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
  朔夜和安娜同王玄并肩而行，向他问道。王玄活动了一下手臂，银黑和暗铜色的铠甲上冒着淡淡的热烟。他只是说道：“不要紧，没有大碍。但是回去之后恐怕得修一下装备了。”
  一行人缓缓驱马，穿过广阔几近无垠的广场。徐徐凉风回荡在空旷之中，远处的林坡岩壁隐现在星空般的穹顶之下，没想到这地下遗迹之中还有这深山一般的风景。王玄举目眺望，空旷而神秘的风景忽然让他有些感慨。想来算到今天，大家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个月了。是时候让之前常用的武器和铠甲维护和休息一下，顺便清点整理一下现有的全部资产。
  “是的呢，这个时候团队里有个工匠就会方便许多。”安娜又道，“不过……你还有可以替换的装备吗？”
  “这就不用担心了，我有不少备用的装备和旧装备。”王玄只是微微笑道，安娜也一点头，欣然而放心的一笑。虽然在以前的“online”里，大家多少都有一两套备用的装备，以备不同的情况，或是留下旧版本里的标志性装备和套装以作纪念，但会刻意收集和保留大量旧装备的人或许不多。毕竟在数值化的游戏里，物品等级和数字上的差距会使得旧装备在版本剧变的一夜之间变得毫无意义，何况仓库、银行和背包的空间总是有限的。然而到了如今“瞭望”里，装备之间的差距只在于品质本身，等级上的差异已不复存在，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留下来的旧装备又能发挥作用了。
  大家徐徐策马走过地下的夜色里，清脆的蹄声消失在遥远的风声和无垠而神秘的广场中。冰冷的青黑色地面光洁如鉴，如幽暗天光下一片无垠的平湖。前方古怪的古代建筑渐渐接近，愈发显得巨大也愈发神秘而冷清。一行人登上长阶，两旁石柱安静的掠过。只见在阶道的顶端，建筑中层是一道长长的弧形檐廊，里面亦是一片浓密的幽暗，隐藏着一片肃穆的浮雕。而浮雕上展现出来的画面和场景，却让王玄等人感到有些熟悉。
  “这些浮雕……”
  安娜惊异的喃喃说道——这些浮雕展现的分明是现代世界的样子，但准确的说又不太一样，而是有着近未来的幻想色彩。罗克珊娜稍稍回头，好奇又谨慎的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入口檐廊墙上的浮雕，描绘的应该是远古文明。”王玄说道。
  “哦，当然……”罗克珊娜如有所思又意味深长的说。紫鸢这时踱马到王玄一旁，淡然的问道：“这些画面对于你们来说很熟悉吗？”
  “是的，和我们外来者的世界很相似。”王玄道。紫鸢闻言又看了王玄一眼，目光明亮而又有些微妙：“你们外来者和远古文明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王玄很想说，远古文明就是人类以自身为模版所虚构的一个文明，而整个泰拉瑞亚世界也是虚构的。尽管他之前也以比喻向紫鸢暗示过这个事实，但终究没有直截了当的说明，而此时他依旧不愿明白的指出。尽管他知道紫鸢或许不过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程序，但他依旧有一丝隐约的希望。
  他只是淡淡的笑道：“是你自己真的想知道吗？还是说有一种莫名的内在的动力和声音驱使你去询问，而你甚至都无法察觉到，根本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甚至不知道‘意义’这个东西是什么？”
  “你在说什么？”紫鸢有些疑惑，仍是轻轻看着王玄。王玄又只是一笑：“既然你不理解我刚才所说的，那么你也理解不了我将要告诉你的答案。”
  “我甚至无法理解你的这句话。”
  紫鸢直勾勾的而又平静的看着他，寒冷而又轻柔。王玄看着她——她的脸庞还有眼睛，也若有所思，最终还是复杂的淡淡一笑：“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紫鸢没有回话，似乎在暗自思忖着。罗克珊娜安静的侧头看着两人——尽管她蒙着眼罩，意味深长道：“我们可以继续前进吗？”
  王玄只是得体的一点头，大家也登上阶梯尽头的檐廊平台。檐廊之下一片清幽，在两旁弧形的浮雕高墙中央又是一片更加幽深的黑暗，正是神殿的入口。众人跳下马匹，面面相觑，王玄便当先牵着马向黑暗中走去。
