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被踹懵的彭世利浑身沾着水草、泥浆从沼泽里站了起来。他痛苦地捂着肚子愣愣地看着沼泽地里的船和船边一身军装的彭世宏，然后与挡在他面前的卢贞孝对视了几分钟。最终他扭头朝石仲平怒吼：“你这个骗子！你到底是谁？”
  石仲平高喊：“我是林筱倩的战友，你二叔的同学，我叫石仲平。耳熟吗？”
  彭世利楞了一下，明白过来，瞬时气懵了。气急败坏之下，他不顾一切了，口气狂了起来：“听说过。其实也不怎么样。若不是我爸粗心，没能要了林筱倩的命，你能把我怎么的？”
  石仲平笑吟吟的：“我都说了，你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而已。那封被你撕掉的朝鲜来信是侦查员彭世宏根据林筱倩的托梦写的。准确吗？”
  彭世利恍然大悟，语塞了。回头看了一眼忙着自救的彭世宏，呆若木鸡。而后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迈步。他恐惧了，本能地想远离。
  走了几步，他感觉心中的怨气实在难以下咽，不甘心地回转身，冲石仲平蔑视地发泄：“你们就会挑一些陈谷烂芝麻说事而已，有意思吗？有本事就把耿忠林案破了！”
  石仲平还是笑吟吟的，对他道：“你稍等一会，案子马上就破了。“
  彭世宏已经拔出了脚，他不敢走了，推着船朝卢贞孝靠近。
  石仲平却对他大声喊道：“大宏，你快把船推过来，孩子的安全要紧！”
  彭世宏犹豫了：“可是卢大哥很危险……”他已经离卢贞孝不远了。但是，说话间，心急慌忙中，他的脚又一次陷落，又一次攀着船帮开始自救……慌乱中他偶一转头，看见卢贞孝的膝盖已经没到了大腿，大吃一惊，大喊：“卢大哥！你别动，保持镇定！我就够到你了。”
  石仲平很平静：“没事，他能坚持的。卢贞孝，都到这个时刻了，该交代你的所作所为了吧？”
  卢贞孝傻楞了一下，张口结舌：“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你有在白区从事地下工作的经历，你恐惧这种经历。所以，你接到去上海接应转移的任务后，没有按计划连登两天广告，只是登了一天，然后急匆匆地撤离了，导致林筱倩身陷危局，遭到了不测。因此，你受到了组织的处分。”石仲平以平稳的口吻描述了事实。
  卢贞孝从傻楞中回过神来，似乎不明白石仲平说的目的：“是，是这么回事。怎么了？”
  石仲平正色地道：“所以，当年你看到地下党转来的情报，立即把气出在了彭必富身上，把他枪毙了。”
  卢贞孝急眼了，呛石仲平道：“你胡说，枪毙他是边保委的决定！”
  彭世宏听着他们的对话，自救动作迟钝起来……
  彭世利悟到了其中的玄机，对石仲平讲的事情饶有兴趣。
  石仲平没有理会卢贞孝的话，继续道：“南下上海以后你遇到了彭世宏。凭你对彭世宏的了解，你知道他对彭必富的冤死必然会追究到底。而且他的分析不无道理。林筱倩失踪已使你背负了处分，再加上一个草菅人命案，你这辈子的升迁希望恐怕就落空了。看看周围的战友，甚至以前的部下都一个个提升了，得到了重用，你早就眼红了。所以，你慌乱了！你心不甘了！把当初参加革命的初衷扔在一边了！但是，大宏当初闯进办公室和你打了一架，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冲进你的办公室，并且还发现了定时炸弹，使你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不敢贸然对他下手。所以，你就挑动彭世宏翻案，以图树立襟怀坦荡的形象，顺便摸清彭世宏底细。然后趁冤杀案真相大白之前除掉彭世宏，把公安的视线转移到彭世利身上去。这样，既竖起个人大公无私的形象，又有了立功表现，军管会不重用你都不行！是吧？”
