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郭岭双掌相击，空气、漂浮在空气中的各种微粒、甚至包括精神力，楼帐内的一切瞬间变得狂暴起来。不单单是重力加强，完全混乱的各种方向的压迫力也同时爆发出来。别说移动位置，单是在其中保持站立的姿势，就已经十分困难了。一个身体从未经过锻炼的普通人，恐怕要被直接绞碎身体。即使是经过锻炼的高手，在精神攻击的干扰下，身体也会在短时间内失去控制，导致无法动用修为抵抗周围的压力。更有精神力孱弱者，甚至都轮不到身体受损，就会先被精神攻击击杀。
  在如此压迫之下，折羽不得不全力抵抗。
  一声清脆的破裂之音混在沉闷的嗡鸣中，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怎么可能？”崔岚的目光在锦渚和折羽的身上飞速跳跃了几个来回。
  根据崔岚的判断，折羽此时抵抗郭岭的攻击已经用尽了全力。可自己留在锦渚身上的神念仍然被人攻破了。也就是说，偷袭锦渚的另有其人。这样的结果一出来，崔岚被自己的分析吓了一跳。如果要承认这样的结果，也就等于承认敌人可以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深入军营并且袭击了自己的君主，也就等于承认敌人的实力在自己之上。
  郭岭很快也察觉到了这点。他放松了对折羽的压迫，身影一闪悬立于锦渚身后，一手按在锦渚背上，开始探查锦渚此时的精神状态。
  一查之下，郭岭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锦渚自身的精神力已经残破不堪。外来的精神力就像一头雄狮，正发出狂野的咆哮。这同时也是宣告胜利的咆哮和炫耀胜利的咆哮。
  来不及了。郭岭在心中默叹。
  “拜……托……了……”锦渚的双目渐渐失去了神采。
  郭岭此刻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有全力抢救锦渚。如果他全力施为，锦渚尚可获得几次喘息的时间。但郭岭放弃了这样做。他最多就只能做到那种程度。既然他不能救活锦渚，他不想让锦渚再受更多的痛苦。
  锦渚最后只留下了三个字，但这三个字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一句话。可见锦渚对自己的状况也十分了解。他希望自己的遗言能够表达出完整的意思，而不是逞强地说了个开头便撒手人寰。未完的战事、无尽的内斗、子女的安危、羽国的未来，锦渚想要托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郭岭望向崔岚。从崔岚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郭岭看到了凝重之色。崔岚的精神力在自己之上，却没有第一时间赶来营救锦渚。这是否说明崔岚在未通过肢体接触的情况下已经先于自己判断出了锦渚的真实情况？可即便如此，崔岚碍于人臣的身份，也不应该没有半点表示啊？
  崔岚缓缓降落到地面上，低头沉思。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他要尽快理清思路，并决定下一步的方针。虽然任务的细节一直以来都是由执行者自己根据实际情况决定的，但这最后一步已经策划了不知道多少年。如今在这里出了乱子，又有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高手搀和进来，会不会是……
  只有一个人，只有折羽在郭岭放松压迫的第一时间冲出了楼帐。当其他人都在怀疑他的时候，他自己当然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因此，他马上就判断出除自己之外还有其他的“访客”。这另外一个“访客”无论带着何种目的，对自己来说都无比危险。谈判虽然只是他临时决定的，失败了却也十分可惜。
  在冲出楼帐范围的第一时间，折羽散播出去的精神力立刻就感应到了一股无比雄浑的精神力。这让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楼帐内外仅一层“障壁”之隔，他之前竟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的精神力。可以肯定的是，若非敌人主动放出精神力攻击锦渚，他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此人。
  “小辈，你是折羽？”洪亮的声音在军营内一波波扩散出去。
  作为入侵者，对方竟张狂至此！
  难道说……对方刚才的一击已经得手，所以才无所顾忌？折羽的心中突然躁动不安起来。
