份儿。因为夏团长是一把手,他说不开,别的领导自然不听你的,你就会来个‘大丢人’。‘大’字把‘人’丢了,就只剩下你‘一’个光杆司令了。什么事儿也做不成!夏团长如果同意开会,他一定会亲自来主持会,完全按照他自己的意思开,开成什么样儿,你起不了决定作用。所以,你也没什么戏!所以这第三步不能召开领导班子会。”
  “哎,你这说得还蛮有点儿道理。那你认为第三步应该怎么做?”
  “身为二把手,你的重大作为一般要和一把手合拍。所以,当你把各种情况已经摸清,做事的脉络也基本看清之后,第三步必须做的事,就是和一把手的沟通。当然,这种沟通的公开形式,就是你要主动地找他请示汇报,弄清楚一把手(也就是夏团长喽!)他的想法,他想抓什么工作,他想处理什么事情,他想解决什么问题等等。然后,寻找出你们的共同点去主动请缨,明确表示:这件事由我来干吧!他点了头,你就去做,要抓紧动作,雷厉风行,短期见效,造成影响。这就不仅有事可做,而且成效显著,威信就这么样地一步步树立起来了。”
  “那……假如我请示汇报完后,夏团长对什么事都不表态呢?比如说,他讲:你说的这些情况都很重要,让我再考虑考虑再定。就这样,你该怎么办?”林家严考虑的问题比较多,他的习惯是在做事前,一定要把各种可能性尽量想通想透。这样才不会事到临头,显得手足无措。
  他的问题,一点儿也难不住黄香冷,她笑了笑说:
  “其实,不表态也是一种表态。就是说,他不想让你出头做任何事,他不愿意公开地给你授权。”
  “对呀!遇上这种情况,你该怎么办?”林家严的口气俨然象一名刁钻的考官在诘难学生,而根本不象一个问计于幕僚的当权人物。好在黄香冷并不计较这些,她爽快地一口否定道:
  “不可能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
  “为什么不会?”林家严追问。
  “因为夏团长是个直爽的人,你找他请示汇报,他绝不会不表态。他习惯的做法,一种是当即对一些人和事表示不满,甚至发火,即刻提出处理办法要你去做。另一种是明确表态:这事儿我都知道了,回头我去处理,你就不用管了。这么说,就说明这里头有些麻烦因素,或者他转着圈子去处理;或者他私下派人去打个招呼;或者拖下去,把事儿拖凉了再处理;甚至拖的时间长了,不处理也就拖过去了。官场上的话叫,让时间去解决一切。我也把这叫做‘不处理的处理’。跟你前边讲到的那种‘不表态的表态’,有异曲同工之妙!”
  “嘿!看不出你这个小女子,肚子里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啊!你这一套一套的玩艺儿,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呢?”林家严陡然转了个话题,追问起黄香冷所言招数的来历了。黄香冷诡秘地冲他一笑,说:
  “我不告诉你!没治了吧?”
  “你既然不肯讲出来,我也就不问了。不过,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你说夏团长不是那种人,所以不会出现不表态的情况。”
  “对呀!”
  “我说的是,如果一把手不是夏团长,真遇上不表态的情况,你该怎么办?”林家严继续诘难。
  “什么我该怎么办?是你该怎么办?”黄香冷抠字眼地回道。
  “是你该怎么办呀。”林家严一时没明白过来。
  “不是我黄香冷该怎么办,是你林团长该怎么办!”黄香冷说着先拍拍自己的胸脯,再指一指林家严的鼻子。
  林家严醒悟道:
  “对对对对!是我、该、怎、么、办?对了吧?”
  “这还差不多。这是我在帮你出主意呐,不是来接受你的考核的!”
  “对对对!是你在给我帮忙解疙瘩呢。你快说吧!”
  “假如你遇上的一把手不是夏团长这种痛快人,而是个阴不拉叽的家伙,他对你请示汇报的所有情况问题之类都不肯明确表态。”
  “对!就是如此!”
  “那也好办。”
  “怎么办?……继续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看报、喝茶?”
