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生准时睁开了眼睛，正如太阳每天照常升起，
  伸了个懒腰，他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开始洗漱。
  秦生细致地清洁着牙齿，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比一位臭美的女士清理脸蛋更加用心，犹如守财奴仔细地清点着自己的财宝。
  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秦生意犹未尽地饮水漱口，将泡沫连带昨日的喧嚣都冲进了下水道里。
  对着浴室的镜子，他得意的检查成果。
  用上颚咬住下唇，两颗虎牙就像是吸血鬼的致命武器，铲刀的门牙连带着肌肉看起来有些狰狞。又露出下颚，一排细密的牙齿咬住上唇，就像是一只软萌的奶猫，呆滞的眼神中写满了无辜。
  滑稽的样子惹得秦生自己都笑了，人就是要有自娱自乐的精神。
  “人在什么时候力量最强大呢？”秦生最后锁紧两排牙齿，对着镜子问道。
  “咬紧牙关的时候。”镜子里的人影咬牙切齿地回应道。
  洗干净脸，秦生在微波炉里放了两块面包，惬意地躺在真皮沙发里，光滑而又柔软。
  这是沈美早年间买的房子，一直空置就租给了秦生，每个月一千块的房租，与其说是租赁，不如说是员工福利。
  房间许久没有人居住，当秦生第一次打开房门，就感觉如同闯入了一处古代遗迹。屋子的窗户没有密封，室内到处都布满厚重的灰尘，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两室一厅百十多平方的房间，他不得不花了整整两天的工夫来打扫。好在家具和电器一应俱全，他采买了一些个人用品，就安稳地住下了。
  不管怎么说，在申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如果不是沈美的慷慨，秦生哪会舍得租下这么好的房子，所以他已然知足。
  只是客厅里的鱼缸一直让秦生发愁，膀大腰圆的玻璃箱堪比浴缸大小，空荡荡的太扎眼，让人看了不禁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总是不舒服。
  沈美建议他养两条便宜的银龙鱼活络风水，秦生却懒得伺候宠物，开玩笑说自己只适合养田螺姑娘。最后秦生干脆取了一块布景，将鱼缸三面围住，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而卧室里一个同样荒废很久的袖珍鱼缸，却是很好处置。连带早已枯死的珊瑚礁石，秦生将它们一起扔到了大鱼缸中。
  食物加热了，秦生拿着有些干硬的面包，当做磨牙石不断啃咬。
  他漫步走到阳台上眺望，小区正中的喷泉水势如虹。晨练的人们也不时驻足，十多米高的水柱蔚为壮观，这可比普通的游鱼有趣多了。
  住了一个多月，秦生却始终没有搞清楚喷泉的时间规律，似乎水势起落全随心情而定。这或许也有一种惊喜的效果，每当他站在高处远远看见喷泉汹涌，就会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自己置身于一艘高档的豪华游轮，正在大洋里乘风远航，恰巧遇到了一头巨大蓝鲸的鼻息喷雾，倒也乐趣十足。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这张永久性的船票可不便宜。
  吃过饭收拾妥当，秦生从玄关的衣架取下了风衣，裹着这位新朋友如约而行。
  卡准时间，秦生刚到公交车站就等到了车，随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入了坐。
  公交车缓缓启动，他呼吸着车内并不新鲜却滋味丰富的空气，像是从中汲取到了充足的养分，不由得精神振奋。
  这是充满生机的气味，这是努力拼搏的味道。
  对于外人来说，这里只是一座城市，一座或好或坏的城市。而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来说，这里就是他们全部的世界，寄托了他们所有的梦想。
  每个人都是世界里不起眼的千万分之一，每个人都在争当不可取代的唯一。想要跨过百人、千人甚至万人的位置，拼命向分母左边的数位移动，人人都渴望成为更有影响力的分子。
  整座城市就是不停运转的车轮，每个人都在奋力跟上步伐，车内外的人都是同样匆忙。然而在匆忙中，人们渐渐会忽略梦想，会忽略欢乐、忽略悲伤甚至忽略自己，最后只剩下匆忙本身值得关注。
  因为在生存的道路上，没有人敢停留下脚步。秦生同样如此，他甚至愿意借助这种匆忙忘掉很多事情，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时间滚滚向前，大约四十分钟的车程，秦生到站下车。顺着公交站向北走了百十米，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幢十六层高的大厦，独属沈美的整形医院。
  当秦生第一次得知整形医院独占一座大楼时，既感叹自己的孤陋寡闻，又讶异世界的丧心病狂，历经二十年形成的人生观重新受到了洗礼。
  医院的整容项目门类详尽，上至头发，下到脚趾，只要是体表可见的部位，都可以修整。在这里，“改头换面”不再是一个成语，而是一种成就。
  佛教传说地狱有十八层，而这座大楼加上两层地下停车场，就被秦生的同事们戏称为“十八层天堂”。意指再丑陋的魔鬼从头到尾走上一遭，都可以变得像天使一样美丽。
  目睹一张张曾经有瑕疵的面孔变得光彩夺目，秦生胜似见证了一个又一个奇迹，总会发自内心感叹世界的造化多端。
  原来《画皮》般的阴森鬼故事，经过整容医生的妙手神术，也可以变成《灰姑娘》的逆袭童话。
  日积月累，他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虚幻感，仿佛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能实现的。现实和梦想的距离只差了一栋楼的高度。
  推开装有梦想的玻璃门，秦生步入大楼，面对两位迎宾热情地打了招呼。一楼大厅面积宽敞，主要功能就是用来接待访客。
  大厅装修的富丽堂皇，天花板镶嵌着手腕粗细的金丝楠，一条条楠木环绕中心，排列如放射的光芒，拱卫着正中间巨大的圆形吊灯。
  吊灯用珠帘堆砌成帷幔似的波纹，由内而外，层层叠叠，像喷涌的泉眼层层涟漪。
  大厅的东侧是一座七尺长的红木电视柜，电视不间断地播放着毫无营养的宣传片，偶尔闪现出一张张青春靓丽的面孔，才是最吸引访客的片段。
  电视柜的中间封闭着一口五尺长的超白鱼缸，没有任何名贵的鱼种，而是密布着秦生叫不出名字的各异水草。这是沈美的钟爱，据说叫做荷兰式水草缸。
  精心布置的水草，看起来富有层次与美感，犹如别致的私家花园。只不过花园中没有昆虫与飞鸟，而是住着一群散漫的灯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