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移居淇上
作者:三味芋      更新:2021-08-17 06:16      字数:3667
  中秋节后,便是重阳。对王维和璎珞来说,重阳节不仅是登高望远的日子,更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726年的重阳节,是他们结婚五周年的日子。这是他们自721年结婚以来第二次在山西运城过重阳节。
  九月的天空格外高远,远处,枫叶漫山,秋菊遍地,近处,叫卖茱萸和菊花酒的声音随处可闻。时有打扮齐楚的女子在运城街头的红叶黄花间翩然来往,为这片秋光更添数分明媚。
  不过,在王维母亲看来,再也没有其他女子,能比自己的儿媳更落落大方、楚楚动人了。
  几天前,当风尘仆仆的长子和的长媳,牵着孙女粉嘟嘟的小手,齐齐向自己行叩拜礼时,常年礼佛的王老夫人不禁眼前一亮,世人说的郎才女貌,亦不过如此罢。
  “阿娘,儿回来了。”
  “阿家,儿媳回来了。”
  “孩儿不孝,这么多年未曾侍奉母亲于膝下床前,母亲怎么怪罪都不为过。”王维双膝跪地,向母亲深深行了一礼。
  “傻孩子,尽说傻话。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们成家立业了,母亲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岂有怪罪之理?”王老夫人一手扶起王维,一手扶起璎珞,看着福嫂手中牵着的莲儿,笑得合不拢嘴。
  “阿娘,夏卿今年春天被授予侍御史了,他可来信向您报喜?”二弟王缙自723年举草泽文辞清丽科上第后,在官场一直谨小慎微,今年春天被顺利擢升为侍御史,在御史大夫手下行事。
  “夏卿来信了,并把你三弟、四弟、五弟都接去长安了,说是把他们带在身边,可以多读些圣贤书。”王老夫人一边手捻佛珠,一边乐呵呵地说道。
  “难为夏卿了,我这个当大哥的,自愧不如。”王维搀扶母亲落座,自己和璎珞也在母亲身侧落座。
  “你们都是孝顺孩子,你托人带来的那些佛经,阿娘也很是喜欢。对了,摩诘,璎珞,阿娘有一桩喜事要告诉你们,你六妹的亲事上个月也定下了,明年春天就行过门大礼,到时还少不得有一番热闹。”
  六妹比王维小8岁,父亲去世那年,王维9岁,六妹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六妹已经17岁了,是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想到这些年来母亲独自一人将他们兄妹六人抚养成人,王维心中顿时感慨万千:“阿娘,这些年来,您辛苦了。”
  “阿家,待六妹出阁时,我这个当大嫂的,要好好帮六妹打理打理,一定将六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请阿家放宽心。”璎珞双手向王老夫人奉上一杯热茶,替王老夫人轻轻捶起背来。
  “好,好,有你们在,我自然可以宽心了。”王老夫人身子往后靠了靠,心满意足地看着王维和璎珞。
  和在定州崔府一样,看到辛劳一生、刚可以安度晚年的母亲后,王维原本想提的辞官归隐一事,便又堵在了心头,决定暂时不提。
  这夜,当他把不提辞官一事的想法告诉璎珞时,璎珞自然是理解他的。
  “璎珞,我这样做,是不是欺心?”
  “不,摩诘,这不是欺心,而是情非得已。阿家操劳一生,希望儿女们平安顺遂,与其让阿家替我们忧心,还不如这样不说更好。”
  “是的,你阿爷阿娘那里,也暂且不提。咱们另谋他处作为栖身之地,可好?”
  “其实,在哪里栖身并不打紧,打紧的是你能做你喜欢的事。我记得你曾说过,你要像南朝画家宗炳那样,西涉荆巫,南登衡岳,漫游天下山川,将所见所喜之景,绘成丹青,写成论著。待咱们安顿下来后,你安心泼墨挥毫、著书立说,我为你煮茶添香、铺纸研墨,可好?”
  看着璎珞波光潋滟、善解人意的笑颜,王维心里仿佛被一阵春风吹过,深黑的眼眸里隐隐有泪光闪动。他情不自禁地拥璎珞入怀,将她额前垂下的一缕秀发轻轻拢到耳后,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划过,久久凝视着她的眸子,动容地说:“璎珞,谢谢你。我让你受苦了,对不住。”
  一阵夜风从半开的窗棂钻了进来,吹在璎珞身上,璎珞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王维快步走到窗前,关好窗棂,将她略显冰凉的双手裹在自己掌心,移到唇边呵了口气。
  璎珞从王维掌中轻轻抽出手来,抚上王维的脸颊,笑着摇了摇头,说:“世上之人,大抵终其一生,并不明白自己喜欢什么、能做什么,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罢了。若能在有生之年明白自己喜欢什么、能做什么,是何其幸运之事。所以,哪有什么‘对不住’,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璎珞的笑颜感染了王维,王维不禁扬眉而笑,低头在璎珞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辗转的吻……良久之后,在璎珞耳畔柔声道:“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璎珞伏在王维胸口,静静地听他吟诵这段出自庄子《大宗师》的话,心中是满满的安宁和喜乐。
  庄子笔下的真人,不正是王维向往的么?他的内心忘掉了周围的一切,他的容颜淡泊安详、质朴端严,既冷肃得像秋天,又温暖得像春天,高兴也好,愤怒也罢,都像四时更替那样自然无饰,和天地万物合宜相称,没有人知道他精神世界的真谛……这,不就是道法自然的无我之境了么?
