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麦西亚的荒野上阴云涌动、风雨渐起时，黄昏的凯尔莫罕山谷却是天空澄澈、月明星繁。王玄和展扬催马加速向山下而去，而出现在山谷东端外的陆舟队伍也渐渐接近谷口。大道在谷口分叉，一条向山谷南侧的山上去，而砂石大道则缓缓向谷中下降。而距离谷口不远、在大道一旁和南侧山崖之间，有一片不大的遗迹和瞭望台，一辆陆舟停在此处，点燃了旺盛的篝火。梓林正背着大剑站在望台边缘——他带一小队伙伴在这里站岗放哨，看见陆舟车队披星戴月、从曲折幽静的狭谷山道中渐行渐近，也终于看清车上悬挂的公会旗帜和站在甲板前端的身影。
  那公会旗帜上是一个爪中提着镰刀锤子的红龙——和之前在隆德纽姆见过的北朝公会旗下三桅帆船的巨帆上一样，而站在甲板前端的正是之前见过的高山矮人战士梦龙大师。只见车队一行人有说有笑，环望指点山谷景色，很是轻松惬意。车队在营地前缓缓停下，梦龙大师向营地里的众人笑道：“这眼看就要到夜里了，怎么你们在这里露营？”
  “周围的山里有许多怪物，你们也知道，所以山谷的四周得有人把风。”梓林也说道。大师又转头向要塞眺望，意味深长的眯起了眼睛，只见宏伟瑰丽的要塞上下有着阑珊的灯火。梓林这时又一摆手，笑道：“快去吧，要塞早就打理好了，正等着欢迎你们呢。”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大师也笑道，然后俯身向下方的驾驶室里说了两句。只听叮呤两声铃响，猫人车夫又甩起长长的杆鞭，远行牦牛和地龙又拉着巨大的陆舟缓缓启动，车辆周围的骑士们也策马缓缓随行。
  陆舟队伍顺着大道穿过山谷，又爬上山岭直入要塞中。众人安顿好陆舟、牦牛和地龙，随着王玄等人进入要塞上层的城堡。城堡大门洞开，外面广场夜色清幽，门里却一片亮堂。一行人进入前厅，只见大厅上下灯火辉煌，高悬的铁艺烛台和光洁精致的青石墙柱上都点燃了蜡烛与火炬，古朴高大的墙壁上又不乏精美繁复的装饰。所有的污渍残骸早已清扫完毕，破损之处也都经过了修补。初来乍到的伙伴们都惊讶的抬头环视，啧啧称赞。
  “真的吗？这个城堡就这样属于玩家们了？”
  北朝公会的小伙伴们惊喜的议论着。毕竟在之前的游戏里，这种原本怪物盘踞的地方是所谓的地下城，或者俗称“副本”，是通常不可能被玩家永久占有的。即便在一个网络游戏里有了自己的所谓根据地，也往往无法随心所欲的建造和布置。而到了这个“瞭望”里，虽然不知其他的玩家群体有什么样的收获和经历，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一座要塞可以被玩家据为己有。
  “不过，这里离外面是不是也太远了一些，路上也不安全。”
  当然，不论山谷和要塞本身多么迷人，要找毛病总是能找得到的。
  一行人又来到前厅一侧的楼梯，向城堡的上层去。梦龙大师走在王玄一旁，在赞许和观赏城堡之余，他又留心问道：“话说回来……小雯姑娘去哪儿了？这里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她之后找到你们没有？”
  王玄闻言只是微妙的微微一笑，一旁的朋友们也是显得有些尴尬和微妙，大师见状便心知肚明。王玄和缓的说道：“中间发生了一些曲折的事情，我们也是追着她的踪迹才最终到达这里的，不过最终我们还是没见到她。”
  大师恍然的微微一点头，显得很是遗憾，叹道：“原来如此，但具体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呢？”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得而知，我们去西边的深山里搜寻了两天但并没有结果。只是目前可以认为，她最终偶遇高人，脱离了险境，现在已经同高人往西边旅行去了。”王玄又道。大师只是一边感叹一边点点头，没有再问。
  不多时，一行人登上城堡上层。一走进宴会大厅，便见大家都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大厅里金碧辉煌、灯火融融，好不热闹。两拨人互相打过招呼，新老朋友们由经东林、玛利亚和梦龙大师一番介绍，渐渐熟络了起来。就当大家三三两两的闲聊时，家事小精灵和猫咪们也在厨房准备晚餐。