  羽国的军营中一向守卫森严，突然生出异响，军士们纷纷闻声赶来。这些军士最先发现的并不是偷袭锦渚的那个入侵者，反而是在中央楼帐外略显惊慌的折羽。这这些军士的眼中，这就是典型的“事情败露”的模样。
  折羽不想在这些军士身上耽误工夫，施展御身术朝着正上方直冲而去。他已经看到了，隐藏在夜幕中，一个身穿黑甲的人就在那里。
  士兵们都面露震惊之色，但很快就有两组羽卫朝折羽“逃跑”的方向飞身追去。
  随着身体向对方逐渐靠近，对方的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身形粗壮的男子，方脸阔口，此刻正朝自己咧着嘴狂笑。他那一身黑甲在夜空中透出阵阵寒意，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位藐视众生的杀神。折羽认出了这个人。
  “里德西·鲁烈！”折羽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个名字。他恨不得直接将对方咬碎。此番联合了几乎整个大陆所有国家，造出这么大声势，厮杀得如此惨烈，就为了剿灭他们一个小小的四夜城，发起人正是眼前这个里德西·鲁烈。
  “哈哈哈！本来你龟缩在四夜城里，此战还要耗费好大一番功夫。没想到你竟自己送上门来。待本皇取你首级，明日抛于城楼之上，定能一举破城。”里德西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而且还愈发兴致高昂。
  郭岭在折羽之后也来到了楼帐外，正听见里德西这一番言论，顿时眉头皱起。
  “倘若真如你方才所言，你又为何袭杀我天翼国圣皇？”原本以郭岭的身份是没资格这样同盖山帝讲话的，但现在两国明显已经不在同一立场了。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里德西又发出一阵狂笑，回音经久不息。
  原本准备围追折羽的羽卫们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纷纷朝里德西冲去。
  只见里德西做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原本冲向里德西的一众羽卫竟全部掉头重新冲向折羽。
  临阵倒戈？不对。羽族的种族观念根深蒂固，不至于反向区区人族。而且，若盖山帝早就渗透了这么多羽卫，此处已经相当于他盖山国营地；那些羽卫根本不用“演”，大可直接听从盖山帝调遣。刚才里德西·鲁烈定然对这些羽卫做了手脚。
  郭岭大半生伴随羽族高层，几乎一瞬间就判断出了此刻形势。
  折羽自己本来就出身羽族，比郭岭还早看穿了这一幕。他将散发出的精神力大半留在里德西·鲁烈身体周围作预警之用，同时分出小半精神力去探索一名羽卫的情况。
  一探之下，折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发出的精神力还没进入那名羽卫的身体，就被一股更加强大的精神力给弹开了。这难道是……御灵术？
  折羽自己也修习了御灵术，但他远做不到眼前这种程度。里德西·鲁烈同时控制了几十名羽卫，精神力如此分散的情况下，分配到每个羽卫身体中的精神力竟然还能如此浓厚！更不可思议的是，里德西·鲁烈几乎在一瞬间就完成这番“壮举”；折羽不仅没察觉到里德西·鲁烈出手时的精神力波动，更没有从这些羽卫的身上看出蛛丝马迹。甚至都没有一个羽卫在被里德西·鲁烈完全控制之前进行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挣扎。
  当看到转过身来的一众羽卫瞳仁中惊恐交错的神色时，郭岭也认识到了这一点。这无疑是被御灵术操控者最明显的特点，身体不受控制，头脑却完全清醒。
  如果里德西·鲁烈此刻让这些羽卫互相厮杀，他们的身体不会有半点犹豫，伤痛的感觉却能清晰地传入他们的脑中。可即便这样，他们也无法违逆御灵术的支配，甚至在疼痛时都无法喊叫。
  如此恐怖的功法，可不是一国帝皇就有资格学习的。且不提它对修习者资质的要求，首先这门功法它并不外传。折羽已经是个列外了。当初郭岭传授给埃利御字诀，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埃利当时的身份对他们的计划可能会起到大作用。不想，崔岚到来之后，任务进度骤然加快，埃利这枚棋子也没起到原计划中的作用。
  里德西·鲁烈显然跟折羽不同。他的御字诀更在郭岭之上。这让郭岭对里德西·鲁烈的身份隐隐有了判断。
