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观还是杜云暖记忆中的模样，不，甚至比记忆中还要破旧一些，大门上的漆斑驳着脱落，露出里面颜色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木色来。
  有些木色经过岁月的打磨开始发黑，有些地方却要浅一些，可见这么些年来，水长师太都没有修缮过观里。
  越靠近水月观，杜云暖的脚步便越慢。
  这里她呆了太长时间，这里是她人生的转变，漫长寂寥的日子也由此开始，她离开这里的时候，尚来不及为刚获得的一丁点自由开心，也来不及去想接下来会怎么样，就死了。
  若不是水长师太让她重新活过来，这里对她来说，几乎等同于牢笼，困住她，也困死了她。
  燕庭枫在道观门口栓了马，回头一看，杜云暖还在那里磨蹭，眼底的神色有些不明，他想到当初他就是在这里看到的越丹杨的尸身，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暖暖。”
  杜云暖被燕庭枫的声音惊动，回过神来，看到燕庭枫朝自己伸出的大手，慢慢的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燕庭枫的手很修长，不过掌心因为长期拿着武器的缘故，有厚厚的一层茧，很是粗糙。
  杜云暖被他牵着手却觉得很安心。
  燕庭枫上前敲了敲大门，里面一个年轻的道姑打开大门，看到燕庭枫的时候迟疑了一会儿，“这位……公子，是不是走错门了？”
  “我和水长师太有约。”燕庭枫淡淡开口。
  那道姑言道稍等，重新关上门走了，过了一会儿才过来开门，将燕庭枫和杜云暖都请了进去。
  水长师太的厢房依旧是杜云暖曾经见过的模样，仿佛这将近十年的时间不曾存在，时光给这间屋子留下的痕迹太少了。
  杜云暖恍惚了一下，才想到，原本水长师太这间厢房就是用了多年了，她厢房里的布置本来就少，人又念旧，原本的东西用上二十年，再用十年，时光留下的痕迹只是加深了，便让人觉得不明显，不像新旧那样对比强烈。
  东西越旧，时光留下的东西多在内里，外表上面，却慢慢的看不出来什么了。
  杜云暖打量着屋内的摆设，靠墙的榻上有一副棋盘，杜云暖知道水长师太有时候会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下棋，自己和自己下。
  靠着榻有一个衣柜，衣柜旁边有个木箱子，靠窗的地方摆着个高架，架子上一盆君子兰翠绿欲滴，是这屋子里唯一的亮色。
  屋里一套桌椅，水长师太正坐在桌前等着他们，见他们进来便站起来相迎。
  看到杜云暖的时候，她眼底带了一点暖意。
  杜云暖的心却在触及她的头发的时候憷然一恸，水长师太的头发斑驳花白，一丝不苟的束起，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近十年的时光，在水长师太身上留下的是衰老的痕迹。
  她膝下一软，对着水长师太跪了下来，身体深深的伏下去，“师太！”
  “使不得使不得。”
  水长师太过来，亲自扶起了杜云暖。
  “师太，是您救了我。”
  水长师太脸上露出温和的神情，她没说什么，只是道，“别站着了，坐下来说吧。”
  燕庭枫以为她们要叙旧，便打算把空间留给她们，谁料水长师太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之后就开口挽留，“侯爷你也听一听吧。”
  她的目光首先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已经看出来了在两人之间流转的淡淡的默契和情意，那不经意之间的体贴最能体现人的内心。
  杜云暖只听得水长师太叹了一口气，仿佛是长久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一般，随后响起的是她温和的声音，“兜兜转转这么久，你们两能这样，挺好的，可见当初这个姻缘没有乱点。”
  杜云暖看了燕庭枫一眼，两人眼底都有点疑惑，杜云暖和水长师太太熟了，斟酌着开口，“师太说的是陛……先帝？”
  话到嘴边了，杜云暖才想起来怀扬帝已经驾崩，如今李眀珏虽然还没登基，但是怀扬帝确实已经是先帝了。
  水长师太摇了摇头，“是在你出生之前就提过的，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
  杜云暖皱了皱眉，她出生之前？
  她是靖远侯府二房的嫡女没错，但是就算是靖远候的女儿，和出身于定远侯府的燕庭枫也不一定能配得上，与靖远侯府不一样，定远侯府那是实打实的军功堆起来的，老定远侯燕啸凛手里握着的是实打实的兵权。
  而当时的靖远候从老靖远候手中接过了靖远候这个爵位，再没有什么成绩的话，下一代人承爵可就是靖远伯了。
  而定远侯府，只要老定远侯不出事，一个定国公是跑不了的。
  而且燕庭枫本人也很强，就算是他爷爷父兄皆在，他当初能带着达达木的头颅回来，就足以证明他能为自己奋斗到地位，并不需要燕家将爵位传给他。
  杜云暖这样想的时候根本就没意识到，她实际上是看不起靖远侯府的。
  “这也就是我想见你一面的缘故。”水长师太叹息了一声，“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恐怕时日无多了，有些事情我怕不说，就来不及了。”
  “师太！”杜云暖急了。
  水长师太摆了摆手，示意杜云暖坐好，“丹杨，人都要死的，我已经活了六十多年，比很多人已经活的长了，若不是……我早该去了的。”
  若不是什么，水长师太没有说。
  她另起了一个开头，说起了另外一个故事。
  “那是建兴十六年的事情了。”
  建兴十六年，也就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杜云暖就是建兴十六年出生的，也就是她出生那一年发生的事情。
  燕庭枫目光一闪，建兴十六年，若说这一年曾经在史书上留下了什么记载的话，没有哪一件事能比得上西京之乱。
  不过那一年他才三岁，基本上不懂什么，而过了几年他就去了北境，自小在北境长大，倒是很少留在帝京，难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景泰帝有两个姐姐，大长公主为丹阳公主，二长公主为宜阳公主，这水月观就是当初宜阳公主殿下修行的场所。”
  景泰帝便是怀扬帝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