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房琯提亲
作者:
三味芋 更新:2021-08-17 06:16 字数:3343
清闲的时光容易过。727年的春天,似乎来的比往年更早些。
一过三月,淇上长堤上的垂柳便吐出一颗颗嫩芽,想来不出几日,堤上便会绿叶成荫。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栽种的桃花,在暖和的春风中渐次盛开,如霞绽放。
在这片云蒸霞蔚的花树底下,王维和璎珞正在聚精会神地下棋。
王维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澜衫,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安详淡定;璎珞身穿一席丁香色素面交领短襦,下配月白色六幅绫裙,和王维的月白色澜衫遥相呼应、相映成趣。璎珞本就皮肤白皙,在这身清丽淡雅的衣衫衬托下,愈发显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棋盘这边,王维端起茶盏,悠然地喝了一口,笑而不语。斑驳的阳光从花树缝隙漏下,在他脸上晃晃悠悠跳跃,愈发显得他脸上的笑容温润之极。
棋盘那边,璎珞则托着香腮,眉头微皱,犹豫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落下手中的白子。
不料,白子刚落,王维却摇了摇头,抿嘴笑道:“娘子可是落子无悔?”
璎珞细细看了一遍棋局,点头道:“自然无悔。”
王维哈哈一笑:“既然如此,就莫怪为夫不手下留情了。你看,我若在此处促上一子,娘子可还有半分胜算?”
璎珞一怔,再仔细看了看,才恍然大悟,正想收回白子,但想到方才已信誓旦旦说了“落子无悔”,不由又是懊恼又是不甘,眉心处皱得更紧了。
王维笑着抬头,伸手抚了抚璎珞眉间的“川”字,一脸宠溺道:“无妨,娘子再换一手便是。”
璎珞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即便我执白先行,即便我再换一手,看来还是过不了中盘。唉,这世上最无趣的事,便是棋不逢对手,妾身甘拜下风了。”
“哦,那娘子倒是说说看,世上最有趣的事,又是什么?”王维话题一转,目光凝在璎珞脸上,似乎一直看进了璎珞眼底,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看着王维一脸的促狭笑意,璎珞耳后顿时“腾”的一热,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佯怒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看着璎珞眼波流转、又羞又急的样子,王维嘴角笑意更深,起身走到她身后,抚了抚她一头如瀑秀发,俯身在她耳畔低声笑道:“娘子明鉴,为夫可啥都没说,啥都没做,正洗耳恭听娘子所思所想呢。”
璎珞抬头,刚好对上王维看向自己的目光。只见他明显上扬的嘴角划出一个温暖的弧度,微微眯起的眼睛闪动着戏谑的光芒,正思忖该说什么才好时,一阵温暖的鼻息扑面而来,一息之间,一个熟悉的吻便在她眉心处稳稳地落了下来。
她心中不由一片柔软,顺势靠在了他宽阔的怀中,陶醉地闭上了双眸,一抹笑意久久停留在她唇边。
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却仿佛就像刚认识时那样,对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抵抗力。他的目光似乎有种魔力,只需在她身上轻轻一凝,便能撩拨起她心底最柔软、最细腻的感情。或许,这辈子,她是被他吃定了。
“娘子,今日还战么?”王维一下一下轻抚着璎珞的后背,柔声问道。
“嗯?”璎珞心中一怔,今日自己是怎么了,脑子里总是想岔了……
不待璎珞回答,王维便笑着起身走到棋盘边,伸手将棋子一颗颗拣回棋盒,黑白棋子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叮咚声,此起彼伏,恰如他谱写的曲子,悦耳动听。
王维收拾好棋盘,正欲和璎珞起身回屋时,房琯忽然大步走进庭院。看着石桌上的棋盘,哈哈笑道:“摩诘,弟妹,你们真当是神仙眷侣,羡煞为兄也!”
“房兄说笑了,快请进屋坐坐。”王维飒然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
房琯看了看天色,兴致勃勃道:“摩诘,今日天色正好,不如咱们在院中厮杀几局?”
