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夷州大变(卷末)
作者:云公子丢雷      更新:2021-07-06 02:21      字数:10673
  这口无常钟刚刚之所以会忽然飞出来护主,并非是因为得到了林青阳的指令,也不是因为它有多么的通灵,而是因为这时邓春生还未死绝,这口钟继承了邓春生的神通,里面自然也残留了他的意识。
  邓春生半睡半醒间见情况危急,心中便生出了护主的念头,这陡然而起的念头甚至战胜了他此时强烈的求生欲望,不断地向外传达着。
  而这口无常钟,不光有邓春生残存的意识,更是与林青阳心意相通,它从林青阳那里得知了此时的惊险处境,又感应到了邓春生强烈的护主念头,所以才会主动地挺身护主。
  林青阳被这口钟罩住,身形跟着它一起极速变小,侥幸躲过了这三支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追魂索命箭,从惊慌错乱之中回过神来,立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还没得及喘上一口气,这便又背着邓老头一起逃亡了。
  借着身形缩小行动方便的优势,林青阳御着这口无常钟,拼命地躲避着那三支箭的追赶,好不容易才和它们拉开了少许距离,眨眼间又被它们赶上了,根本就没有喘息的机会。
  在这大殿内乱转了一通,林青阳一门心思都放在如何突破那三支箭的围剿上,也没怎么没去注意外界的变化。
  虽然这大殿十分宽阔,可林青阳还是嫌这殿内太窄,施展不开手脚,正打算要逃出殿外时,忽然想到救命恩人还在这殿内,正和那三个恶人酣斗,就这样丢下他自行逃命,绝非君子所为。
  林青阳虽然不敢自诩是正人君子,可他好歹也是读过几载圣贤书的人,对这样的小人行径当然也是极为的不耻,可眼前又确实情况危急,正在他心中难以拿定主意之际,便听见钟外大殿内的白衣公子叫他先走。
  急急道过谢之后,林青阳便不再犹豫,背着邓老头,躲在这钟内向大殿外飞去了。
  林青阳飞出了殿外才发现无常钟内的变化,先前他只顾逃窜,都没怎么留意到这些。从这封闭的无常钟内望出去,视线本应该被钟壁给挡住,而此时林青阳居然能够清楚的从里面看到钟外的世界。
  仔细研究了一番,林青阳才知道原来是这里面的古铜钟壁变成了光滑的铜镜,外面的景物全都映在四面光滑的铜镜之上,所以从这钟内望出去,犹如眼前没有任何障碍物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林青阳才能在这密闭的无常钟内辨明方向,得以一次又一次惊险万分地躲过那三支追魂索命箭的剿杀。
  将这巨大的无常钟变得只有铃铛大小,就已经是林青阳的极限了,若是要他继续使这无常钟变小,他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了。
  无常钟在林青阳的控制之下,变成了铃铛大小的物件,而钟里面的林青阳和邓老头主仆二人却变得只有蚊虫大小了。
  若是此刻他们从这钟内出来,一般人不仔细看,是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说不定还会有马虎大意之人,一不小心将他们给一脚踩扁了。
  不过此时林青阳自己心中也十分清楚,若是他一旦离了这口钟,身形便会立刻恢复正常大小,他也只有在这口无常钟内,才能随意的变换身体大小。
  因为这并非是他本身具有的神通,而是这口无常钟赋予他的特殊能力,但是同样的,林青阳心中也无比清楚,无常钟若是离了他的控制,也不能随意的变大变小。
  林青阳御着无常钟化作一道流星,飞出了这菩萨殿内,方才觉得眼界开阔,当下也不东躲西藏了,直直地向前方飞去,将这三支追魂索命箭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林青阳也没有想到,这口钟的速度居然能够如此之快,正暗自称赞心中得意之际,却发现背后那三支箭的速度竟然也陡然增加,只一眨眼就从数十丈以外抵达他的身后了。
  眼见这三支箭居然如此难缠,穷追不舍,林青阳又怒又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地向前飞着,好把这三支箭再次甩在身后,可此时无论他怎么加速都不管用了,非但不能和这三支箭拉开距离,反而让这三支箭越赶越近,很快就要射过来了。
  林青阳可不敢担保这无常钟能够抵挡住这三支箭,要是这三支箭将钟壁射破,贯穿进来,凭着现在他这蚊虫般大小的身形,被这箭给射到,那还不立马死得透透。
  躲又躲不开,甩也甩不掉,要林青阳出手去打落这三支箭,那更是不可能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具备这个实力的,虽然他现在的肉身十分强悍,堪比上古异兽,可说到底他终究还是凡人一个,没有半点神通,更别说这三支箭来势汹汹,有毁天灭敌洞穿虚空之气势了。
  换作谁看到这阵势都会害怕不已,心中只剩下逃命的念头,又怎么会有勇气去直面它们。
  正在林青阳焦头烂额无从应对的时候,忽然看见远方的走廊处,有一个和尚正举着灯笼在这寺中闲逛,仔细一看,不是之前遇见的那个古古怪怪的光头和尚又是谁?
