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必德不解地看着彭世宏：“你说前一次是大利保的你。大利能保你吗？”
  “咦？你不知道？大利现在在法院上班，飞黄腾达了。”
  “怎么回事？”
  “他亲手将大伯绑起来，送去了军管会。共产党夸他是‘大义灭亲’，入党提干了。”
  “你别听别人编故事，大利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彭必德不屑地叱训起彭世宏。
  彭世宏诧异地看着他，很严肃：“是真的，二伯。是我亲眼看见的。”
  彭必德惊异得楞了半响，随后将手中烟斗恨恨地拍在桌上，脸都气绿了：“逆子。”
  “二伯，你别生气。其实，大利哥也不是真的大义灭亲。”彭世宏急忙劝慰：“他……”
  话还没有说完，“笃笃”，书房的门被敲响，彭必德和彭世宏不由得都扭头看向门口。
  陈嫂站在那儿，笑吟吟的：“大宏，浴室准备好了，你去洗吧。”
  “谢谢小妈，我就来。二伯……”
  彭必德收住了话，脸色严峻：“大宏，你先洗洗吧，完了我们吃饭时候再聊。”
  彭世宏听话地去了浴室。
  浴室很大，分两个部分，大大的盥洗镜下是一个台盆，对面是一个抽水马桶。旁边有一个大的淋蓬头。门上有衣勾，挂着陈嫂为彭世宏准备的一件汗衫和一条短裤。从上到下贴满了白瓷砖，显得干净整洁。
  彭世宏关上浴室门，将脱下的衣裤扔进台盆里。然后打开冷水开关，瞬时，一股水流哗地一下冲出，撞在彭世宏头上后到处乱溅。凉凉的水浇在身上让彭世宏犹如淌徉在河中一般的惬意。他歪开头避开水注，撸掉脸上的流水，从架子上拿起洗发露往头发里倒了一点，低下头双手使劲地揉搓起头皮……肥皂水流过他的眼睛，有些刺眼，他就势闭起了双眼。
  忽然，有股风扫过，浴室门似乎被推开了。彭世宏睁开一只眼，发觉有个人站在他面前，定睛一看，是陈嫂。他惊了一跳，立马合上双膝，双手捂住根子，有点恼怒：“小妈，人家一个男人在洗澡，你个女人还进来呀？”
  “呵，小孩子家的，年纪不大，脑袋瓜到挺封建。”陈嫂一脸的不屑，两眼扫过彭世宏捂住下面的双手：“你叫我妈唉，我都不在乎，你又耽心什么呢？又不是没见过。”
  彭世宏感到下腹有热流在涌动，蠢蠢欲动，他急了：“哎呀小妈，你快出去呀！”
  陈嫂讥笑地扫了一眼彭世宏的窘相，伸手哗地一下将浴帘拉上：“你小心一点，别让肥皂水溅得到处都是。刮胡子刀放在台盆上了，把脸刮干净一点，胡子拉杂的难看死了！”
  彭世宏很气恼，他离开吕娟好长时间了，本来就精力旺盛。但是没想到竟然在一个妈妈级女人面前会躁动，且被她鄙视和不屑。
  彭世宏胡乱地抹了一遍肥皂，匆匆地洗完，一边在凉水下冲淋，一边呆呆地想起了心事。不知怎么了，脑海中浮现起吕娟的脸。
  他洗完了澡，刮干净胡子，穿着一身略显肥大的套衫出来了。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进了书房，在彭必德面前坐下：“哈，真舒服。”
  “有点大。”彭必德看上去还没有从刚才的气愤中缓过来，脸色很阴沉。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彭世宏的穿着：“先这么穿着吧，明天给你去买。”
  他给彭世宏的茶杯加了一点水：“大宏，我临走的时候让大利到复兴岛码头上船去台湾。你知道吗，他为什么没有来？”
  “他去了。那天，我出去打工了，大利哥没有找到我，他和吕娟两人先去的。他们还和码头的警卫起了争执，大利哥还为吕娟挨了一枪。”
  “怎么会？我的副官不是在那儿吗？”
  “没有，他没在。”
  “砰”的一下，彭必德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这个混蛋，竟然背叛了我!”
  彭世宏劝道：“二伯，不值得生气。共产党进上海以后，这样的事实在太多了，气不过来的。而且你生气他也不知道，不开心的是你自己，伤的还是你自己的身体。”
  “你不知道，”彭必德一副懊悔的神情：“倒不是因为那个杂碎，在那个树倒猢狲散的时刻，这样的事情是可以理解的。我是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早一些让大利撤退，非要让他和自己一起撤？早一些撤，或许就没有他后来的忤逆了。”
  他气呼呼地沉思半响，抬起头：“那怎么又和警卫发生争执了啊？”
  “吕娟以为我跟你登船去台湾了，心里一着急，就不管不顾推开警卫往码头跑。那警卫拦不住，很恼火，就冲她开枪了。大利见势不妙，推了吕娟一把，结果挨了一枪。”
  “吕娟怎么会以为你跟我到台湾去了？”
  “她和大利被拦在复兴岛码头外，没有见到我的人影，自然以为我已经进去了。”
  “大利也真是的，兵荒马乱的拖着你们到码头来干什么？受伤很重吗？”
  “子弹从肩头穿过去，没有伤到骨头。”彭世宏有点纳闷：什么意思？什么是“兵荒马乱的拖着你们到码头”？难道不是你二伯让我们去的？
  “唉，大利还是很重亲情的啊，为救吕娟可以奋不顾身！说他会出卖自己的父亲，我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没容彭世宏质疑，彭必德又发了一连串感慨，欣慰又窝火，神情带着无奈与伤感。
  彭世宏理解他的感受。毕竟大利在他关注下长大，和他感情更亲近一些。
  “我一直为大利耽心，他受那个爱钻牛角尖的张林凤影响，喜好耍小聪明。我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更易弄巧成拙。留在上海，迟早会有祸事。所以，我很想拖他去台湾。但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我的耽心成真了，他竟然堕落到了如此的地步！”彭必德咬牙切齿，怒火难抑。
  彭世宏安慰他道：“二伯，上海现在不比你在的时候了，观念也不一样。你说是堕落，大利说是进步。要生存就要与时俱进嘛。你说是不是？”
  彭必德楞了一下，沉默了。
  稍后，他点点头：“大宏，你说得对。适者生存，是进化的法则。我感情用事了。”说到这里，他缓了缓神，转移了话题：“你们家的那个案子，公安后来怎么说？”
  “这个，”彭世宏犹豫了。
  “怎么啦，不好说？”
  “不是。”彭世宏挠了挠头，直说了：“他们怀疑的人是大利哥。”
  彭必德明显一愣，眼神变得严峻了，盯着彭世宏：“有依据吗？”
  “他们说，作案人对我的行踪和我们家其他人的情况非常掌握，具备这样条件的只有大利哥。所以是最可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