  终于，丰盛的晚餐陆续上桌。巨大的回形长桌上摆满了银质、陶瓷或水晶杯盘，盛满了花花绿绿的食物，铁艺烛台上都点满了蜡烛，就像一棵棵火树银花。大厅四壁高处的灯火也多半被家事精灵熄灭，大厅里光照柔和，暖意融融。整个大厅里有两张回形大桌，每张长桌的中央还有一条宽阔的空荡，里面堆着一长条的篝火，火上架着一排烤架和吊锅。猫咪们站在凳上搅动吊锅、翻转烤架，往喷香流油的肉和鱼上撒着香料。油和香料落进火苗里劈啪作响，浓汤在吊锅中翻腾，浓郁的香气蔓延在桌上。猫咪们为人类现场烹饪食物，但同时它们也完全可以自由享用。更不用说，大家还会主动的把食物递给它们，抚摸它们圆溜溜毛茸茸的脑袋和富有弹性的耳朵。
  晚宴气氛热闹，算上晚上到来的伙伴，凯尔莫罕的人口顿时翻了一倍。虽然这些刚到的伙伴还略显得一丝生分，但随东林第一批来到的伙伴则早已融入了集体。除了在要塞内外站岗的人手，罗德以及艾登一伙也都在大厅与众人同坐。大家都随意落座，吃吃喝喝，有说有笑。唯有内里那张大桌的首座无人占据，王玄也只是坐在长桌一侧，在展扬和帆总之间。
  不过比起吃，大家更热衷的却是谈。尽管桌上的食物丰富而令人垂涎——或许因为它们都是虚拟的，以至于更显得新奇诱人，但到目前为止大家在这个世界里一路走来，有许多见闻和感想要交流。而比起初来乍到时的茫然不安和不适，如今大家显然已经相当习惯了这个世界，也渐渐接受了眼前的现实，所有茫然和担忧也都被埋在了心底，交谈的内容也更多的是这个虚幻的世界本身，在这个世界里的见闻感想、以及对未来的计划。王玄坐在展扬和帆总中间，而其他好友也坐在左右和不远处，安娜和朔夜等人也坐在对面。帆总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和王玄等人畅快闲谈，话题一会儿从见过的各种怪物跳到技能和战斗上，又一会儿跳到别处的人文风景，乃至大家在目前的“瞭望”里还未去过、却在之前“online”里已经游历过的地方。
  “说实话，也幸亏我们打得过要塞里的这些怪物啊。之前在威海姆，除开大王霍根不谈，他手下的士兵都是普通人类，即便是精英，也终究是凡人。而凯尔莫罕的怪物却比一般人类敌人更麻烦，但即使这样，我们的战斗力还是超过了它们，不过……我觉得这倒不是因为我们本身有多厉害。要是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和这些怪物交战，恐怕结果就难说了。”
  帆总感慨道——或许，他确实是最有资格感慨这件事的人之一。王玄也一笑道：“毕竟在多数情况下，我们只是占据了角色和装备的优势。而角色的优势不仅仅只是我们角色的属性，还有我们和角色掌握的技能、专精特性和天赋。在过去的游戏里，我们又何尝不是靠这些打败怪物的？”
  “这就是所谓的游戏性啊，但也是游戏的玩点，毕竟谁不喜欢装备收集和角色培养呢？”东林也笑道。大家都会心一笑，而王玄又显得若有所思，意味深长起来，说道：“是啊，所以在如今的‘瞭望’里，玩家自身往往成了战斗力的短板。即便大家很快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但到现在为止，不知道情况又有多少改善呢？但反过来说，这同样也告诉我们一个诀窍——所谓一力降十会，不懂得真正的格斗技击不要紧，凭借装备和角色的能力，只要放开手脚和心态，通常还是能和怪物有来有回的。”
  他说着又笑了笑，“所以也多亏‘瞭望’选择了保留了相当多的游戏性，不仅仅是对我们手下留情，方便我们的异世界生活，也让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多了很事情可做，不至于太无聊。”
  “所以说……”帆总这时候一拍他的肩膀，煞有介事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开始教大家格斗呢？”
  大家闻言也都看向王玄，个个目光深长。王玄被大家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笑道：“当然是等大家闲下来的时候。”