  要战吗？若里德西·鲁烈真的是在盖山国的那枚棋子，自己与他一战，就等于是同门相残，而且对方大概率尚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如若避战，锦渚身死之事解释不清，必然造成羽军大乱，凭崔岚和自己现在的地位恐怕无法调动所有羽国军队。重新扶植现在的皇长子倒也不难，只是大势已至、机不可失，如同箭在弦上。自己总不能当众与里德西·鲁烈挑明身份，然后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讨论如何继续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吧？郭岭进退维谷，一时陷入了沉思。
  折羽可不像郭岭有这些顾忌，更不知锦渚已经身死。他此刻怒不可遏，御身术和御灵术同时运起，好似没看到一干杀向自己的羽卫，直冲向里德西·鲁烈。那些羽卫尚未靠近折羽身边，就被从地面射出的无数箭矢扎成了带翅膀的刺猬。
  “哦？有意思。”里德西先微微一惊，随即笑道。
  原本凭这些羽卫的身手，不至于躲不开这些“凡人”射出的箭矢。可他们现在正被里德西操控着，明明看到有箭矢朝自己飞来，却没办法凭自己的意愿和身体本能去躲避它们。
  这些箭矢实在太多。其实大多数都射空了，每一名羽卫仍身中数十箭，可见一斑。虽然里德西对精神力的操控娴熟无比，可在这夜幕之下，让他操纵几十个羽卫去躲避这漫天箭矢，他实在顾不过来。普通人控制自己原本的身体躲避如此密集的攻击都很困难，更不要说一心多用了。
  相比之下，折羽就耍了一个小聪明。他用御灵术操控地面上的人族士兵使用弓箭攻击，其实对精准度的要求就大大降低了。
  使用御灵术操控一个生物，也是讲究熟练度的。第一次操控一个陌生人并不容易。如果对目标生物的身体条件不够了解，施术者不但无法让目标顺利执行指令，还有可能令目标受伤。比如一些明显违反目标生物身体构造的指令，目标必定无法完成。还有一些超出目标身体负荷的指令，很可能会让目标在完成指令的途中毁坏，导致指令无法完成。
  这些士兵原本的射术就不一定有多高，由折羽初次操作更是如此。因此，折羽只需给出一个大概的方向，引导这些士兵凭借身体记忆完成“射击”动作，然后自己本体躲避好箭矢就可以了。至于精度，完全可以用箭矢的数量来弥补。
  反观空中的羽卫，由于起初接收到的命令只是攻击折羽，后来里德西操纵不及，所以他们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被箭矢击中。
  折羽无暇观察那些羽卫临死前都是什么神情，将御身术发挥到极致，对着里德西·鲁烈的脸上一拳挥出。
  折羽的御身术脱胎于郭岭传给他的御字诀中的御身术，又融入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体悟，已经可以作为搏击术使用。再加上他们四大城主在一起也经常互通有无，折羽对自己身体的锻炼已经不逊于一般武者，使用御身术更如虎添翼。
  看到折羽竟想同自己近身搏击，里德西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只见他左臂微抬，直接一掌迎向折羽面门，同时口中念出“不知死活”四字。
  折羽见到里德西·鲁烈有了肢体动作，心中稍安，嘴角微微上扬。
  折羽虽然身经百战，却鲜有跟同为精神系修者对战的经历。根据自身经验，身体直接接触可以扩大自身精神力的影响。一来，距离的缩短可以提高精神力输送的效率；二来，精神力传播需要“介质”，而最好的介质就是自己的身体。除此之外，与自己“关系密切”或“构成相近”的物体也都是良性介质。利用这两种途径都可以提高介质的传播效率，但两种方式的原理又相去甚远。其中的奥妙，折羽至今尚未完全参透。
  不过，敌人的身体显然就属于“跟自己身体构成相近”的物体。如此一来，两人身体直接接触的一瞬，就是折羽能够将自己的精神力发挥出最大威力的一瞬。当然，这个条件对眼前这个敌人来说同样生效。
  这也是二人同时选择攻击对方头部的原因。头部是人体精神之源所在。只要一举击溃敌人的精神之源，敌人就任凭自己摆布了。
  二人的身体只要有一点接触，那一瞬间就形成了一条“双向最高效通路”。然而，这条“双向最高效通路”却不是平等的。等待对手接触自己身体，精神力必然分散，无法在第一时间组织起最强大的进攻。因此，双方必然提前汇聚精神力于自己的“拳”“掌”，以待在“最高效通路”形成的一瞬间从最近处发起最猛烈的精神攻击。
  其实折羽之前最担心的是敌人的精神力胜自己太多，以至于敌人无需制造“最高效通路”就可以先一步用精神力击溃甚至击杀自己。他可以轻易操控地面上那些士兵，就是因为他与那些士兵的精神力差距过大。
  可从里德西·鲁烈的肢体行动来看，他显然没有他脸上表现出的那么自信。
  或许里德西·鲁烈的最强项是对精神力的运用，而非精神力本身的强度。折羽没有时间再多想，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转眼间，拳掌交错。
  折羽的一拳眼见就要击中里德西·鲁烈的下巴；里德西·鲁烈却划掌为刀，直接斩在了折羽的前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