  林青阳看见他心中大定,只道此番又遇到救星了,急忙御着无常钟向他所在的方向飞去,还隔着老远便开始喊道:“和尚,和尚!”
  和尚提着灯笼深夜出来,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重要的事要办,更不是想要在这寺内找什么东西,只是因为先前的阵阵钟声搅得他无法入睡不说,更是弄得他心烦气躁就连打坐念经也不能专心进行了,夜来无眠闲来无事,才会出来散步的。
  本来纯粹只是为了散步才出来的,可后来走着走着,又想起这寺原本是般若寺的旧址,他到这里来借宿以来,还没好好的观赏过这寺内的景致,此时月下闲庭漫步,寺内秉烛夜游,倒也别具一般风味。
  在这寺内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周,这和尚的心中不由地产生了一些疑问,他虽然从小便在般若寺中长大,也从般若寺的老僧们说起过许多往事,可他到现在没有搞明白,一百年前般若寺的那些前辈高人们,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忽然迁移寺址,他只知那时般若寺发生了一个很大的变故,所以整寺的人才从原寺里迁离了,可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却无处得知,寺内也没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和他说起过。
  他原本认为般若寺的前辈高僧们是经了大难,不得以才会搬迁寺址远遁避难的,可如今从他现在眼里看到的这般若寺的旧址来看,这里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损耗,一切都还保存得完好如初,不像是发生过什么大事的样子。
  和尚正一手提着灯笼,在这寺内一步步地走着,想要在临走前一夜在这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弄明白困惑了他许久的事情,所以便一走一停地在这寺中仔细察看着,一边看着这旧址,一边回忆着般若寺的现址,对比着两者之间的异同,这事不止琐碎还枯燥无比,但这和尚耐性非凡,而且做起事来十分专注,所以他倒也没觉得有多无聊,反而还沉浸其中渐渐地忘记了时间。
  正在这和尚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在叫他,可抬头一看,四下无人,便以为是产生了幻听,正要低头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忽然又听见有人在叫他,这几声他听得真切,笃定不是幻觉,当下便四处寻找起来,看看这正在叫他的人到底身在何处。
  “和尚!和尚!和尚!”
  “和尚!和尚!和尚!”
  “和尚!和尚!和尚!”
  和尚一连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转得头昏眼花了,也没找到叫他这人,反而险些一个趔趄坐倒在地,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得了空便习惯性地地去摸自己脑袋,心中正好奇到底怎么回事,还没想过来,就看见一个铃铛飞了过来。
  这铃铛浑身发着青光,在这夜空中飞驰而来,和尚第一眼便将它给认成了一只硕大的萤火虫,仔细一辨认才发现竟然是一个古铜做的小巧铃铛,却怎么也没认出这铃铛大小的东西便是先前的无常钟。这倒是也在情理之中,他又怎么能想到这小巧的铃铛便是先前的巨大无比的无常钟。
  莫说是他了,换了谁也不能把这两样悬殊巨大的物品联系起来。
  和尚瞪大了眼睛看得稀奇,那铃铛也正向他飞来。
  “和尚!和尚!和尚!”
