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秋日练剑
作者:三味芋      更新:2021-08-17 06:17      字数:2986
  闲适的日子容易过。一晃便到了九月,清晨和夜晚渐渐有了丝丝凉意。院中的银杏树叶也渐渐由绿转黄,恰似翩翩黄蝶,在空中随风起舞。
  这日清晨,晨光微曦,王维照例准时醒来,看了一眼枕边熟睡的璎珞,替她轻轻掖好被子,便起身下床,走出屋外。
  自打去年秋天来到卢氏县后,他不必像济州那样每日到衙门办公,便每日卯时起床,在院中练剑一个时辰,如此打熬筋骨、寒暑不辍。
  唐代文人崇尚侠义精神,尤好剑法,将“左琴右剑”视为一种风雅,王维也不例外。他当年在长安求取功名时,便和裴迪、李龟年、卢象等好友一起练剑。后来,断断续续停了几年,但对剑术的喜爱,却一直不曾改变。
  走入庭院,一阵秋风吹来,果然已有些凉意。院中的地面和叶子上,已有许多露珠,显然是阴气渐重,露凝而白,是谓白露。王维在庭中站定,深吸了口气,开始行云流水地舞起剑来。
  习武练剑的最高境界,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在剑光凛凛中,他浑然忘我,似乎飞到了那个属于侠士的西域,不由想起了他当年在长安时写的《少年行四首》,那真是英姿勃发、意气奋发的年纪。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
  当一整套剑法一气呵成后,王维顿觉通体舒畅,身上已是大汗淋漓。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正想转身回屋时,庭园台阶上传来了璎珞的拍掌赞叹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有些日子没看你练剑了,今日一见,果然愈发好了。”
  “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今日已是白露,寒气一日重似一日。你身子单薄,莫在这风地里久站。若是入了寒气,倒是不好。”
  “我方才想来叫你用膳,看你练剑练得那般投入,便一时看住了,改天得叫莲儿也来看看她阿爷是如何练剑的,便知道该如何练字了。”
  “娘子所言极是,这习武练剑,和写字画画一样,一日都偷不得懒。日积月累,持之以恒,方能厚积薄发。”王维哈哈一笑,将宝剑插入剑鞘,几步跨上台阶,来到璎珞面前。
  璎珞从王维手中接过宝剑,轻轻抚摸剑鞘上锃亮的花纹,若有所思道:“左手抚琴,右手舞剑,左琴右剑,确是君子之道。”
  “嗯,剑有君子之德。璎珞,你听说过延陵剑的故事么?”
  “哦?不曾听说,愿闻其详。”
  王维携了璎珞的手,在廊檐下缓缓踱步道:“春秋时期,吴国有个公子,名札,人称公子札,很重信义。一次,他途经徐国,徐国国君非常羡慕他佩带的宝剑,但难以启齿相求。公子札因还要遍访列国,当时未便相赠。待出使归来,再经徐国时,徐君已死,公子札慨然解下佩剑,挂在徐君墓旁的松树上。侍从不解。他说:‘我心里其实已答应把宝剑送给徐君,不能因为徐君死了就违背我的心愿。’因为公子札封于延陵,后人便把他的剑称为延陵剑,延陵剑也便成了君子重信义的象征。”
  “原来如此。公子札和徐君之间,虽然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但他们却比问了、说了还强。这是徐君之幸,亦是公子札之幸。”
  “其实,剑不仅有君子之德,亦有君子之才。切莫小看剑术,剑术背后,实乃六艺。”
  “你是说,剑术和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有关?”
  “是的,你看,礼即礼节,乐即音乐,射即射骑技术,御即驾驭马车技术,书为书法,数为算数。凡是练剑之人,都需将这六种技能融会贯通才好。”
  “被你如此一说,我倒是想起,有一回听你说起过,长安有位剑术高手,名叫裴旻,他的剑术就像一幅绝妙书法?抑或一幅绝佳画作?”
