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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莉的目光从来人的鞋一路往上爬, 定在那人脸上, “哟, 小受, 签完了？”
  龙景点点头，对她晃晃手机，“我刚打了车，要拼车吗艾老师？”
  艾莉轻笑一声代替回答。
  龙景：“谢谢艾老师，刚才替我解围。”
  “解围有个屁用, 你不是没领情嘛。”艾莉问，“你签给霁闻溪了？”
  “没有。”他顿了顿, 面色没改，只改口说，“还没有。”
  艾莉心想这可怜孩子，还自欺欺人呢, 人家霁闻溪刚跟我说过她不会签你。
  但她没有直白地打破他的谎，“那你危险了。据我所知, 霁总不喜欢忍气吞声的艺人。”
  龙景低下头, 将双肩背甩到身前来, 双腿分开站，朴素的学生样子。他在包里翻翻找找。
  艾莉看到从他的书包里露出一个角的黄色教科书封皮。尽管已经毕业多年, 但她还是瞬间想起这是电影学院大二的教科书, 顿感亲切。
  不过龙景要找的不是教科书, 他从包里翻出一盒口香糖, 自己吃了一粒，然后伸到艾莉面前来。
  艾莉盯着那粒口香糖，笑道：“此时此刻，你的右前方大约五十米有个狗仔，你的右后方，楼里面窗户后面也藏着一个，他们正把光圈对准了咱们。并且因为我一直坐在这里没动地方，他们连焦距都不用调。我张开嘴，你喂我，给他们已经特写机会，为你的新剧造势，如何？”
  龙景将口香糖收了起来。
  “怎么怂了？不是开开心心签了约，打算和我炒绯闻，向我‘多多学习’的么？”
  龙景向她欠身，“艾老师，果然名不虚传。”
  艾莉谦虚地挥挥手，“美名假的居多，恶名很少有虚的。”
  “之前听同学说，您变了，被雪藏多年之后学了乖，被欺负了也一句话不敢说。我还以为是真的。”
  艾莉的手藏在双腿下面，攥了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龙景笑道：“小时候，我第一次看您演的电影，很喜欢，于是搜了采访，然后大跌眼镜。艾老师那时和正当年的影帝坐在一起，却抢白无数，甚至怼央视的记者，当时我对您的观感很不好。”
  艾莉这才认真地注视他，“你喜欢过我的电影。”
  “是，您的作品我都看过。”
  “那我考考你，你可还记得我演的小鹧鸪？”
  龙景用难辨的表情望着她，犹豫了一阵，说：“小鹧鸪是安成碧演的，您演的是老斑鸠。小鹧鸪是优秀的地下党员，老斑鸠原本是她的姐妹，后来叛了国。”
  “……”艾莉点头，“合格。”
  现实再一次与小说碰撞在一起。
  艾莉在书中，曾与她的CP冰姬蝶泪——
  呃，这名字现在看来雷得不忍卒读，不如用现实世界的原型名字代替吧。
  艾莉在书中，曾与安成碧共演一部谍战电影，双女主。艾莉出演被现实逼上邪路的“寒鸦”，安成碧出演坚持革命理想的“寄居蟹”。电影仿佛对生活的嘲讽，在出演这部电影之后，艾莉越走越糊，而安成碧走上了人生巅峰。
  龙景又说，“老斑鸠您演得不怎么样，之后就一路下行再也没起来过。”
  “……”
  “容我冒犯。您的失败，是因为又想要改变，又改变得不彻底。就像今天，既忍住了没有当场破口大骂，又豁不出去接受角色。您这样，当然只能沦落到无法续约的下场。”
  艾莉：“我需要一杯滚烫的茶水。”
  龙景：“？？？”
  艾莉摆摆手：“我这么失败，你还愿意和我炒绯闻。”
  “我必须尽快和女人炒绯闻，至于具体是谁不重要，不然在大众的视野里就永远是个脆皮鸭角色了。您看，您一直管我叫小受呢。”
  “……”
  艾莉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因为他让她“……”的次数有点多。
  其实她早就打好了腹稿，只要将话吐出来，保管叫龙景内伤三天。
  比如“话说我那天在公司见着了你的同学，他们话里话外说你要资源不要原则。我原本设身处地，想你大概不会像他说的这么不堪，但现在看来真是应了我自己的那句名言——恶名很少有虚的”，或者“听说吃什么补什么，眼看着你要进新剧组了，改天艾老师送你一袋干菊花，泡茶煮饭两相宜”。
