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石仲平打了一个电话，他约彭世宏第二天早晨在306医院附近的一个茶摊见面。
  这个茶摊摆在一个热水供应店的屋檐下，与室内点心店连为一体，多是些老人在纳凉、喝茶聊天。
  彭世宏到的时候，他已经在茶桌旁边坐着了，穿着圆领汗衫，带着一副茶镜，很是悠闲的样子。彭世宏直接在他对面坐下。
  他笑着打量彭世宏，给他倒了一杯茶：“杨刚强，角色进得不错。听说技能学习都是优秀啊，让我刮目相看！”
  他汗颜：“石处长，那是教官抬举我，放我一码而已。我有几斤几两，我肚子里有数。”
  他点点头，不说笑了，从兜里掏出香烟，划着火柴点燃了一支：“你们失踪以后，彭向阳一直窝着，他在观察风向。卢贞孝很活跃，几次三番去维修队找过你，还找过张二嫚打听你的去向。”
  彭世宏笑道：“哎，你今天抽烟没有咳噫！”
  石仲平也笑道：“捱到天热我就算活过来了。我这病一到天热就好了。”
  彭世宏欣慰地点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卢贞孝和我关系一向不错，我突然失踪，他肯定是关心的。张二嫚怎么说呀？”
  “张二嫚很耽心你们。听卢贞孝问起你们也是一脸的茫然。那时候她正踏在窗台上擦玻璃，竟然直接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把卢贞孝吓了一跳。卢贞孝说，张二嫚都眼睛红了，神情担忧地问卢贞孝你们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不然，不会一声不吭突然搬家，都没有向她告别一声。还连连问卢贞孝知道不知道。看起来你们两家关系不错啊。”石仲平吐着烟，连着介绍和评价道。
  彭世宏点点头：“他们一家人都是很实在的人，解放前那么困难的日子，我们都是相互帮衬着走过来的，和亲人一样。其他不说，单就耿忠林为我而死这点，我也不能忘了他们。”
  石仲平感慨地点头：“说起来，你妈也是为了给她送饭而受那么重的伤。你们两家是过命交情啊。她这么一说，原来还不当一回事的卢贞孝感到事态严重，就打电话询问了彭向阳，说市公安局就耿忠林案要询问你，但是你突然间就像蒸发了一样，去向不明了。问彭向阳是否知道你的去向。彭向阳非常惊讶，连说不知道。他的语气也透着焦虑与不安，连着问卢贞孝，是你一个人失踪，还是你们一家人都失踪了。卢贞孝这才察觉你们真的失踪了，所以就急急忙忙地跑到我这儿来报告了。”
  “那，大利，以后再也没有找过我么？”
  “没有。他做得很绝，直接去大兴派出所报告你失踪去了。”
  “他这么做，从表面上看好像很合情理：作为一个司法人员，首先要依靠的是公法。但是，他也不想想，与我非亲非故的卢贞孝都会四处找我，张二嫚会急得乱转，他作为我的堂哥却向派出所一报了之，显然是不合理的。有刻意为之的味道。您说得对，他是装着不关心的样子，想表明他与案子没有关系，是做给我们看的。他在观察风向，证明了他心中有鬼。”彭世宏很快地理出了思路：“他那么着急地追问卢贞孝是我一个人失踪还是一家人失踪，说明他更在意吕娟是否也失踪了。看来，他的嫌疑依然是最大的。他的着眼点就是吕娟。”
  彭世宏忽然有些愤怒，这个堂哥如果真是为了与他争夺吕娟而诬陷他父亲，不但毁了他的家，又要置他于死地，简直猪狗不如！
  “你分析得对。”石仲平平静地看着彭世宏，掐灭了烟蒂：“他的人品就是这样的，你也不用太生气。做侦查员的最怕意气用事了，遇事要冷静。照我分析，彭向阳应该与林筱倩案有脱不开的关系，林筱倩十之八九也是被他所害。但是，案子留下的线索，只有那个红色的箱子和瓶子中她的塑像了。这个塑像林筱倩家里的人，包括佣人都没有见过，判断不是家里人请人塑的，应该是林筱倩认识的某个人所雕塑。她很在意这个塑像，所以将它带在了身边。陈大旗把塑像给雕塑专家看了。他们意见，雕的不错，作者应该有过专业培训的经历。但是，不是专业人员，应该是雕塑爱好者。既然不是专业作品，林筱倩为什么会带着它呢？她应该在意的是那个雕塑的人。会不会是彭向阳呢？”
  彭世宏吃了一惊，大利与林筱倩有染？他将信将疑：“但是，如果是那样，他怎么会对林筱倩下手？”
  “可以用你刚才对他的分析来解释，他的人品很差，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只要有损他的利益，他是马上翻脸不认人的。他对他的父亲不也这样吗？一定是林筱倩危害到了他某一方面的利益。”
  彭世宏认可石仲平对大利人品的分析。但是，心中依然有疑虑：“可是我没有听说他会雕塑呀？”
  “这个我已经让忠义到圣约翰中学和复旦大学找他当时的老师和同学去了解情况了。等他反馈回消息就清楚了。不过，解放以后，师生人员流动很大，我对调查结果不抱希望，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另外，我们秘密调阅了大兴派出所值班记录，有关于你的记录。主要是一个举报你的电话。那个人压着嗓子变调装女人说话，让值班人员听出并指了出来。但是，他依旧装女人说话，说是为了保护自己。很沉着的。然后说你的父亲是反革命，是被政府镇压的；说你解放前与青帮过往甚密，有过命案；说你曾包庇国民党特务，你的大伯彭必智。想想，现在是什么形势？镇压反革命运动啊。派出所本来就很警觉，接了这通电话，立刻派人上你家的门了。彭向阳爱看京剧吗？像梅兰芳演的《贵妃醉酒》之类的，抗战胜利后在美琪大戏院演过。”
  “大利请我和吕娟去看过，看着光鲜，就是听不太懂。但是，我们从未听大利唱过、模仿过女人说话。”彭世宏点头说道。
  “彭向阳在复旦和圣约翰学的都是法律，涉及推理、侦查等课程，是个高材生。这种小伎俩对他而言不在话下。如果他开口学过京剧，一定在学校同学面前唱过，或许登台演出过。看忠义在学校调查结果再说吧。你和彭向阳分别了八年。这八年正是他形成处事之道，掌握技能的年代，是会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很多事情你不一定清楚。但是，彭向阳一直处于彭必德的庇护之下，对彭向阳的为人、爱好、特长应该很清楚。所以，下一阶段的工作，你要到彭必德身边去，寻找破案的线索。刚才讲得那些问题的答案，就要靠你从彭必德身上找出来了。我今天找你，就是要和你沟通下一步行动方案，完善细节。”
  “具体怎么做呢？”彭世宏忐忑，心里没有底。
  “你二伯是个多疑的人，你就这么去香港肯定不行，要有必要的铺垫。并且我怀疑，彭必德与彭向阳保持有联系。所以，我要让你处在危局之中，让彭必德形成你有性命之虞，不得不逃出上海去香港的判断……”
  “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彭世宏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即行动。那么多天以来的恶气，该他一吐为快了。
  “大宏，你已经准备好了吗？”石仲平严肃地问他：“一旦开始行动，就要假戏真做了。你将时刻处于危险之中，一切要靠你自己了。”
  “石处长。请放心，我已经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一定会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