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折羽前臂被切中处应声断裂。
  折羽眉头微皱，目光愈发狠厉。只见他手臂的去势丝毫不止，宛如一条皮鞭，竟绕着里德西的掌刀继续进攻。
  这可不是人体能够做出的动作。从折羽前臂最初的断裂处开始，随着他的手臂不断前进，他的手臂不停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肌肉完全变形，时而有碎骨从皮肉断裂处刺出。鲜血很快就浸透了折羽的衣袖。
  此刻，支撑折羽手臂前进的已经不再是他的肌肉，而是他施展到极致的御身术。此战之后，无论胜败，他的这条手臂算是彻底废了。
  目睹折羽如此凶残的攻击，里德西大惊失色，本能地身体后仰。
  折羽攻势正盛，出拳速度远超里德西身体后仰的速度。二者间距迅速缩短。可就在这时，折羽的身体骤然止住，仿佛时间停止了一样。
  里德西脸上见汗，缓缓松了一口气。从他决定用掌刀阻碍折羽攻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用这一“接触点”当作此次精神攻击的“最高效通路”了。幸好及时赶上，否则他还真不一定能够躲过折羽这出其不意的一击。
  透过折羽的衣衫，仍有血滴从高空落下。
  面对像折羽这样的对手，以里德西的御灵术，能够制住对方已是不易，还做不到同时控制对方每一滴血液。而且，折羽虽然身体已经被里德西制住，精神力却依然在反抗当中。里德西需要保持大量的精神力在折羽的精神之源，用来压制折羽的精神力。
  如此一来，之前被折羽操控的羽国的地面部队便获得了自由。且不管折羽是什么人，他们现在反正知道了里德西就是刺杀他们羽皇的凶手，纷纷举起手中弓箭对里德西发起攻击。一方面，他们刚刚获得自由，虽然隐隐意识到刚才自己是被折羽给操控了，却还不知道里德西同样拥有这样的能力；另一方面，出于军人的使命，他们也必须攻击这个敌人。
  当然，像这样的攻击并不能对里德西造成的威胁。里德西身形几次闪动，躲过了部分箭矢，同时用御物术操控部分箭矢对地面展开了反击。一些士兵反应不及，竟被自己和同袍射出的箭矢击中。其他士兵见到如此恐怖的一幕，哪还敢再向里德西发起攻击？
  郭岭此刻也不再犹豫。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徒弟被一个自己都不算认识的“师兄”给杀死。他抬手对着空中里德西所在的方向一抓，四面八方的空气同时向里德西压迫而去。里德西的黑色铠甲顿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虽然没有提前准备，但郭岭这随手一抓却也不简单。郭岭自知天赋不高，学不会会意诀中高深的部分，便将会意诀最基础的御字诀中的御物术练得无比扎实。若只比较御物术，就连崔岚也不及他。
  里德西这一身黑甲并非凡品，虽然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却也不至于损坏。嘎吱嘎吱的响声其实是铠甲连接处挤压摩擦所致。
  里德西的身体可没有铠甲这么坚固，每一块铠甲几乎都要印入他的肉里。只一瞬间，他的身体多处都受了轻伤。
  原本郭岭的攻击还不至于伤到里德西，郭岭突然发动攻击，意图是转移里德西的注意力。只要里德西的精神力稍稍松懈，折羽就有可能脱身。一旦折羽和里德西分开，里德西再想控制住折羽就没那么轻松了。谁知里德西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郭岭的攻击，硬是凭借身体直接扛下了郭岭的这一击。
  身体周围的空气骤变，里德西当然感觉得到。他不管不顾，只为迅速击杀折羽。他没指望用精神攻击一举杀死折羽。趁着折羽身体无法躲闪，里德西凝聚体内真元于右拳，然后一拳捶在折羽的天灵盖上。
  盖山国练武风气鼎盛，里德西的劲力何其强大，再加上厚重的真元加持，这一拳捶下足以砸死一头大象。折羽的身体毫无防备，自然承受不住。
  颅骨碎裂之声响起，折羽的身躯从空中直落而下。一个完全健康的凡人，从如此高度坠落，也必然会摔死。折羽被打碎颅骨，虽然没有立刻死亡，却也连意识都模糊了，下落之势同一个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郭岭见状，连忙运起御身术，飞身去接折羽。
  里德西担心折羽没有死透，正欲补上一掌，见郭岭竟敢来救折羽，大吼道：“鼠辈尔敢！”
  郭岭当然不会被里德西一声大吼给吓住，速度不减反加，衣衫猎猎作响。
  里德西大怒，调转身体，头下脚上，一掌轰下。看架势，他是要将折羽连同郭岭一并轰杀。
