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接下来几天里, 路然就一直住在齐硕这边。
  整栋别墅只有他们两个人, 齐硕又是第一次开荤，说不想拉着路然再来大战八百回, 那是不可能的。
  可这种冲动却被他理智的按捺住了。
  他能感觉到，路然这次一声不吭的回到他身边，心里藏着事，而且是大事。
  之前让路然下定决心说要分手的, 无非是因为路盛隆，而这次路然突然回来, 齐硕想不到是什么让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齐硕心里不踏实，找机会给许延发了短信，让他多注意一下, 看看路盛隆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动作。
  另一边, 许延收到短信以后，眉头紧锁。
  路盛隆有没有什么新动作他不清楚, 可他父亲许家明最近是有动作的, 而且还恰恰就跟齐硕有关。
  许延有些忧心。
  他知道他们许家富裕起来是有了几分运气在的, 可更大一部分原因, 是许家明的铁血手腕。
  早年许家明纵横商场, 是以手段狠辣出的名。那些跟他作对的公司，不说家破人亡, 但最起码往后三代以内都翻不了身——这是许家明作为商人的行事守则。后来甚至有人开玩笑的说, 跟许家明作对的人, 想见第二天的太阳都难。
  许延从小就听话, 许家明没让他接触过这些，可这么多年耳濡目染，许家明在外面的名声他多少也知道些边角。
  这几年许延长大了，许家也成了排的上号的高门大户，盯着的眼睛多了，许家明做事的手段就收敛了不少。可许延知道，当年帮许家明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人脉，许家明可从来没丢下过。
  这几天，许延偶尔听见许家明电话里吩咐的事情，听起来，像是要对什么人下手，而且这个下手的对象……
  “你在这里做什么？”许家明从楼下上来，正看见靠在墙边沉思的许延。
  许延敛了敛心思，温和的一笑：“发呆呢。爸，最近是有什么事吗？”
  许家明看了眼自己儿子，看着他那双干净的、跟他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拍了拍他肩膀：“小事情，你不用管。你要是真关心你爸爸我啊，有时间就多去公司帮忙，早点把公司从我手上接过去，我就能清闲了，知道么？”
  许延感受到父亲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重力，点了点头。
  许家明看着自己优秀的儿子，满意的笑了笑，转过身走了。
  “爸。”许延在他走远之前，突然喊了一句。
  许家明回头。
  “您还记得奶奶以前经常说的吗？”许延顿了顿，认真说，“钱挣起来是没有头的，可再怎么赚钱，也不能越过底线去赚。”
  许家明看着儿子，哈哈大笑起来：“臭小子，说谁没有底线呢？”
  许延也轻轻笑了。
  许家明已经背过身去要走，反手冲他摆了摆：“忙你的去吧，我走了。”
  许延“恩”了一声，看着许家明慢慢走远的背影，视线缓缓垂下来。
  希望是他想多了。
  ……
  暴雨天后，炎热终于降下去两天。
  傍晚的时候，路然就脱了鞋，窝在齐硕家的沙发上打盹。
  齐硕坐在旁边打游戏，一把结束，视线从游戏机上转过去，一眼看见路然困到不行的在沙发上点脑袋。
  他于是站起来，把游戏手柄丢在一边，抱着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小人儿上了楼。
  路然睡着了以后很乖，姿势蜷缩着，微蹙着的眉心表示着她心里头的不安。
  齐硕伸手想要去把她眉头捋平，却听见她微微加重的呼吸。
  最后还是没去碰，只是去关了房间里的灯。
  昏暗的月光下，他张开手臂把人整个儿圈在自己怀里，就着月光的亮，认真去看小姑娘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小姑娘一张小脸看起来似乎比平常更白了些，巴掌大的一张脸，似乎是无意识的一直在往被子里钻，几乎就要把自己整个儿蒙起来，也不怕呼吸不畅憋着了？
  齐硕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到最后眼皮子渐渐要合起来了，正要躺下去安稳的睡，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
  醒了？
  齐硕慢慢睁开眼，有些奇怪。
  路然没有起夜的习惯，虽然睡着了以后经常呓语，可都是一觉到天亮的。
  他揉了揉眼，看着坐在床边的那个背影，小声喊了一句：“然儿？”
  床边那个人影没理他。
  “然……”
  齐硕刚要过去拍拍她后背，却听见安静的房间里慢慢传来的哭声。
  小姑娘的肩开始一抖一抖的，紧接着，啜泣的声音慢慢变大，戳进他心底。
  他看着路然慢慢站起来，走到房间的一角，双膝一曲，跪了下去。
  齐硕跟过去，在她旁边蹲下。
  昏暗的一角，连月光都投不进来的地方，他看见小姑娘脸上已经全是泪，湿漉漉的一片。
  眼泪顺着脸颊鼻尖，一直坠下来，落到她衣服上。