  原来这声音便是从这铃铛里传来的,和尚再仔细一听,这声音正是先前他在钟楼撞见的那个小施主的,他还以为是这铃铛里寄存了那位施主的声音,当下便伸手去抓这铃铛,谁知扑了个空,正要再去抓这调皮捣蛋的铃铛之时,却看见在这铃铛后面跟了三支浑身冒着寒光的箭,此时正朝着他射了过来。
  和尚心中一惊,急忙将手里的大红灯笼脱手,来不及细想,猛地将身子往空中一提,连着凭空翻了三个筋斗,好不容易才避开了这三道接踵而至的箭锋,那三支箭从他身旁擦肩而过,险些就射中他了,若是他刚刚慢了半分,便会被这三支箭给射中,然后立时便会变成筛子,只怕到时他前不久喝下的水都要从肚子里面漏出来。
  和尚好躲过了这三支箭,自己也觉得惊险而侥幸,双脚刚落到地上,还没站稳,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那三支箭的去向,那三支明明已经从他身旁射过的箭,飞出不远正要射到柱子上面之时,却又忽然猛地掉头回来,吓得他急急后退几步,两脚登云梯般凭空踏到了眼前这个柱子之上,扶摇直上,三两下便跃到了屋檐之上。
  和尚在这屋顶站稳,拍了拍起伏不定的胸口,本以为这次总算能躲过那三支怪箭了,一个回头却又看见那三支前仆后继地向他射来,速度较之先前更是有增无减。
  铃铛在前,三支箭在后。和尚大惊,当下便在这屋檐之上施展起神通,转眼间便从这一处屋檐飞到了另外一处屋檐之上,速度之快,犹如鬼魅,而这铃铛和三箭也不落下风,在他背后穷追不舍。
  洗练的月光下,寂静的古寺之中,这一僧一铃铛和三箭,便在这古刹重影层叠的屋檐顶处,上演了一出你追我赶的好戏。远远看去,在阴沉的建筑群之上,明亮的月盘下之下,有一白色状的东西一起一伏,后面还跟着一长串的尾巴,就好像有人在这寺里放纸鸢一般。
  “见鬼,这几样东西怎么就不肯放过我了,先前被一个公公追着戏弄许久也就算了,怎么此时又来了四样这么古里古怪的东西跟着我?”和尚一边逃遁,一边心中犯嘀咕。
  和尚逃了许久,也没甩掉这身后的东西,终于有些不耐烦了,觉得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当下便打算不再逃下去了,撸起袖子,做好了正面迎敌的准备。
  “和尚,是我,之前那个小施主,我们见过的。”林青阳在无常钟内道,其实他早就想表明身份了,可是这和尚一直都在拼命的跑,他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来,现在见这和尚似乎不准备逃了,急忙向他表明身份。
  “原来是小施主你啊,你现在在这铃铛里面么,怎么这后面的三支箭一直追着你?”和尚停下来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三支怪箭不是冲着他来的,此时那铃铛正在离他一丈远的半空处乱飞,四处躲着跟在他背后的那三支凶箭。
  “这件事一言难尽,”无常钟里的林青阳道,“我之前听说你用你的玉钵不小心将东海整个都给装了进去,这事是真的么?”
  和尚闻言露出窘态,站在原处挠着后脑勺道:“不是的.,施主你误会了.....我也不想这样的,这件事是一个意外,我也没想到最后会闹成这样。”
  林青阳刚刚跟在这和尚背后时,便一直在想办法,要怎么样才能教他出手帮自己,本来这事也令得林青阳头疼不已,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和尚说过,不会插手江湖上的事的,所以这一路他都在苦想,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这憨厚和尚自愿的出手搭救自己,想了许久才终于想起此前小圆跟他说过的事。
  小圆那日在塔外告诉林青阳,这和尚自己说过,他先前误将东海装进了他化缘的玉钵里了。
  既然是能够装下东海的钵,那里面也一定别有洞天,只要能钻进钵里去,不愁躲不开这三支追魂索命箭。
  “你把那钵拿出给我看看,兴许我能帮你也不一定。”林青阳先前本来还不信偌大的一个东海能装进小小的玉钵里,此时听说此事果然是真的,当下想也不想,便要这和尚拿出那钵,然后再趁机钻到里面去。
  “你说的是真的吗施主,你真的有办法把这里面的海放出来?”和尚听说林青阳能够帮他解决问题,自然喜不自胜,丝毫也不怀疑他说的话。
  林青阳见果然有戏,忙道,:“当然是真的,小师傅你之前帮了我的忙,我又怎么会骗你?不过我也不敢打包票,你先把东西拿出来给我瞧瞧先。”