  “不!”黄香冷一口否定道,“那是你的办法。我要是你,就不会那么做。”
  “那你怎么做?”
  “哼!”黄香冷忽然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得意洋洋地学起了老戏中军师的架式,念白道:
  “附耳过来!”
  林家严从没遇上这种场面,心里觉得十分好笑。他虽不喜欢旧戏,可也在应酬场合看过几回,对这套旧戏的程式也并不生疏。他也装作俯首帖耳的样子,把耳朵凑了过去。黄香冷一边小声地唧唧喳喳说着,他一边不断地点着头,脸上是一片赞同之色。黄香冷口中喷出的热气直冲他的耳廓、脖颈,而那柔柔的发丝则不断地撩拨着他的脸腮,使他心里漾起种异样的感觉。毕竟这黄香冷对林家严说了些什么,诸位看官且慢慢地往下看去便知端底。
  这是一个周六的早上,姚志平忽然通知所有的人都到大练功房,说是要召开全体人员会。晋剧团的人原本都是些“夜猫子”,半夜不睡,早上不起,松散惯了的一群。上班时间都过了半个多小时了,有人才起来,洗脸刷牙。有人还趿拉着鞋,打着呵欠,迷迷登登地上厕所。显然是被尿憋醒了,准备上罢厕所,回去钻进被窝再睡它一阵子的。全体会通知了十多分钟了,练功房里才来了二三十人,院子里滴溜打卦地还有人不紧不慢地往练功房走,有的边走边梳头,有的边走边哼哼,有的边走边比比划划地扎着骑马慢行的式,嘴里还“哒哒哒哒”地打着板……
  林家严事先叫姚志平找人摆了一排桌椅,他坐在中间位置耐着性子等,旁边陆陆续续坐下了张天成、刘士琦、王金龙等几个头头脑脑。旁人则散立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闲话。剧团的会,从来都是松松垮垮,没个正形。这里是个凭本事吃饭的地方,说一千道一万,演员靠的是“台上见”。台下再不行,甚至都不是个东西,只要站在台上潇潇洒洒、唱念做打有那么一两套能镇住台,博得个满堂彩声,你谁也把他(她)咋不了!所以到剧团里当领导,再牛气的人也扎不起势来。你牛,他不招识你。你再横一点,他到关键的时候,给你“掉链子”。叫你在上级领导面前没法交待,叫你“晾台”晾得满场观众一齐起哄。事后轮不着你去收拾他,上级领导早把你就给“训透了”(方言:厌烦极了之意)。不把你降职调走,也得骂个狗血淋头,认为你是个“松不顶”的货。从此,你在官场上抬不起头,在众人面前说不起话。威信扫地不说,还得背上许多流言蜚语的“黑锅”,“作风不好”的风声四处飞扬,严重些的还私下讲你调戏女演员不成,叫人家甩了两个大嘴巴,牙都打掉了两颗。从此,你算是走了背运,就是逃离了这个地方,也会三年抬不起头,五载理不顺气。人家则会在你走的那一天放上一长挂鞭炮“驱邪”,再放马嗓子吼一声:
  “打马离了西凉界——”
  林家严坐在练功房,看看人来了大半,时间已过去了半个多钟头,便冲姚志平说了声:
  “不等了。开会吧!”
  姚志平往人前一站,清了清嗓子,撇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腔朗声道:
  “大家不要说话啦!向(现)在开会。今天,由咱(茬)们星(新)来的玲(林)团长给大家讲话,大家慌(欢)迎!”说着他带头鼓起了掌,桌子边坐的几个人象征性地拍了几下巴掌,众人则一律是脸上“一号表情”,行动“毫无反应”。
  林家严平板着脸用一口浓重的绥安乡音讲了起来。其实,他的普通话说得很不错,但他有意不用普通话讲,他用绥安话讲,就是要给在场的人造成一种心理压力:你们不要以为我是“外边”来的,好欺负!我林家严就是咱们本地人,绥安的,也属于“地头蛇”之列。
  “同志们!”他仍然习惯于文革前讲话时的称谓,“今天,咱们开个短会,宣布两件事。第一件,宣读市爱委会的一个通知。”他把“通知”读了一遍后,接着说:“按照市上通知的精神,今天停止一切工作,认真彻底地进行一次大扫除。由办公室的姚干事分配一下卫生包干区,各部门下去抓紧打扫,一定要不留死角。下午五点团里组织检查,有奖有罚,罚款在工资里兑现。大家都不要马虎,人人都得上点心。”他停下来,让姚志平把责任区的划分宣读了一下。
  然后,林家严问了句:
  “都听明白了吧?”