  齐硕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小姑娘声音呜咽着，饱含着愧疚，慢慢在房间里响了起来：“爸爸妈妈，然儿对不起你们……”
  她声音很小，微弱的，像是不敢打扰到其他人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像是在不断地忏悔，一边哭，一边说着抱歉，连祈求原谅的话都说不出口。脸上的泪还没来得及干，立刻又被新的眼泪覆盖上了。
  齐硕看着她近在眼前的泪，却不敢去给她擦干，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敢说，怕惊扰到她。
  她竟然开始梦游了……
  齐硕紧抿着唇，蹲在她旁边，像个骑士一样安静地守着。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静静地陪着，等着她眼泪流干的那一刻。
  窗外的月亮好像变了个位置。
  路然跪在角落里哭了不知道多久，等嗓子都慢慢哑了，这才慢慢站起身，重新回到床上躺下。蚕一样的睡姿，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地。
  齐硕也跟着站起来，身子立起来，才发现腿因为蹲的时间太久，已经全麻了。
  他轻手轻脚的躺上床，横过身子，隔着被子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感觉到她已经睡安稳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去亲吻她的额头，眼睛，和脸颊。泪水沾在他嘴唇上，好像是带着咸味的，他不知道。
  只知道心里的苦涩在蔓延，一点点的，侵蚀了整个儿心脏。
  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
  一眨眼，路然的十八岁生日，就成了明天。
  虽然是这对路然而言应该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可其实这段时间她还是没怎么回路家。
  她习惯性的窝在齐硕家的沙发上，歪过头，就对上隔着一个玻璃墙的外面，男人正站在院子里打电话。
  需要避开她才能打的电话，路然不用猜，都知道电话那端的人肯定是许延。
  齐硕跟许延究竟在做些什么，路然不知道。但大概可以猜到的是，他们正在想办法查许家明和路盛隆之间的交易有什么问题。
  路然不插手，也没阻止。
  反正过了明天，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段时间路盛隆忙疯了，订蛋糕、下请帖，做足了声势，要在路然十八岁这天给她举办一场隆重又豪华的成人礼，甚至连路子瑜都说，她成年的时候都没这么声势浩大过。
  可路然听了却只想笑。
  声势浩大？路盛隆看起来是为了她，其实不过是为了他自己而已。
  路然已经答应他，生日宴上会正式向所有人宣布，她已经发现自己不是经商这块料，因此虽然已经年满十八，继承了父母亲留下来的全部遗产，可今后路氏仍然由路盛隆代替她管理，行使职权。
  因此，这场生日宴对于路盛隆的意义甚至比路然本人还要重要。
  路然闭上眼，手指塞进口袋里，捏着那张纸。
  那是她前两天刚发现的，她刚满一周岁时，母亲写给她的一封信。
  信上的话不多，寥寥几笔，却足以让她热泪盈眶。
  致爱女然然：
  最近过得好吗？
  不知道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多大了？是上小学呢，还是高中呢，再或者是已经大学毕业成了家，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呢？
  不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多大了，妈妈都希望你正过着最幸福的生活。
  妈妈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如果你身边有你所爱的人，也有人同样爱着你，那这一切便都不算什么。幸福都是自找的，我相信以我女儿的聪明才智，一定很快就会找到。
  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到来让我和昌隆多么的欣喜。刚知道有了你的时候，他拉着我去医院的路上一直笑，等见到医生的时候他半边脸都笑僵了，差点让医生给他也开一副药——这事儿被我说道了好久，每回都拿来打趣他，他也不反驳。
  你看，这就是你爹年轻时候的样子。也不知道等你长大以后，他还能不能有现在风趣的十分之一——好好好，不说这个了，他要来抢我笔了。
  女儿，妈妈知道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要自己走的，妈妈是这样从你外婆身边慢慢长大的，将来妈妈最多也只能在你身边陪伴你二十多年，剩下来的人生还是要你自己去闯。所以，妈妈今天给你写下这封信，就是想告诉你，希望你不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困难，都一定要学会坚强。坚强、勇敢，有了这两样要素，你未来的人生不论遇到多少艰难挫折，到最后都一定会峰回路转，见到雨后彩虹。