  和尚急忙伸手去怀间一阵摸索,摸了许久,终于从兜里摸出了一块白布包裹的物件,匆匆把白布从上面剥离以后,一个紫金钵便赫然出现在林青阳眼中。
  “施主你看,就是这个东西!”和尚说话间忙不迭将这紫金钵举起来给无常钟里的林青阳看。
  林青阳透过这无常钟看见那紫金钵里的无尽虚空,方才确定那里面果然别有一番洞天,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眼前这机会难得,当下便一飞冲天,然后迅速垂直坠落,化作了一道流星向那玉钵的碗口砸去。
  这是此时林青阳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他也已经是拼尽全力了,果然因为这两个极速转弯掉头,只一眨眼,林青阳便和这三支箭拉开了一段距离,足足有一丈之远。
  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和尚还没反应过来,铃铛便已经钻进他手里的方寸紫金钵中。等到他反应过来,想要出言阻止时,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铃铛已经消失在这玉钵的空间里了。
  此时那三支要命的箭,又追了过来,和尚被吓得慌忙的收了这方寸紫金玉钵,拔腿就跑。
  这和尚哪里知道这三支箭追的乃是躲在他玉钵中的人,见这三支来者不善的箭,把矛头转向他,想也不想,便只顾着逃命了。
  刚才停下来和铃铛里的小施主说话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观察这三支一直在追着铃铛的箭,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破解之法。
  这和尚之所以没看出这三支箭的门道,是因为他从小便在般若寺里,消息闭塞,此处下山又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虽然他出寺已经有三年之久了,可始终还是涉世太浅,再加上他几乎不怎么主动和江湖人士打交道,所以直到现在他还是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不懂人情世故,更不知这江湖里的现状,认不出这三支箭是太学府的神通所化也在情理之中。
  要破除这太学府的追魂索命箭,一般来说有两个法子,要么便使出太学府相应的神通来化解,要么便用绝对的实力将它碾成粉末。
  很显然,这和尚修炼的乃是般若寺的法门,所以自然也使不出太学府的神通,与此同时,他也并不具备能够碾碎这三支箭的绝对实力。
  所以眼见此时这三支箭不讲道理,掉头来追他,他也只有束手无策,只能乖乖地逃命了。他到现在也还没有完成师父交给他的任务呢,又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和尚一直逃,没飞多久便飞出了这尼姑庵所在般若寺的旧址,又飞到了群山之中,在丛林之中躲躲藏藏,速度犹如鬼魅,可任凭他身形如何灵活,这三支箭都紧随他身后,而且随时都有将他射穿的可能。本来已经有些困乏的他,回头一看这三支箭,立马变得精神高度集中,丝毫不敢有所懈怠,生怕伸个懒腰的功夫,便会被这三支箭来来回回给射成马蜂窝。
  飞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也没能摆脱身后的这三支箭,又接连地在深山中飞进飞出整整三天三夜,他已经累得快脱落一层皮了,这三支箭仍旧不知疲倦地追着他,看这气势,看来是定要将他射得身死魂灭才肯罢休。
  直到这第四日的中午,这糊涂和尚终于心生一计,决定往云安城内的集市逃去,他心想或许到了人多的地方,这箭找不到他的踪迹便不会再追了。谁知道到了这云安城落了地,钻进来往如织的人群之中后,这三支箭还是阴魂不散地跟在他背后。
  而且就算飞进人群之中,从里面穿过,这箭上所携带的气势也丝毫没有衰弱,更没有伤害到旁人,只是直直冲着他而去,精准得令人难以置信。
  这些原本还在云安城中逛街的百姓,忽见这僧人速度极快,奔驰而来,纷纷识相地闪到道路两旁,给他让道,再一看这僧人背后还有三支箭紧追不舍,更觉得稀奇,权当看了热闹。
  和尚又在这云安城中兜了几圈,始终没有法子摆脱这三支怪箭,不由地叫苦不迭,他虽然体力非凡,但也不是铁人,接连跑了几日,他早就已经劳累不堪了,奈何背后的这三支箭不会累,他又怎么敢有所怠慢?