  “我们现在不就很闲吗？”展扬也煞有介事道。王玄却把手中的酒杯放下，似乎有些严肃起来：“我不这么认为……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还不久，其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不是吗？”
  他温和的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伙伴，大家也若有所思。东林也说道：“是啊，其实我们在这个世界里还立足未稳，目前为止也没有走多远，路上也不过是走马观花，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多久。就算是在凯尔莫罕，我们也是刚刚落脚，周围的很多事情都没有解决。谈不上闲下来了。”
  伙伴们都一点头，王玄又道：“而且……我们以前在‘online’里走过的那些地方，留下的遗产和脚印，还有那些与npc的人际关系——这些我们在过去游戏里所拥有的，是不是还留在那里。有机会的话，是不是还要去看一看？更不用说，我们到底要怎么离开这个世界？”
  他话音落下，大家都神色各异，或是若有所思，或是轻声附和，或是缓缓一点头。王玄又一笑，似乎在调剂气氛：“而且话说回来，比起重新掌握游戏里的技能，掌握真实的武术可要费工夫多了。而反过来，在这个世界里技能却能发挥很大的作用。所以把时间花在重新掌握技能而不是学习技击上，或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有效率得多。”
  “嗯……”帆总闻言点头，颇为折服。塞雷斯蒂亚也叹道：“是啊，可惜到目前为止，我们花在钻研技能上的时间也不多，虽然并非完全是因为一路上太匆忙了，只能说是心态和兴趣的原因……目前我算得上能在战斗中灵活运用的技能也不过几个吧，更有许多强大的高阶技能还完全没有掌握。”
  伙伴们闻言又是各有所思。正在这时，王玄又听得身旁脚步声，原来是梦龙大师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在一旁和悦的笑道：“虽然东林在信件中也说过，但还是来了之后才体会到，这山谷确实是个好地方啊。也多亏你们冒着危险扫清了要塞，我们这些追随而来的才有个地方歇脚。”
  王玄闻言一笑，而大师说罢也一举手里的酒杯。王玄向一旁看去，看见在一旁和另一张桌上那些第二批到来的伙伴们都在有说有笑。虽然桌上的杯盘、大厅里的装潢、城堡外的景色都已迥异于过往的现实生活，但大家此时就仿佛仍在家中，在同朋友们的聚餐上。他也端起酒杯，正要起身，大师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诶？我们又不是在应酬，不用这么俗气啦。”
  说罢，大师就一抬酒杯致意，昂头咕嘟喝了一口，然后依旧和悦的笑着走回他的朋友那边去。
  晚餐仍在继续，而大家的兴致似乎也渐趋平缓，交流的范围也逐渐缩小到自己的好友圈子，继续边吃喝边闲聊。王玄得空起身离开，走在大厅一旁，正巧碰上家事精灵走过。大厅两侧的墙壁下也满是精致的橱桌，上面摆着精致的灯台和各种器皿饰物。而在大厅一角的桌上则摆着一台奇妙的东西——像是某种装置，一个底座两旁带有一对像是一堆铜管和各种精密器件组成的仪器。王玄很是好奇，而家事精灵则欣然道：“这是一台微型音乐厅。”
  “音乐厅？”王玄纳闷道。
  “是的，您可以把万籁之盒放在底座上，这台装置就可以放出音乐，整个大厅都能听得清楚。”
  小精灵说着，转身朝着天花板一挥手。王玄也转身抬头看去，发现原来在大厅天花板四周下方都布置着金澄澄的、有着蒸汽朋克风格的装置。而在天花板下、宽阔的大厅之中，气氛一片轻松融洽。不论是过去经历的惊险与失落、还是未来的冒险与茫然，不论是城堡之外的群山还是群山之外的更广阔的世界，似乎都被大家暂时遗忘了。王玄笑了笑，把万籁之盒取出打开，然后放在装置的底座上。不出片刻，悠扬的交响乐声便回荡在大厅之中。