  众人一哇声地道:
  “听明白了!”说完,有的人就要往出走,又被叫住了。林家严说:
  “再占用大家一分钟时间,宣布一下第二件事。”
  说到这儿,他有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视了一下全场,然后郑重其事地说:
  “我跟夏团长通了个气,鉴于工作的需要,把黄香冷同志调到办公室,临时主持办公室工作。”
  众人一听,不由地有些发愣。桌子边坐的几个人也有点面面相觑,怎么这事儿,事先也不通个气儿?
  众人还没回味过来呢,林家严已大声宣布:
  “散会。”
  林家严这两招,一少半是参照了黄香冷的建议,找一件没有任何创磕的事,谁也不会表示不满的事,一件似乎不起眼的事,比如说打扫卫生、计划生育、灭鼠灭蝇灭蚊等等,号令全团,严格要求,树立权威。也巧,市爱委会发通知要求全市大扫除,借了这个势,他做起来就更是顺风顺水,没有一点儿阻力了。黄香冷建议他先向夏团长请示然后动作。他却不!何故?若一请示,夏团长立即回来亲自抓,他不就又叫晾到一边了?他一不向夏团长请示,二不和其他几个副团长商量,一个人就拍了板,开了会,作了布置。他就是要借此显示一下,他在晋剧团的地位与权力。他借了市爱委会的势,事后只需给夏团长敷衍两句就过去了。什么“这是件小事,上边也催得紧,您在局里大事都忙不过来,这么一点儿小事,我就替你做了。”然后再把大扫除的情况,检查处理的情况一一认真汇报,夏团长还能再说啥?至于第二件事则纯粹是他的个人创意,把黄香冷弄到办公室临时负责完全是他的主意,但他主动给夏团长打电话提了这件事。因为这是他提的第一件事,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估计老夏不会直接驳他的面子。不过他说时,也玩了点小技巧。他先抱怨了一番办公室工作不得力,老夏赞同。他又讲姚志平这人办琐事还行,但“太肉”(方言:办事拖拉、软绵之意),工作推不动。老夏也附和。然后他提出给办公室调个人,老夏同意并说,人选你就看着办吧。这一说,林家严心里一喜,却仍不露声色。他思谋着还得加点份量,这时夏其玛夹了一泡尿,急着上厕所。上完厕所还要赶到宣传部开个紧急会,所以急急地问:
  “再没事了吧,我挂电话了啊!”
  还没等他挂电话,林家严迎了一句:
  “办公室得指定个临时负责的,叫姚志平跟着干就对了,你看咋向?”
  “行行行行,你就看着办!”夏其玛说完匆匆撂下话筒,急忙往厕所跑。其它都能拖,唯有这事儿一时半刻也拖不得。要真尿到裤子上,他这个局长就丢人丢大了。他记得上小学时,不知谁编的个谜语是:
  十个小兵
  抬炮出城
  一阵大雨
  收兵回营
  他起初只往打仗上想,半气儿没猜出来。小伙伴照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笑道:
  “傻蛋!不就上茅房尿尿嘛!连这都猜不出来,真笨!”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想起当初那一幕,他也不由地失笑起来。小孩子的玩艺儿,也真有点好笑。他立在小便池边,一边畅意地洒着尿,一边偷偷地笑了出来。方向群在一边不解地问道:
  “老夏,你自个偷偷地笑个甚哩?”
  夏其玛不好回答,只好紧忙系好裤扣儿,同时答非所问地催道:
  “还不快点走,宣传部的会都快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