  其实从郭岭的招式当中，里德西已经隐隐察觉了郭岭的身份。可里德西野心极大，与梦镜并非简单的师徒关系。梦镜借他之力完成大事。里德西又何尝没有利用梦镜安插在各地的棋子来完成大业的想法？梦镜要乱，里德西的最终目的却是要治。乱只是里德西要走的第一步。他可不想整个大陆一直乱下去。恰好梦镜也只想要一时的混乱，里德西当然想要在梦镜撒手不管之时拥有对大陆最多的控制权。因此，他乐得装作不识郭岭。谁敢阻他，他必杀之。
  折羽在被里德西制住之时，头脑是清醒的，且一直在思考应对之策。他的精神力与里德西的精神力僵持不下，身体又失去控制，迟早要承受里德西的必杀一击，而这里又是羽国的军营。思来想去，折羽觉得自己生还无望，便生出了同归于尽的念头。
  在下坠途中，折羽突然从昏厥中恢复了意识。常年修炼精神力使他的意念异常强大，这让他强行突破了肉体的极限。只见折羽双目血红，一枚枝干漆黑如墨的栗色正羽从他的衣衫中飞出，没有停留，朝里德西直射而去。
  经过之前的尝试，折羽已经知道自己的精神攻击无法奏效，便决定在这最后一击采用物理攻击。
  “嗯？”
  噗。
  就在里德西刚注意到那枚隐藏在漆黑夜色中的羽毛时，那枚羽毛已经如飞箭般连续洞穿他的掌心和肩膀。更在这之后，他才听到淡淡的破空声。两次洞穿肉身的声音竟完全隐没其中，合成了一次声响。
  从里德西背后穿出，那枚正羽去势不止，带出了点点血花。羽毛沾染上血色，沐浴在月光中，分外妖娆。
  里德西被“暗器”击中，掌风却丝毫不减，仍向折羽印来。
  折羽用尽最后的力气，对里德西做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他对自己的最后一击有绝对的自信。这一击虽然没有命中里德西的要害，却已经产生了应有的作用。
  那枚正羽是折羽用自己身体生出的正羽和上百种毒药耗费百年时间炼制成的血毒刺。在这一百年里，每过一年，他便新加入一种毒药，融合自己的鲜血重新淬炼一遍。百年淬炼结束之时，他又将自己的一股精神力和一缕分魂禁锢其中，形成诅咒之力。这股诅咒之力可以阻止人体自愈，也可以阻碍中咒者使用精神力或灵魂力分解体内毒性。因此，只要被血毒刺划破点皮，伤者必死无疑。
  像这样的血毒刺，折羽一共炼制了三枚。之前为了测试效果，折羽用掉了一枚。这次用的是第二枚。以他现在的力量，已经无法同时发出两枚血毒刺了。
  从之前的实验结果来看，中招者会先后出现数种中毒症状，并且血流不止。其中，有些症状并非折羽在血毒刺炼制过程中添加的任何一种毒药的效果，显然是几种毒性配合起来产生的额外效果。而且，因为中招者死的太快，连尸体都化成了脓液，有很多毒药的效果都没有发挥到极致。最后，就连折羽自己都不确定血毒刺的最大威力如何。他甚至怀疑每一个中招者都会因为体质、中招部位和时空环境的不同出现完全不同的反应。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何种死法，总之还是个死。
  折羽这最后一击采用了“常击”的手法。“常击”是折羽的觉醒天翔战技。通过将某种物体长时间放在自己身边，在日常活动中提升“默契”，在使用该物体战斗时便可获得极大的好处。
  羽族在生翼之后多会使用羽毛攻击的招式。因为他们的羽毛生自身体，意念一动便可激发，使用起来效率极高，不像凡人武者有时会因为抽刀不及而被对手抢先击败。而且羽族的羽毛数量极多，又可以再生；他们战斗起来等于自带大量瞬发的暗器，战斗结束后等待一段时间还可以自动补充。这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一项资本。
  只不过，并非所有羽族人都可以觉醒自己独有的天翔战技，他们中的大多数只能通过后天学习获得天翔战技。而这些羽族人更多会选择加强羽毛坚固或锋利程度的天翔战技。那些加强型的天翔战技在团队作战中往往可以发挥极大的作用。
  折羽离开羽国太早，没机会学习先辈的天翔战技，只有靠自己觉醒。讽刺的是，他只有独翼，并不能仅凭翅膀飞翔。因此，他自觉在天翔战技方面天赋有限，便只想着将唯一的觉醒天翔战技“常击”融合到其他招式当中。
  “常击”作用于与折羽默契度高的物体上，可以提高折羽的出招（使用招式的一瞬间）速度、攻击的精准度和隐蔽程度。折羽自身生出的羽毛当然就符合这种特征。这里又跟御字诀中的某些原理有暗合之处，折羽使用起来更如鱼得水。血毒刺便是“常击”和御字诀融合的一记绝招。
  其实，如果折羽继续在天翔战技的道路上深究下去，凭他的血脉，他肯定还会发现“常击”更多的应用方式，甚至觉醒新的天翔战技。只可惜，一代枭雄今日殒命于此。
  里德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身中剧毒，仍将真元运转到极致，将掌招完成。
  此时，郭岭刚刚接住折羽的身体，来不及探查，就迎上了里德西这一掌。他一边引动气压削弱里德西的掌风，一边凝聚气团作缓冲之用。
  果然，里德西这一掌威力巨大，轻松击散郭岭引动的空气。