  但她都用尽全力忍住了，只说：“正像你说的，你的清宫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在我眼里，你的辫子长得能盘在腰上。艾老师教不了你什么，只能希望你早日剪头。”
  “现代戏不是谁都适合的，比如您，就是被现代戏毁了的。”龙景望着远方说，“我这种底子，据说最适合辫子头。我的车来了。”
  “对了艾老师，我微博关注了您。”
  “你是在求我回关么？”
  龙景一边向出租车走去一边回头说：“祝您顺利达到续签标准！”
  艾莉喊：“那我祝你大红大紫！”她待出租车载着龙景一骑绝尘，念道：“真是个影帝。”
  她打开微博，发现有七个新粉丝，其中果然夹杂着龙景的名字。她并没有回关，而是点开了新评论——早前发的那条河边摆拍微博下面，居然已经多出了好几十条评论！
  然而点开一看，目之所及，除了“你好骚啊.jpg”表情包，剩下的不是嘲她加错超话了太蠢，就是讽她糊到需要蹭一个梗式角色的流量。
  钟弈在“四人行必有猫腻”群里艾特她：那超话不是你的，你加错了！我们工作室的大家都在嘲你呢，快编辑微博！
  霁闻溪突然出现：不要编辑，弄巧成拙。
  艾莉将霁闻溪的消息读了两遍，心道这孩子没白给一哥当经纪人，悟性真不错。
  她在群里说：我知道那超话不是我的，让他们嘲去吧。
  钟弈太热心，脑子也太直，居然马上打了个电话过来让她删除微博，艾莉笑嘻嘻地应承着。钟弈大概是听出她一点也没有悔改的意思，叹了口气，说：“至少让人帮你在评论区反反黑吧？你助理怎么没动作？”
  艾莉挂掉电话，把振动提示调出来，握着手机贴在大腿上，仿佛感受着自己蓬勃新生的生命线。如果是丁骁宇在场，听着那声音，一定会吐槽她仿佛开了一颗活泼的跳蛋。她这样想着，嘴角扯了又扯。
  可是丁骁宇，当然不会再有动作。
  她无心般又刷了一下朋友圈，发现丁骁宇刚刚发了一条：“种草了这款减肥药。泰国DC，一个月十斤，安全瘦身不反弹，娱乐圈的新宠哦！排单去了，有事私戳~”
  艾莉：“……”
  她不看手机了。
  冷风吹了这么久，陆陆续续又有一些演员从影视基地大楼的门口走出来，打车或者坐摩的离开。她等了一会儿，等到不再有人从那扇门里走出来，心想，终于等到了现在。
  她一边往大楼走回去，一边回想自己的历史。在文中，她曾作为一个糊比演员，仅仅为了可笑的尊严而拒绝大好机会。当时她觉得自己非常正确，而现在，她只能评价为一个“naive”。
  这个机会她不可以错过，这是她留在娱乐圈的救命稻草，更重要的是，她想接触安成碧。也因此，她必须让丁骁宇率先出局。她不相信她CP的原型安成碧是会挖她墙角的人，更不愿猜想丁骁宇是通过向安成碧献媚来为她换取的角色。安成碧怎会和侮辱她的人们一道？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无所谓。
  卑躬屈膝的事，她再也不想让别人替她来做。
  出人意料，影视基地大楼里居然还有不少人。他们看起来神色兴奋，聚成一团一团各自叽叽喳喳，也不知是在吃什么瓜。艾莉颔首从这一团团的吃瓜群众当中穿过，距离《问鼎》试镜的房间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看见几个气质斐然的人走进了那个房间。
  最前面的人大概是个助理，其后跟着的，是个盈盈倩影。那倩影黑发白肤，穿着一件白色的镂花线裙，脚步很轻。艾莉的步子顿了顿，她的心跳开始加快。
  倩影走得很快，而且戴着口罩，但艾莉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男人的侧脸。
  这个男人的脸，她也认识。在文里，这张脸，属于安成碧的经纪人。
  艾莉深吸了一口气，在那扇门关死之前，上前一步，将自己塞进了房间。
  “不好意思。”她说。
  房间里的几人大概并没意识到多钻进来一个人，全都讶然望向了她，唯独安成碧，仍背对着她，拿起选角导演桌上的合同细细一页一页地翻。
  而艾莉的眼睛，只盯着安成碧。
  选角导演的神色有些尴尬，艾莉陪着笑说：“刚刚手机被偷了，我没有拒演！我拿了公章回来，这就——”
