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日磾和士孙瑞听后欣喜之色瞬间溢于言表，他们完全没料到被王允举荐为侍中的刘艾竟然在此事上颇为意外地站到了王允的对立面。
  王允面色异常阴鸷，如果说之前还不清楚刘艾究竟效力于哪一方，那么在这个双方势力此消彼长的节骨眼上处处维护皇帝的利益，便很能说明问题了。
  皇帝听后则如醍醐灌顶，茫然无助的双眸也瞬间变得神采奕奕，仿佛之前困扰自己的难题瞬间迎刃而解。
  “刘侍中所言极是！”马日磾一面向刘艾投来感激的目光，一面慨然道，“陛下可大赦天下，吸纳降卒，同时可派人抚慰关东，疏通关节，彰显圣威，如此我大汉必将……”
  怎料未等马日磾说完，王允苍虬颤抖，目眦尽裂，遂气急败坏厉声道，“董贼之乱才平息不久，殷鉴未远，汝等撺掇陛下重蹈覆辙，究竟意欲何为？”
  此话宛如一声惊雷，在宣室内炸响。然在场众人之利益以及权势地位迥异，从中洞悉到的意思自然也不尽相同。马日磾、士孙瑞、刘艾明显觉察到王允此番乃是拿董卓之事训斥他们借着吸纳降卒之契机拥兵自重，皇帝则更多感受到其咄咄逼人之势。
  “王允！你……”士孙瑞瞬间脸色大变，正欲怒斥王允，然下一刻却被皇帝挥手打断。
  “陛下！”马日磾面朝皇帝谓然道。士孙瑞和刘艾也屏息倾听，等待皇帝最终的决断。虽然他们仍心存希望，不过显然其已感受到皇帝在听到王允之言后态度上出现了明显的转变。
  这也难怪皇帝，先是被王允质疑皇位继承之合法性，方寸大乱，而后又被其威言所慑，遂瞳孔紧缩，面色苍白，惊恐不定，在马日磾、士孙瑞、刘艾等人的期盼中，内心虽欲摆脱王允之掣肘，却又如鲠在喉，朱唇微动，欲言又止。挣扎了许久，最终逐一扫视众人后无奈叹气道，“朕累了。降卒一事，卿等可自决之。”
  “陛下圣明！”王允欣喜万状，又朝皇帝行了一通君臣之礼后，斜乜着脸对马日磾、士孙瑞等人怒目而视一番，随后拂袖而去。
  “陛下！”刘艾等人听却后如遭晴天霹雳，怔怔立于原地，许久后才反应过来，乃继续劝诫道。
  在场众人皆知，王允录尚书事，总揽朝政。皇帝之言，名为让众人拿主意决定，实则已同意王允的提议。或者说，碍于王允势大而不得不同意王其提议。
  然皇帝却置若罔闻，面露疲色，双目紧闭作假寐状，显然不愿再听任何熬赘之言。一旁的小黄门穆顺见此，便立刻对在场众人恭敬说道，“陛下既显疲惫，朝中之事可择日再议，诸位还是先请回吧。”
  马日磾、士孙瑞二人无奈对望了一眼，也知事已至此，回天无力，便相继朝皇帝行礼道别，这才悻悻而归。
  待耳边的步履声渐行渐远，直至再也无法听到任何动静时，皇帝这才微微睁开双眸，环顾四周后却发现刘艾仍矗立于一旁未曾离去，乃故作催促道，“王司徒权势滔天，不亚于昔日之董卓，连朕都要看其脸色。卿为何还不离去，附其骥尾？”
  “陛下！”刘艾丝毫未理会皇帝的自嘲外加试探，乃肃然道，“皇甫将军戎马一生，功勋卓著。昔日手握重兵，替大汉征战四方之时，亦无半分谋逆之想，如此公心体国，天日可鉴，又怎可与董贼相较？且如今王允势大，气焰嚣张至极，陛下更应扶持朝中其他势力，与其争斗。如此便可静观鹬蚌，居中制衡，逐步收回权柄，则大汉可兴……”
  “卿之所言，朕皆知晓。”见刘艾处处为自己，为大汉计较，皇帝情绪低落的面颊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欣慰之色，遂放下戒备之心谓然道，“朕自不怀疑皇甫将军对我大汉之忠心，然王允恰才重提董贼之乱，却不仅仅是在暗指凉州势力卷土重来，而是一面居功自傲，一面却又饱含威慑之意。其借诛董首功，掌控朝政，麾下鹰犬吕布又执掌宫中禁军。吕布此人，先弑杀丁原，后又弑杀董卓，屡次以下犯上，行事毫无底线，他日若得奸命弑君，亦会毫不留情。刀俎就在侧前，朕又能如何？”
  “陛下莫要气馁！臣愿得陛下诏命，亲自前往抚慰关东，暗结各路诸侯，以牵制王允、吕布。”刘艾仍不住劝慰道。
  “此等明面之事，吾等能想到，王允又如何想不到？”皇帝微微叹了口气，乃继续道，“即便是朕指明如此，王允也必定会百般阻挠。或安插心腹同行，或直接借各种缘由否决。且如此这般剑拔弩张，亦是对朕不利……”
  刘艾听后也知皇帝所言不虚。在他看来，皇帝年纪虽幼，却是少有的聪颖之人，且拥有他这个年龄极少具备的老练。能审视夺度，权衡利弊，甚至在有些问题上看得比自己更远，仿佛天生便懂得帝王之术。若是生在治世，必定是中兴之主。然如今汉室颓微，权臣当道，皇帝自继位那日起便已是大权旁落，虽几度欲重振汉室，却亦是有心无力。
  想到此处，刘艾内心纵有再多劝慰之言，然最终却只得无奈嗟叹道，“陛下……”
  皇帝听后一言不发，君臣二人便这样蹉跎辗转，束手无策，宣室内的气氛变得愈发沉闷。皇帝心烦意乱之下遂命穆顺大开窗棂。此时外面已是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里边浑浊不堪的空气瞬间焕然一新的同时，灯台上的烛火也一并被吹灭。
  皇帝却不以为然，独自缓步行至殿外，仰望着远处密布的乌云。骤雨随即倾盆而下，肆虐着露天的每一个角落。一道道闪电划过天际，状如利剑，击穿雨帘，照亮了远处沧池之上高约十丈的渐台，随后又瞬间消逝。
  皇帝神情极其复杂，口中不住喃喃道，“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