  正当璎珞神游千里时,王维拿过床头的斗篷,轻轻披在璎珞身上,说:“璎珞,你手脚素来怕冷,如今还未入冬,手脚便已这般冰凉了。今年冬天,我为你做些温补的膳食,帮你好好调理身子。”
  璎珞闻言,不禁在心中莞尔,还好还好,她的摩诘,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这样的境界,刚刚好。
  十多天后,当王维从陕西宜寿县看望綦毋潜归来后,欣喜地告诉了璎珞他的打算。
  “綦毋兄如今在宜寿县担任县尉,他说,但凡想干事的县令,身边都需要几个得力的幕僚。你还记得咱们在洛阳偶遇的房兄么?他正前往河南卢氏县担任县令,盛情相邀我到卢氏县助他一臂之力。幕僚和官吏有所不同,并非朝廷任命的官职,只需对县令负责便可。将来若是房兄离开卢氏县了,我也可以潇洒离开。且卢氏县离洛阳不远,风土人情也很相宜,你觉得如何?”
  “房兄和你一见如故,想来自是同道中人。如果你喜欢,我自然也喜欢。”看着王维微微扬起的剑眉,璎珞仿佛听到了王维内心的喜悦。
  第二天,王维给房琯修书一封,表达了愿意到他手下担任幕僚的想法。没几天,房琯的回信便到了。信中,房琯热情洋溢地欢迎王维携家人速速前往,他会立即替他安顿好一切。信末,他动情地写道:“贤弟不嫌地远职卑,愿意前来助愚兄一臂之力,此乃愚兄之幸,更是卢氏县百姓之福。愚兄感念在心,恭候贤弟携家人早日到来。”
  “璎珞,到卢氏县后,我准备动笔写两册书,一是《山水论》,二是《山水诀》,请娘子为我铺纸研墨可好?”
  “好!妾身愿意效劳。”璎珞“扑哧”一笑,和王维一起看着房琯的来信,对卢氏县的崭新生活充满了向往之情。
  726年深秋,王维、璎珞带着莲儿、福嫂、小蝶,辞别母亲,离开运城,前往卢氏县城。房琯早已派人为王维收拾好一处雅致的院落,恭候王维一家到来。
  王维的新居,坐落在卢氏县城东边的淇上。这里桑榆遍地,鸟语花香,门前院中有两棵一抱多粗的大树,让人见之忘俗、心旷神怡,颇有岁月沧桑之感。想来那个让武陵人念念不忘的桃花源,也不过如此。
  “摩诘,弟妹,如若你们不嫌粗鄙,便在此将就住下吧。为兄若有考虑不周之处,或是还需添置些什么,你们只管遣人告我,我立即着人采买妥当。”房琯声如洪钟、笑声朗朗道。
  “多谢房兄费心安排,小弟安顿好后,便携拙荆去府上拜见兄长和阿嫂才是。”王维对这个新家十分满意,拱手抱拳道。
  “贤弟不必见外。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为兄今日便不多加打扰了。改日咱们把酒言欢,聊个痛快。”
  目送房琯潇洒离去后,王维和璎珞驻足院中,细细看了看院中的两棵大树。一棵是银杏,一棵是柏树。在碧蓝的天空下,柏树苍翠挺拔、英姿飒爽,银杏树叶则散发着黄澄澄的光芒,煞是好看。
  “阿娘,树有年龄么?是莲儿大?还是它们大呢?”看王维和璎珞对着两棵大树发呆,莲儿也好奇地挣脱福嫂,跑到柏树下,张开双臂,试图抱住柏树。
  “当然有了,你瞧,你的小手已经用力张开了,还是抱不住这棵柏树,可见柏树已经在这里长了很多很多年了,它当然比你大咯。还有那棵银杏树……”璎珞蹲下身子,拉着莲儿的小手,教她认识哪是柏树,哪是银杏。
  “莲儿,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柏树是岁寒三友,它身上有一种坚韧的力量,耐得住困苦,受得了煎熬。咱们做学问也好,为人处世也好,都该向柏树学习才是。”王维踱步过来,语重心长道。
  “摩诘,等过了年,莲儿就四岁了,你不妨教她认些字,读些书。”璎珞回头看了一眼王维,又低头看着莲儿道,“莲儿,读书认字,可以打熬筋骨,去除惰性,成为一个像柏树一样正直、坚强的人,好不好?”
  “好,阿娘,莲儿已经认得很多字了,莲儿还会背经文呢!”听璎珞提到认字读书,莲儿圆滚滚的眼睛顿时一亮,奶声奶气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听莲儿奶声奶气地背诵《心经》,王维和璎珞不禁相视而笑,看来莲儿是个早慧的孩子,在运城跟着奶奶读佛经,不知不觉竟记住了这样一长篇。
  王维心中一动,蹲下身子道:“莲儿,阿爷带你去看看书房。从今往后,阿爷教你习字读书,阿娘教你琴棋书画,可好?”
  “好!”
  王维和璎珞牵着莲儿,步入朝南的书房。书房内整洁雅致,案几书柜,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似乎只等着主人入住,便可大显身手了。
  “从今往后,阿娘每日为你和阿爷铺纸研墨,阿爷写书,莲儿认字。”
  “你阿娘也写得一手好字,莲儿可要好好学,争取把你阿娘比下去哦。”看着眼前的贤妻爱女,王维眼里满是柔情。这样的日子,不正是他一心向往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