  “你想拒就拒，想签就签？”安成碧转过身，唇角一抹冷笑。
  气氛既冷又尴尬。但是艾莉顾不得冷也顾不得尴尬。
  安成碧的转身，勾起了她太多回忆。
  从18岁开始，她总是能看到安成碧的背影。她们同年考上电影学院，军训的时候，安成碧站在她前面一位，她打那时起就觉得这姑娘的背影真秀丽。而那时，安成碧的每次转身都带着友好的笑容。
  而最后一次，则是那次表白。安成碧的转身，带着矜持而羞涩的笑。
  从未有过现在的这种笑。
  安成碧的经纪人上前一步说：“艾莉，原本剧组没想过让你出演这个角色，是安成碧坚持举荐你。可是你太过分了。”
  安成碧没有再和她说第二句话，艾莉则连一句话也没有对她说出口。
  ……
  艾莉再一次走出影视基地大楼时，无人相陪。《问鼎》剧组的人还在那间屋子里商量事情，而她是溃不成军地逃了出来。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路边摊多了起来，艾莉站在路边四顾，她想着要不先买个手抓饼，然后坐摩的回家。这时，停在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车的门开了，从驾驶位钻出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
  艾莉眯着眼睛仔细瞧他，因为那个打扮得像是个土豪管家的中年男人，正在朝着她挥手。几次挥手艾莉始终不动窝，那个男人终于亲自过了马路。
  “艾小姐，您好。”这“管家”对她欠了欠身。
  艾莉心道，居然还留了抹胡子，莫非真是从玛丽苏小说里传出来的管家？
  “管家”接着说：“我是霁闻溪小姐的管家，霁小姐吩咐我来接您，并叮嘱您，今后也万万不可乘坐摩的。”
  艾莉：“……”
  两人对视半晌，艾莉尽量平和地问：“霁闻溪真的有管家？”
  管家欠身，“我就是。”
  艾莉：“她是不是住在两千平米的房子里，睡在两百平米的床上？”
  管家笑道：“霁小姐的别墅，包括车库和花园，使用面积共计五百平米。主卧的床，为两米五乘两米五的私人定制款。”
  艾莉：“她需要那么大的床干什么？”
  管家呵呵一笑：“据霁小姐说，您喜爱翻滚。”
  艾莉：“……”
  冷静，她说的是原身。
  管家：“艾小姐，这里风大，请上车吧。”
  然后霁闻溪转过身，此时艾莉意识到，她刚刚那番操作，应该是在打散自己的注意力，以借机思考要如何应付自己。
  “你怀疑那个人是我？”霁闻溪问，“她是你的爱人吗？”
  “当然不是。”
  “那么你想多了。既然那个人不是主角，她根本不可能穿越。而我的小说里，也没有你。”
  艾莉沉默了片刻，她还是无法释怀，“可你们长得——”
  霁闻溪：“也许作者把我的脸给了一个路人角色。仅此而已。”
  艾莉无法继续提问了。霁闻溪说得很有道理，尽管那个路人不仅继承了她的脸，连职业和性格都很贴近，但这也仍然无法说明什么。毕竟眼前的这个霁闻溪，不可能是路人Fancy穿越的结果。
  霁闻溪坐回来，“我对你好，因为我欠艾莉的。我伤害了她是事实。”
  艾莉有些烦躁：“但这与我无关。”
  霁闻溪：“我还人情与我有关即可，你不需要有压力。”
  她将一个本子扔给艾莉，“女一号，试镜机会。你可以拒绝。”
  《影帝的贴身杠精》，男一号扮演者方周，女一号扮演者原定安成碧，如今跑路。艾莉抚摸着彩印且加了层膜的光滑封皮，不禁想：这可真是个有钱的，雷剧。
  她的欲言又止以及囧样八字眉，显然暴露出了她的想法。
  霁闻溪说：“是雷剧没错，但是能火。”
  艾莉攥了攥手中的剧本，“《问鼎》也会火。”
  “安成碧不会让你这个女四号的风头盖过她。正剧路线也不适合你，你适合黑红。”
  艾莉：“……你倒是直白。”
  霁闻溪：“你不会生气，我——”
  “‘太了解你。’”艾莉一脸嘲讽地帮她说。
  大致翻开剧本瞧瞧，就知道霁闻溪所说“黑红”是什么意思。《影帝的贴身杠精》原本是一个晋江作者以方周为主角原型写下的耽美小说，作为对方周的知名度大大帮了一把的晋江文，它可以说是耽美娱乐圈文的经典之作。
  注意：耽美。