  卢贞孝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满头汗淋淋的。他愤怒地挥舞着双手大声咆哮道：“你他妈的胡说什么啊？凭什么这么诬陷我？我抗议！”
  石仲平笑了：”你自以为摸清了彭世宏的真实身份，于是采用浑水摸鱼的手段，想趁大宏上访的时机害死他，把脏水泼到彭世利身上去，造成大宏因为上访而被害死的假象，扰乱侦查视线。案发前的晚上，你在开会前从三楼厕所窗户外面取下事先挂在四楼窗外的竹梯，搁在二楼的屋面上去了仓库六楼，涂抹了油泥后原路返回，把竹梯又挂在四楼。然后继续装模作样地主持接下来的会议。第二天乘大家不注意，到四楼把竹梯收起，搁在四楼的梁上。用水粉画颜料盖住油泥。那副厂里发的粘了很多油泥的工作手套也被你浸在颜料中。你不知道吧，那副手套是厂里在解放前为康瑞老板订购的，只此一副。厂里管物料的人为了讨好你，把它交给你使用了。在发放登记簿上有你的签字。可以作为证据吗？”
  卢贞孝听了彻底傻眼了，眼神变得晦暗。
  彭世利凄惨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卢贞孝，原来是你这么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使得坏啊！可惜，我被你算计了！”
  只是身在沼泽地，又被石仲平点破了往事，彭世利心中很慌乱，急着要赶紧离开这儿。于是，他转身往枯树那儿去取滑雪板，想一走了之，却发觉迈不了步了。他的双脚也陷到了膝盖。
  他恐惧极了，又很不甘，大宏一个那么弱智的人竟然识破了他——一个圣约翰高材生设的局！现在，这个沼泽地还要找他麻烦！他更狂怒了，拼命地从沼泽里拔腿，不知不觉中，沦陷得更快、更深，一会儿功夫整个腿部就不见了，全部陷入了沼泽中……
  “卢贞孝！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彭世宏总算艰难地拔出了脚，怒目瞪着卢贞孝，朝他大骂。
  “大宏你别听石仲平胡说八道，那都是他编的，我……”卢贞孝急忙解释道，说着话，发觉连自己都不信，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辨不出意思的嘟囔。
  彭世利腹部已经沦陷，他挣扎着开始惊恐地大声地呼救：“大宏救我！我不想死！快救我呀！吕娟，你救我！”
  那是一种竭嘶底里的呼喊，绝望又悲凉。
  彭世宏闻声看了一眼垂死挣扎的彭世利，心里一阵悸动。现在的危局就是拜他所赐，他痛恨彭世利的无情无义。原本他以为对彭世利已经死了心，只剩下了仇恨，这个悸动却撩起他心底最柔软的亲情，有了拉他一把的冲动。
  怎奈彭世利似乎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万重山。他无能为力。情急之下，他抓起船上的伪装网大喝一声：“抓网”同时把网朝彭世利和卢贞孝抛了过去，然后下船把船往彭世利那边推。
  彭世利只要能抓住网绳，他或许就能把彭世利拖出来。这是他现在所能做的，下面就看彭世利的运气了！
  不料，慌乱中他的脚又一次陷落，手忙脚乱地又一次开始自救，嘴中大喊：“大利，你不要动！你坚持住。我马上就到了！”
  吕娟满怀愤怒地朝彭世宏大喊：“大宏，那是个畜生，你救他干什么啊？”
  彭世宏楞了楞，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要救彭世利？
  垂死挣扎加速了彭世利沉沦，很快他开始仰面朝天，双手直直地朝天乱抓，对落罩在自己头上的网视若无睹，口中念叨道：“二叔，你在哪里呀？快救——”咕地一声，灌了满口的浑浊的泥水，接着冒起一串气泡……渐渐地，露出水面乱挥着的双手不动了，随着最后一根僵硬的手指尖淹没，沼泽地水面回复了平静，枯草在微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