  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虽说出家人讲究看破生死,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三支箭下岂不冤枉,他只是憨厚,却也不蠢,说什么也不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送了命。
  一直在这云安城内跑到了下午,见凭着自己的本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摆平这三支跟在身后的箭,他便决定不再在这云安城内逗留了,飞身直往那夷州城而去,要去夷州城内求大名鼎鼎的林侯爷帮忙收拾这三支妖箭。
  他这次来夷州本来便是前来找林侯爷帮忙的,所以也不怕再给他多添一桩麻烦事。
  这和尚乃是般若寺慧觉大师座下的弟子,法号缘正。般若寺的僧人向来不会出寺,也不会去管世间的闲事,这一次却是事出有因。
  一切要从三年以前说起,那时般若寺的至宝,开了八百年之久的曼珠沙华将要枯萎凋谢,缘正正是受了师父的命令,才破例被准许出寺求万家百姓门前泥,用这泥土回去温养彼岸花,好教它能继续生长,不再枯萎下去。
  而现如今他已经在寺外漂泊三年有余了,到现在也没能完成师父交给他的任务,反而还在前些日子闯下了弥天大祸。
  在寺外的这三年缘正受尽了白眼,尝尽了冷暖,走访了数万户人家,要说化缘那是一次也没有化到,就连泥也只求到了四百八十家,这一路走来全靠野果野菜果腹,才没有被饿死,渴了便喝山泉和露水,也只有在偶尔路过一两间寺庙的时候,才能吃到一两顿饱饭,这日子过得不可谓不心酸。
  这也正是缘正之所以会在山间女贞庵停留数日的原因之一,现如今对他来讲,能够吃饱饭的日子都弥足珍贵。
  缘正下山以后化缘和求土之所以不顺利,并不是因为这世上的人冷漠,不肯施舍,而是因为他每次化缘求土之前,都要先做一番自我介绍,自报师门,说到他是般若寺的人以后,听者都把他当做了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都对他是趋之若鹜,又怎么还会好心去施舍于他。
  因为这个世上人人都知道,般若寺的人向来闭门不出,不问世事,所以听了缘正的自我介绍,才会把他当做了骗子。
  这三年以来,缘正带出寺用来化缘的玉钵,竟然一次也没有用到过,直到一个月多以前。
  那时他路遇刘公公被戏耍,被刘公公骑着囚牛追了足足十万里路以后,好不容易才终于把刘公公给甩掉,跑了小半个月他早已经口渴难耐,便在这平原处找了一处小溪,准备取出怀里的玉钵去打水喝。
  谁知才把手里的玉钵放进这溪水之中,这条绵延万里的溪水瞬间枯竭了,眨眼间本来流水潺潺了小溪便消失了,河床间一滴水也没剩下。与此同时还有大河之水天上来,都被一一收进这小小的玉钵之中,仿佛天河下落凡尘,持续了整整六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他看了眼前的这番奇景,才知道是出门前拿错了玉钵,将师父的宝贝方寸紫金玉钵错当成普通的化缘的玉钵拿走了。可这时事情已经发生,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也并不懂得这方寸紫金玉钵的使用之法,所以也放不出被关在这钵里的水,只好作罢。
  本来以为只是错将这么一条小河装进了宝贝里,一开始缘正的心中并不十分在意,直到后来他听到了一些江湖传闻,才知道原来不止一条小溪,东海和东海的所有支流,都被他给误打误撞装进了紫金玉钵里。
  那条小溪本来就是东海的一处支流,所以方寸紫金玉钵顺着它便将整个东海都给装了进去,也不算稀奇。
  获取到这一讯息之后,缘正便知道此番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他本来想立即返回到寺中请罪,好教师父帮着把关在钵里的海水放出,思及自己辜负了师父的重托,到现在都还没完成师父交给他的任务也就算了,如今又还闯下大祸,他纵然有胆子回去,却也没脸皮再见师父了。
  看来这师门是暂时不能回去了,只好另外再想办法。
  缘正出寺以前曾听一个师叔说过,他并不是般若寺建立以来第一个出寺的人,在他以前还有一个般若寺的弟子,犯了空门戒律,被佛门所不容,最后还俗出世了。而那位前辈还俗以前,也正是缘正师父慧觉大师座下的徒弟,据说还是慧觉有史以来最满意的一位弟子。