  走过黑暗的入口，前方微微的光亮中似乎是一处大厅。虽然大家觉得这里应该不会有任何敌人，甚至不会有任何其他人的存在，但这股既未来而又古老的神秘与寂静依旧让大家保持紧张。忽然只听嗡的一声，清幽的光芒亮起，照亮了神殿内部——就好像神殿突然活过来了一般，发出悦耳而窸窣的鸣响。但在王玄等人听来，这分明是机械和电子设备运行时的声音。只见大厅呈半圆形，周围弧形的墙壁上也是充满奇异美感的浮雕。而正面则是一面平直而长长的墙，墙面上浮现出莫名的符号和图案——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屏幕。而在正面的墙壁之前还有一面青黑色的石台，上面镶嵌着一片方方整整的乳白石块按键和一块乳白圆石，还有一片约摸手掌大小的方形黑石——分明是一张键盘和操作台。
  “欢迎来到……北方01地下综合体……”
  一个悦耳却又断断续续的女声突然回响在大厅中。罗克珊娜稍稍一皱眉头，向两旁一看，似乎对声音感到好奇和惊讶。在王玄等人听来，这声音显然就是一种程序合成和发出的人声，但即便如此依旧令人感到严肃而意味深长——这里的一切，甚至包括这个地下综合体的名称，都和这个泰拉瑞亚世界如此的格格不入。一行人背对背的环望大厅，脸上神色肃穆又流露着惊异。清幽的光芒从墙壁和天花板上的孔隙散发，就像是从神殿高窗洒入的氤氲天光，让大厅显得更加静谧而严肃。安娜的目光又落在前方的屏幕墙上，顿时又惊讶得一瞪双眼——原来墙上的那些符号，居然同大家在要塞地下的远古装置上看到的一样。
  “这些符号……！”
  她轻轻惊呼一声，大家都闻声看向她。只见她怔怔的望着墙壁，说：“这些文字，和要塞地下远古装置上出现的是同一种。”
  王玄等人都看向正面的墙壁，也恍然大悟，又转即被文字的内容所吸引。紫鸢和罗克珊娜都意味深长的看了王玄一眼，紫鸢又说：“那么，你们能从这些文字里看出些什么？”
  王玄浏览着墙上那些本来陌生的文字，文字的涵义却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就仿佛这些文字变成了现代汉字的模样。他沉声道：“看来这里是先行者们留下的一个综合设施……”
  “综合设施？”紫鸢和罗克珊娜有些疑惑。
  “是的……在这里的下方还有一座巨大的地下城，至少曾经有人生活在这里。整个巴尔萨普坑道看来就是建立在这个地下城的上方……除此之外，这还是一个巨大的工厂和基地，外面那些巨大的远古装置就是在这座远古文明的地下城里研发、制造和维护的，并从这里进行控制……”
  紫鸢缓缓环视着大厅，罗克珊娜也意味深长的沉思着，作为古代居民的两人显然难以理解王玄的话语——假如她们真的也有人类的心智。
  “为什么远古文明要建造这个地下城？既然他们原本在地上有许多城市……”紫鸢又喃喃问道。王玄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抬头扫视长长的墙壁。尽管如今泰拉瑞亚有关远古文明的信息留存甚少，但联想到那些超现实的巨大装置，还有这宏伟神秘的设施，不难想象和推测，这些巨大的地下设施或许是远古文明为了改造世界或是保留火种而建造的。只不过很显然，他们失败了，抑或是正因这些行为才加速了自身的覆亡。
  “看来，这些地下设施和那些巨大的装置，都是远古文明为了改变自身命运而做出的努力，只不过……”
  “只不过这些努力失败了，甚至还带来了恶果……”
  罗克珊娜接过王玄的话，意味深长道，一边环望着大厅，“不过，我们能不能找到方法进入这个地下城看一看？如果凌烟女士也来过这里，那么她又往哪里去了？这里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恐怕我们没有这个时间和资源去探索地下城，但既然小雯他们很可能从这里经过，那么这里应该有什么记录或者线索。”
  展扬也郑重的说道，和王玄对视一眼。大家都颇以为然又若有所思，王玄又和安娜不约而同的对视，安娜便向控制台走去。她独自立在台前，大家都安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她颔首端详了一会儿控制台，然后摁下一连串按键。一阵管风琴般的乐声响过，屏幕墙上出现一行字样，那个女声也说道：
  “拒绝访问，身份验证未通过……”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无权进入吗？”紫鸢冷峻又疑惑的问道，看着王玄。王玄答道：“显而易见，我们是外来者。看来只有这里的居民、员工、管理人员或监督者才能进入，外来者需要管理人员或监督者的授权或者伴随才能进入。”