  郭岭全力施展御身术，又有气团缓冲，仍然无法稳住身形，最终还是重重摔落在地面上。为了保护折羽，郭岭最终将折羽的身体向自己身侧平推了出去，以借力减少折羽受到的冲击力。
  这一击，里德西杀意已决。郭岭分散精力送出折羽，自己却遭受重创。纵使之前多番铺垫，又用御身术减缓里德西的真元在自己体内乱冲，郭岭仍口吐鲜血，气息奄奄。
  此刻，里德西体内的毒性已经发作。起初，他只觉自己身体发烫，仿佛全身血液都要沸腾了一样。随即，他便觉得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变成了刀子。他裸露在战甲之外的皮肤轻易就被剥离了自己的身体。低头一看，他发现自己双手的皮肤就如同枯叶一般。只要他握紧双拳，他两只拳头表面的皮肤肯定全都要脱落下来。
  一股回天乏术的感觉顿时从里德西的心头涌起。这无关他个人的勇气亦或是意志。这是毒性的效果，已经渗入了他的灵魂深处，让他无力抵抗。里德西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血毒刺的每一种毒性都足以致命，只因为里德西的体质太强，发作时间才被稍稍延缓。但是，发作晚、生效慢不等于不致命。即使没有后续的毒性，就这前几种毒性中的任何一种最终都足以杀死他。
  即使从理智的角度去思考，里德西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救。他知道这是折羽最后发出的暗器对自己造成的效果。可折羽现在已死，他只能迁怒于最后还要来救折羽的郭岭。
  里德西又一掌拍出。就算将郭岭粉身碎骨，还是无法解他心头之恨。原本他已掌控好局，可这好局转瞬即逝，他怎能不恨？
  崔岚此刻也已经从楼帐中出来了。他本不欲掺合折羽与里德西之间的争斗，可他却不能不顾郭岭的死活。身随心动，一个念头结束，崔岚已经来到了郭岭身前。随后，他竟抬出一掌，迎向了里德西的一掌。要知道，崔岚可没有习武。他这一掌中并没有蕴含真元之力。
  “找死！”里德西怒喝道。他现在已经近乎疯狂了。今夜，在这羽国军营中，他必定要杀个痛快。但凡敢挡在自己身前者，一个不留！
  “今夜血流成河，你亦难逃因果。鲁烈，你气数已尽。”崔岚面不改色地回应道。
  一袭白衣在里德西掌风的压迫下抖动不止，但没有丝毫破裂的迹象。崔岚屹立其中，单掌向天，镇定自若。他甚至都没有动用御物术削弱里德西的掌力。
  当两掌相击，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崔岚果真没有丝毫抵抗力，一触即溃。他的整条手臂如同被压紧的弹簧般堆在了一起，血肉模糊。
  里德西一击得手，哈哈大笑，随即换手又向崔岚心口推出一掌。
  就在这时，里德西突然面色大变，惊惧到了极点。他抽回了刚刚印在崔岚心口的一掌，也不管崔岚死没死透，更没有去追杀被崔岚救下的郭岭，逃命般飞离了羽国军营。
  有那么一刻，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死，看到了令自己毛骨悚然的死法，还看到了整个鲁烈家族经历了惨绝人寰的灾难。
  物是人非，盖山国不复存在。而在那之后，是无尽的黑暗。
  里德西怕了。他认为自己看到的是顺延当前轨迹将要发生的事。因此，他必须改变。他原本想要怎样，他就不能怎样。他甚至要反着来。他只希望能改变哪怕一丝一毫。
  在抽回手掌之后，恐怖的画面终于消失了。可里德西一点都不觉得安心。如果是普通人，肯定以为这都是敌人制造的幻象。里德西却知道，这定是梦镜所创的气运诀中的招式。他之前没有中过此招，但他就是知道！折羽是什么人？郭岭是什么人？这个最神秘的崔岚又是什么人？里德西不认识这些人，却认得他们的师承。
  梦镜在里德西的心底积威太盛。那是一个和煦的朋友，也是一个从地狱中归来的极恶的厉鬼。里德西想象不出那样一个人会创造出仅用来迷惑对手的幻术。
  所以，他逃了。
  他觉得自己逃不开，因为梦镜那双眼睛仿佛正在地狱深处盯着自己。
  他被盯住了。
  可是，他还是要逃。他正是通过一次又一次抗争，才取得了如今的成就。他岂能认命？
  “你走吧。离开这里。也别回羽国了。我看到了。就要结束了。”
  郭岭耳边响起崔岚虚弱的声音。
  当郭岭用肘部撑地，勉强爬到崔岚面前，看到的却是崔岚苍白如纸的脸和已经暗淡的双眸。
  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竟然是这般收场吗？
  郭岭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望向了军营之外。
  远方，那里是羽国所在的方向。
  次日，四夜城破，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