  “嗯,裴旻是当之无愧的‘剑圣’。他母亲去世后,他想请吴道子在天宫寺作壁画超度母亲的亡魂。吴道子说已有好久没有作画,如果裴旻能舞一曲剑舞的话,可能会有灵感。裴旻当即脱去孝服,持剑起舞,果然气势如虹,让人震惊。吴道子瞬间有了灵感,当即挥毫图壁,创作了一幅为天下之壮观的壁画。”
  “我记得你还说过,一代才子曹植也是爱剑之人,不惜千金求剑,剑术也十分了得。”
  “是的,曹子建曾写过‘利剑手中鸣,一击两尸僵’、‘搅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左抱因右发,一射两禽连’等传世佳句,都和剑术有关。剑术即六艺,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你练了这半日剑,说了这半日话,竟还不饿么?咱们回屋吧。”
  “嗯。”王维点了点头,握住璎珞的手,才发觉她的手指有些发凉。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头上下看了她一眼,笑道,“卢郎中特地交代,他的药要从白露之日开始服用,今日便要开始喝了,你可莫要嫌苦。”
  璎珞原本兴致勃勃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我倒觉着,今年手脚不似往年那般怕冷了,今年秋天能不喝么?”
  “卢郎中说,若想调养得好,需连续喝上三个秋冬,便可一劳永逸。我让福嫂备了你爱吃的杏干,待会嚼上几颗,便不觉得那般苦了。”
  想到那股混合着苦、涩、腥的怪味,璎珞心里实在有些发毛。卢郎中说吃上一年半载,便能怀上孩子,可是眼下已经半年过去了,还依然不见动静。但是,为了那一线希望,只能咬牙坚持了。
  这样想着,便只好乖乖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微微地冲王维眨了眨眼:“对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哦?娘子有何相赠?”
  “你看了便知。”
  两人一起走进里屋,璎珞从床头捧起一件簇新的夹袍,走到他面前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王维从璎珞手中接过,双手打开,原来不是夹袍,而是一件松绿色夹层披风,仔细看去,披风的领口和下摆处都细细地绣了一圈精致的云纹图案。
  “你也知道这天一天凉似一天了,打明日起,你晨起练剑时,记得披上这个,待身子暖和了,再脱了不迟,你说可好?”璎珞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跟,将这件似乎还带着她手温的披风拢在了王维身上。
  王维穿着披风,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并低头看了一眼披风上的卷云纹,点头叹道:“这披风果然好用,拿在手里轻便,穿在身上暖和,倒不像是一般的棉袍?”
  “嗯,果然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璎珞将披风从他身上轻轻褪了下来,指着里层道,“我想着狐毛、貂毛很是暖和,便试着放了一些鸭绒在里头,果然比棉絮更轻便、更暖和。”
  “用鸭绒做披风?”王维先是一怔,随即拉过璎珞,将她的双手拢在自己手心,扬眉笑道:“你的小脑袋里,到底藏了多少好主意?”
  “如若不花些心思,你怎肯将披风乖乖穿在身上?”璎珞抬眸看了他一眼,慧黠一笑。
  “哦?我倒是想不起来,几时不曾乖乖穿你做的衣裳?今日你既然如此说了,我倒要不乖个一回两回,否则岂不是白白担了这个虚名?”王维低头看着璎珞,他那带着笑意的眼神里,显然有些不怀好意。
  果然,不待璎珞反应过来,便觉腰间一紧,胸口不由一热,连忙讨饶道:“算我说错话了,还不成么?”
  “不成。”不待她说完,他便已低下头来,吻住了她有些发烫的耳垂,在她耳畔低声道:“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两人正笑闹间,屋外传来小蝶的声音:“阿郎,房大人府上有请。”
  王维这才松开璎珞,低声笑道:“你慢慢想,今晚再罚你不迟。”璎珞哭笑不得地嗔了他一眼,向外推他道:“快去忙正事要紧。”
  王维含笑点头,几步走到门边,掀帘而出。
  “王大人,房大人说有要事和您相商,让小的来请大人往衙门走一趟。”
  “好。”王维笑着答应,临出门时,不忘回头叮嘱璎珞道:“待会记得先用早膳,再喝药,须知空腹喝药容易伤胃。”
  “知道了。”璎珞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有了他这句话,哪怕再苦的药,或许都带上了甜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