  如果这部戏的野心，仅仅是成为一部在微博上引起腐女关注的网剧，那么大可不必BL改BG。但是投资方的野心，显然是上星。因此几个月前，《影帝》剧组第一次声明本剧的小受改成了女主，就遭到了一众腐女的强烈抗议。
  直到，安成碧官宣，将扮演女主角。
  娱乐圈金童玉女CP的号召力，真不是吹的。
  这个角色，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同年龄段女演员来演，都必然会被书粉（如今还要加上安成碧粉和方周粉）骂得找不着家。艾莉虽然没演过性转的角色，但是对观众们的恶意不能更熟悉了。一般人承受不了这种骂，但她有经验在。
  她优雅一笑：“我上辈子顺风顺水，还真没体验过全网黑的刺激。”
  霁闻溪抿抿嘴。
  艾莉：“但是这种天生自带短板的角色呢，怕是也只有影后（重音），才能演好了。”
  霁闻溪肩膀颤了一颤，脸倒是还在继续瘫。
  艾莉接受了这份恩惠。为的不是一个女一号，也不是黑红——她受够黑红了。仅仅因为她意识到，接受霁闻溪的恩惠，会使后者开心，进而给她更多的恩惠。
  她希望霁闻溪继续帮她一个忙：“《问鼎》的女四号，你能不能帮我——”
  “那个剧组不好。”霁闻溪说得斩钉截铁。
  是剧组不好，不是剧。
  霁闻溪不必再多说，艾莉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剧组人员官僚、等级分明、不尊重人，仅仅从这次签约就已经窥见一斑。选角导演都是如此，更别提那个投资方郭淼。艾莉想到龙景，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艾莉：“我觉得龙景他一个人——”
  “不要做多余的事。”霁闻溪冷下脸来，“况且你也不是为了龙景。”
  艾莉扯扯嘴角：“那我能是为了什么？”
  她心里紧张得很，却没有想到霁闻溪似乎比她还要紧张，面对这个问题，居然想要逃。霁闻溪“腾”地站起来，面色成冰，转身之时头发像是意图打谁的脸一样甩出一个圆。艾莉一个大姐姐，愣是打了个寒噤。
  但她顾不得教育霁闻溪要尊老，连忙拽住她的袖子，“霁老师，霁总，闻溪妹妹。”
  霁闻溪回过头来冷冷地睥睨她，额角冷不防地一抽。
  艾莉：“我答应你，明年开始签到周天工作室旗下，跟着你混。姐姐相信你能让我大放异彩，三金影后，冲出国门走向世界。麻烦你，帮我这个忙。”
  霁闻溪的目光将她锁死，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头。艾莉不知道她何必如此生气，但是不论她有多生气，和安成碧共演的机会她哪怕撒泼打滚也得要。
  正僵持中，霁闻溪又来电话了。
  她听着耳机，表情渐渐疲惫，手上放松了防备，艾莉便趁机又对她的袖口牢牢地攥了上去。
  霁闻溪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等着，我一会儿到。”她顿了顿，“艾莉也会去。”
  艾莉一惊。
  霁闻溪挂了电话，“艾老师，我这件衣服价值两万，如若变形，希望你有得还。”
  艾莉忙松了手，“去哪儿？”
  方周家。安成碧也在那里。
  霁闻溪：“我带你去见安成碧，希望你遵守刚刚许下的诺言。”
  她说完，便走出了休息室。
  艾莉重新拿起身边的《成功学》，它还翻开在刚刚的那一页。艾莉又读了一遍：唯短见浅视者，方俱前后不一。
  她不知道原身为何要给霁闻溪上这一课，也不知霁闻溪有没有受教。但现在，课真切地上给了她自己。
  她上辈子不喜欢食言，不喜欢套路别人，也因此被人套路。这辈子第一个套路的，却是给她恩惠的人。
  ……
  车上，艾莉坐在副驾驶位，戴了一副新手套。手套是暗红色的，精巧的夹层里面缝着个可充电的发热器，整体看上去却毫不笨拙。这是个发热手套，手心手背的热量向四处蔓延，舒服极了。
  霁闻溪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随手将这幅手套扔给她，说这是公司年会的时候准备的员工礼物，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