  大家听到乐声，都短暂的抬头回看，依稀的欣然而笑。虽然都没有十分在意这音乐，但大家似乎更加放松惬意了。这首音乐自然也在王玄过去的歌单收藏里，是来自上世纪九十年代曾经风靡一时的日本动画。这动画讲述的，正是一个少女因为掌握着特殊的力量而被召唤到一个奇幻的异世界的故事，十分正统的按照落难异界、邂逅王子与骑士、游历世界展开冒险这样的路线展开，作画精良而且配乐优美。而在那个世界里，夜空中的月亮上有着清晰可见的巨大图案，而在月亮背后可以看到一轮美丽的蓝色星球，也被称为幻之月，正是少女原本居住的世界——地球。而在这个“瞭望”的泰拉瑞亚世界，晨昏与夜晚天空之中也有一轮奇幻的月亮，和一轮美轮美奂的幻月。
  王玄踱步走出大厅，来到露台上。此时群山与山谷夜色笼罩，高山上树海在晚风和黑暗中泛起涛声。晴朗璀璨的夜空中，可见那月白色的玉盘，明亮的侧脸上显露出如同众神雕刻的图画一般的地形。而在这异世界的月亮背后，就是一颗水蓝的星球，宝石一般的球体中变幻着云絮般的白色、还有大地一般的斑斓色彩——那毫无疑问就是地球吧。而在泰拉瑞亚相传，由玩家所扮演的所谓“外来者”们，就是来自于那里。
  这时安娜也从大厅里走出，来到王玄身边。她双手背在身后，仰望夜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盈盈一笑。王玄回头看去，又瞥见大厅里松涛和塞雷斯蒂亚、梦龙大师等人聚在一起闲聊。松涛面前摆着一盘香喷喷的烤鸡，他却一脸的深沉和感慨，不知在高谈些什么。
  “在中国民间传说中有一种妖怪，你听说过吗？”他煞有介事的说道，一看塞雷斯蒂亚。塞雷斯蒂亚只是不以为然：“那么，是什么妖怪？”
  “哦，据说这种妖怪因为身躯腐烂、没有下巴，不论吃什么喝什么都只会从下巴漏掉，因此永远都不会得到满足。”松涛便说道。
  “就像加勒比海盗里被诅咒的骷髅海盗？”大师问道。
  “是的，差不多。”
  “那么……这和我们刚才说的有啥关系吗？”大师反问。松涛又煞有介事的一扬眉一叹气，用银叉在磁盘里叉起一块鸡肉，盯着那无比生动的鸡肉叹道：“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就有点儿像那个妖怪……你知道，这块鸡肉分明是虚假的，我们其实什么也没吃下去。一想到这个，无论这些食物表现得有多么鲜艳味美，我都吃下去却只觉得有些空虚，吃得越多就越是让人怀疑……”
  他端详着那块鸡肉，“毕竟……这整个世界都是假的。”
  “哼……”梦龙大师不以为然而又和善的一笑，“但是对于我来说，和真实没有区别——倒不如说，这个世界妙就妙在它现实的区别，不是吗？”
  一旁的好友闻言一笑，塞雷斯蒂亚也显得意味深长，只有松涛一耸肩，把鸡肉塞进了嘴里。几位朋友继续闲聊，王玄没有再继续仔细去听，只是回过头来一看安娜。安娜也淡淡一笑，道：“如此真实的虚拟世界，真是很奇妙，不是吗？不仅妙在它很真实，也妙在它和真实不一样的地方。”
  “我曾经在某个地方看到过一句话……”王玄也微微笑道，回头看着夜空，“这句话的大意是——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所谓的现实，并不比我们大脑接收和制造的信号更真实。”
  “是吗……你也这样认为？”安娜有些好奇，侧头看着他。他只是一耸肩：“倒也不是。任何金科玉律，其实都是有适用范围的……”
  他望着夜空一笑，听着从身后大厅里飘来的音乐——无论是眼前的夜色，吹拂在身上的晚风，还是身后飘来的音乐和热闹的气息，又有哪一样不是如此真实呢？即便在现实世界里，人所认识到的世界也只是感官接收和大脑加工后的产物。对于大脑来说，现实世界或许并不比这个虚拟的世界更“现实”。即便人类的智慧超越了这片感官的无知之幕，但对于此时的王玄来说，这眼前的景色还有山外的广阔天地、遥远天空之下的大地山川，其实与现实无异，即便是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地方也感觉如此真实。
  “果然，还是希望小雯能和我们在一起啊，尤其是这个时候愈发想念她……”安娜又轻声道，望着远处的夜空一叹。
  “当然，我们以后会一直寻找她的。”王玄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