  妈妈想过很多对你的期望，要健康，勤劳，善良，有一颗助人为乐的心，同时也不畏困难的勇攀高峰……可期望太多了，妈妈不想用自己老固的思维去规划你的人生。因此妈妈决定放开手，让你自己去摸索，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未来。
  想说的太多，可想了半天，再下笔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然然，其实写了这么多，妈妈最想告诉你的还是，不论未来怎样，爸爸妈妈都希望你能够收获你自己的幸福。
  只要你幸福，我和你爸爸就安心了。
  ——永远爱你的妈妈徐丽留
  ……
  信是那天收拾房间的时候，路然无意间发现的。
  妈妈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这样一封信夹在一本硬壳的《红楼梦》里，连上一世的路然都没有见过这封信，可想而知这信藏得有多隐蔽。
  手书总是能在漫长的时光中，保留最原汁原味的情绪，透过纸片和墨水，丝毫不落的传达到想传达的人心中。
  路然感受到了，父母对她的爱。
  可也正因为感受到了，她才更加自责，愧疚，甚至……有些自我厌弃。
  母亲给她的爱温柔又伟大，几乎是一瞬间，她感觉到父母好像从未离开过她身边，这十多年来，他们其实一直在默默地爱着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这种爱是力量，可却让她更加感到愧疚。
  这么爱她的父母，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留给她，甚至在她才一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勾勒她后半生美好的未来。
  可她呢？她却自私的为了保护她的小硕哥哥，连他们一辈子的心血都放弃了！
  路然突然发现，她根本无法原谅她自己。
  所以她只能来找齐硕了。
  冒着大雨，自我惩罚一般的逃开了所有人，悄悄地，只想来跟齐硕在一起。
  她自私的，想用最原始的方法，感受到到他这个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从他身上汲取力量，这样才能让她有勇气不断的告诉自己，她没有做错，那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她已经尽力了……
  “然儿？”齐硕从大门走进来，看见路然闭着眼，脸色惨白的样子，担忧的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感觉到手掌下的温度正常，还好，没发烧。
  路然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这个优秀又温柔的男人，张开手去勾他的脖子，软软的喊他：“小硕哥哥……”
  齐硕“恩”了一声。
  路然抬头看见他脸上的担忧，干脆从沙发上站起来，两腿勾住他的腰，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齐硕轻轻笑了一下。
  路然小声在他耳边问：“笑什么？我重吗，会不会抱不动？”
  齐硕摇头：“轻的像只猫。增肥吧？”
  路然忍不住咧了咧嘴，把脸埋进他颈窝里，软着声音撒娇：“小硕哥哥，我喜欢你……”
  齐硕亲了亲她颈脖。
  路然躲了一下，顿了顿，小声问：“明天是我生日了，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吗？”
  “有什么想要的？”
  路然眼睛垂了垂，轻声说：“还记得城南那个手工做陶人的店铺吗？”
  齐硕点头。
  “明天是我的成人礼，按理说，应该有父母出席的。可是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路然说到这里，轻轻顿了顿。
  齐硕侧过头，想说什么，却见路然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知道的。我只是在想，如果明天的生日宴上，能有按照我父母的样貌做出来的陶人出席，也算是代替他们，看着我成人了……”路然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不过现在都这么晚了，应该来不及了吧。”
  她轻轻歪了歪脑袋，把整个身子紧紧的贴上他的。
  果然，没等到三秒钟，耳边就已经传来他温柔的声音，带着安抚地味道。
  “谁知道呢，也许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有了。”
  路然抿起唇，甜蜜又苦涩的一笑：“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