“好,房兄若有雅兴,小弟自然愿意。”说着,王维撩起袍角,重新坐回了石凳。璎珞自去厨下忙碌,准备晚膳。
房琯出身名门,于琴棋书画也颇有造诣。如今两人棋逢对手,自是可以好好切磋琢磨。
待日落西山时,两人刚好下了三局,第一局房琯险胜,第二局、第三局则是王维连赢。房琯叹了口气,颔首微笑道:“摩诘,你不仅精通音律,棋力也是如此深厚,为兄佩服得紧。”
“哪里哪里,若非房兄承让,小弟恐怕要连输三局才是。方才咱们只顾着下棋,连茶都不曾喝一口,不如到书房喝杯茶,润润嗓子?”王维抱拳笑道。
“如此甚好。”王维这番话似乎正中房琯下怀,房琯欣然起身。
在书房落座后,房琯端起茶盏,一连喝了两口后,才字斟句酌道:“摩诘,实不相瞒,今日为兄前来,是你嫂子有一事相托。”
“哦,阿嫂有何吩咐?房兄但请直言。”王维心中一沉,从房琯的言辞神色来看,莫非他是来……
只见房琯放下茶盏,往门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他人后,才低声道:“你嫂子有一庶出的妹子,家中排行第七,名唤七娘,今年刚过及笄之年。虽是庶出,但从小也是悉心教导,很是知书达理,和平常人家嫡女一般无二。你嫂子说,你和弟妹都是可托付之人,七娘若能被你相中,便是她今生最大的造化了。”
房琯果然是提亲来了,且是为妻妹提亲。王维耐心听完后,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言辞恳切道:“房兄和阿嫂对小弟和弟妹如此厚爱,小弟不胜感激,只是……”
听王维说出“只是”二字,房琯便心知不妙,不由问道:“只是什么?”
“房兄有所不知,小弟曾对拙荆发誓,今生今世,小弟绝不纳妾使婢,此誓小弟不能相违。”
“啊?你平白无故的,说这誓言作甚?这年头,家中有几个小妾,不是很寻常的事么?更何况,你和弟妹结婚多年,如今膝下只有一女。你是家中长子,子嗣事关宗族,到底事大,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宗族着想。七娘性子平和,身子康健,跟在你身边后,决计不会给弟妹添一丝烦恼。过上一年半载,便能为你添个子嗣,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房琯心急如焚,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王维神色依然沉静,语气更是他一贯的从容淡定:“房兄的关切之情,小弟心领了。只是小弟愚钝,弱水三千,却只愿取一瓢饮。实不相瞒,拙荆生育小女时,确实有些伤了身子,但这几年来一直悉心调理,身子已大有好转。小弟和拙荆都是信佛之人,一切随缘。若小弟和拙荆注定命中无子,小弟也已想好,王氏子弟众多,过继一个便是。无论如何,小弟今生都不能违背誓言,不能辜负拙荆。”
“这……”房琯满肚子的话,被王维一席长谈全都噎在了喉中,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沉默半晌后,才摇头叹气道,“话虽如此,但若真的膝下无子,又不纳妾使婢,你让弟妹如何自处?旁人又会如何看你,如何看她?”
王维淡然笑道:“旁人如何看我,如何看她,都不打紧,打紧的是我和拙荆如何自处。我们若能泰然处之,外间那些说辞,又何足道哉?”
房琯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拍了拍王维的肩,几分失落、几分释然道:“你既然心意已决,为兄也不再多说。你和弟妹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为兄祝福你们顺心如意。”说着,又聊了几句公务后,便起身告辞。
走到外屋,璎珞迎上来热情留他用膳,他看了一眼王维,又看了一眼璎珞,颔首笑道:“多谢贤弟和弟妹盛情相邀,只是今日为兄匆匆前来,未与你嫂子告假,改日再来叨扰罢。”说着,整了整衣冠,便跨出院外,大步而去。
这晚,夜深人静后,璎珞却失眠了。让她失眠的,是日间王维和房琯之间的那番长谈。
她身子一震,心中一惊,蓦然想起上次去房兄府上时,嫂子确实有意无意提起过她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庶妹……一时间,无数不该有的情绪便乱纷纷涌上心头。她明知偷听他人说话非君子所为,却偏偏被魇住了般一动也不能动。
正胡思乱想、进退不得时,耳边忽然传来了王维那一贯温润的声音——“小弟曾对拙荆发誓,今生今世,小弟绝不纳妾使婢,此誓小弟不能相违”。
这句誓言,恰如定海神针般,将她心头那些不该有的情绪都通通平息了下去。她又喜又愧,一层水雾便不听使唤地弥漫上了眼眸。仿佛此刻王维不是在和房琯说话,而是站在她的面前,一字一句向她重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誓言。
他曾对她说:“璎珞,你信我吗?信我,就要信到底。”
她不是不相信他,她只是不相信自己,尤其在这件事上,她对自己实在没信心……
因此,当她听到他向房兄说出这样一番话时,怎能不喜极而泣?这样一个重情重义、信守承诺、将妻子放在心尖上疼的男子,世间能有几人?!
正当璎珞拭去泪痕、想转身离去时,屋内传来了房琯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话虽如此,但若真的膝下无子,又不纳妾使婢,你让弟妹如何自处?旁人又会如何看你,如何看她?”
一语点醒梦中人,无论她是否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都不得不承认,房兄的话是对的。
他待她如此情深义重,她却让他陷入了旁人的非议?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不能为他增添子嗣,不能为王家延续血脉!她,实在对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