  “还真是个管理严密的设施。”紫鸢淡淡的讽刺道。安娜继续在控制台上操作着，也不急不躁，只是淡然的说：“是的，访客必需有授权或者伴随才能进入，但看来访客账号可以查看到访问记录……”
  随着她话语落下和轻轻摁下按键，高大的墙面和屏幕上又出现了一片文字。文字内容很少，很显然已经许久没有访客来过这里了——但唯独就在半天之前有人来过，孤零零的访问记录十分醒目。大家只一瞥便都神色一变，朔夜也低声惊呼道：“那是……小雯！”
  大家又是恍然点头又是面面相觑，又都面露一丝欣慰，看着屏幕上的访问记录又稍稍一皱眉头——除了小雯之外，还有两人一同访问了这里，显然就是她的同行者。而其中一人竟然显示为——
  “第二管理员？”
  展扬蹙眉沉声道，伙伴们都一阵惊疑，东林也微微一笑捻着胡须，对王玄说道：“看来出手相救的高人确实来历不小啊，居然是所谓的‘第二管理员’……”
  东林话音落下，安娜也回头看向王玄，柳眉微颦，严峻而和缓的说：“也就是说，要塞地下的装置确实同远古文明有着直接联系，所谓的‘第七管理员’和这‘第二管理员’一样都是远古文明设施的管理者……”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个第二管理员是个活人……”罗克珊娜面对着屏幕墙，也意味深长的沉吟道，“看来远古文明并未完全断绝，但这第二管理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大家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登记照片，这位所谓的“第二管理员”是一位白发飘飘、仙风道骨的男性，英武清秀的脸庞看不出年纪和岁月的痕迹。就连王玄也不记得，在《瞭望online》的背景设定或是他在游戏中经历过的故事或任务里曾出现过这么一个人物。安娜这时又颦眉沉吟道：“不过……要塞地下的装置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装置显示的文字也说明其系统出现了错误和损坏，也许……这就是远古文明消失的原因和所遗留的痕迹之一？”
  一行人神色各异，或是蹙眉凝望和思忖，或是面面相觑，或是喟然一叹，只觉得远古文明的轮廓虽然越来越清晰，但关于它的疑问反倒越来越多。片刻的沉闷之后，王玄又果断说道：“总之，我们目前没有办法进入远古地下设施。只能认为小雯和这两人一起是安全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回头一看大厅中央那长长的屏幕和墙壁，又沉声一叹，“事到如今，我们也只有先回去，以后的事情只有再从长计议。”
  大家一阵交换眼神，也只得缓缓点头。展扬又道：“话虽如此，我们要怎么回去呢？还有一头大火龙在外面游荡呢。”
  他话音刚落下，大家又听安娜说：“稍等……”
  只见她转身又在控制台上操作起来，不一会儿，一张立体图画出现在屏幕上——原来是综合体系统提供给访客参考的地图。只见在那迷宫和血管一般回环繁杂的地下坑道中，有几条用绿线标出的道路显示为安全通道，其中一条和大家之前走过的道路是大致相同的方向。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鲜亮的红点，在道路附近的深渊中独自逗留，显示为“失控造地单元”，并且“危险等级一”。
  “那个……难道就是炎魔吗？”展扬喃喃道，大家都十分惊疑。
  “这么说来，这些远古文明留下来的巨大设施经历了一次全球范围的严重错误，许多部分和单元都失控了，剩下的或许也转入了休眠……”
  王玄也沉吟道。安娜也道：“而第七管理员的责任就是修复系统……吗？”
  “但为什么是第七呢，第二和第七之间的、以及第一都发生了什么？”紫鸢也沉声道，一向冷漠淡定的脸上也眉头微锁，露出一丝疑惑。王玄只是轻轻深吸一口气，转头一看大家：“总之，我们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吧。”
  大家闻言都看向他，目光很是意味深长，安娜和朔夜甚至还有一些担忧。他的神色或许也有一丝微妙，似乎心中依旧有一些不甘，但大家何尝不是如此。然而大家只是沉默的一点头，他也最后看了一眼控制台前那堵墙壁，然后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