  这三年来缘正听说了许多关于林侯爷的传说,发现林侯爷开始在江湖中崭露头角的时间,和师叔所说的那位前辈还俗的时间,两者竟然相隔不远,心中就已经开始怀疑,觉得这林侯爷也许便是那位还了俗的前辈,后来从内行人那里听说了林侯爷的修炼法门以后,心中便笃定了。
  说起来,林侯爷也算是缘正的师兄。如果说林青天林侯爷是慧觉大师最得意的弟子,那么小和尚缘正便是慧觉大师收过的最笨的弟子了。
  缘正在闯祸误将东海装进方寸紫金玉钵以后,思来想去,觉得实在没有颜面回到师门,便想到了他这位“师兄”,既然师出同门,又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那么这位林侯爷也一定懂得这方寸紫金玉钵的使用之法,找他帮忙绝对错不了了。
  拿定主意以后,缘正便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直奔夷州而来了。
  在缘正看来,这林侯爷为人正直,是响当当的英雄人物,又和他师出同门,无论怎么说都没有理由不帮他的。
  因此他怀揣着满满的希望,从万里之外飞往夷州,期间不知疲倦地赶了大半个月的路,才终于来到这夷州城的咽喉之地云安城外,却没想到只是因为一时偷懒,在那山间的尼姑庵中歇了几日的脚,一个不小心又惹来这等麻烦上身。
  大麻烦还没解决,小麻烦又来了,实在令他头疼得紧。
  眼下这三支箭可比先前那骑着巨牛的白脸公公要难缠得多。
  缘正一边躲着这三支紧追不舍的箭,飞速向夷州城中赶去,一边在嘴上念念有词地道:“这下可好了,大麻烦小麻烦累积在一起,正好求林侯爷出手一起摆平,希望他不要嫌我麻烦才好。”
  等到缘正赶到夷州城外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他进了城以后才发现,这夷州城内处处都挂着大红灯笼,也不知道是这城内有什么大喜事。
  看着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但此刻整个夷州城内的氛围却和表面这份喜庆不搭调,连空气之中都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悲凉气息,依照常理来讲,如果是城内有大喜事发生,这时街上应该热闹才对,可宽旷的街道上此时一眼望去却一个行人也看不见。
  这偌大的州府之城,此刻竟然变成了一座空城般的存在。
  缘正逃亡间发现,街旁的房屋间还有白光从窗里溢出,才知道原来这州府之城并没有空,只是人们都闭门不出而已。
  而且从这溢出的光来看,似乎每家每户都点满了白蜡烛。
  缘正眺目远望,目之所及都是大红灯笼高挂,百姓们又皆都闭门不出,房屋窗内还都有白蜡烛的光透出来,也不知道这城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缘正苦于不知道林府的方位,眼下又无人指路,便只好在这夷州城中乱窜,再被这背后的三支箭一追,更是不辨方向了,跑到哪里便算哪里。
  他见这州府之城中万籁寂静,仿佛空城一座,街道上也已经没有行人了,便大着胆子把这些挂在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当作了踏板,好省下一些气力来留给等会用,同时又能把这些灯笼当作屏障。
  只见他一脚点在这处的红灯笼上,转眼间另一只脚又跃到了十丈开外的红灯笼上,如此反复,倒也惊险地躲过了那三支箭几次。
  那三支箭远不如缘正灵活,追他的时候误打误撞将他脚下的灯笼给串上了,这样一来三支箭身上都负了重,速度也皆都因此慢了许多,缘正这疲乏的身子也终于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
  见背后的那三支箭速度慢了下来,缘正也有意的放慢速度,趁着这间歇调息了片刻,觉得恢复了许多体力,正要加速彻底甩开这三支穷追不舍的箭之时,却看见前方道路中央出现了一队人马。
  这一队人马一共五人,一位年长的女子骑马在前,手撒白花,其余四位年轻的女子骑着马跟在她身后,个个都低首垂眉。
  五人中间运送着一副古朴的棺木。
  马背上的这五人全都披麻戴孝,远远看过去,看不清面容,但缘正见这五人都气质不凡,便知道她们并非凡人,正要避开她们,忽然想到此行的目的,便壮着胆子飞上前去,打算向她们问问去林府的路。
  这五人中有四人正是先前林青阳碰到的风花雪月四大金钗,而骑马走在前面的那名年长的女子,便是冲虚门的掌门执事,大名鼎鼎的红袖道长李红袖。
  李红袖正自撒着白花,哼着哀曲,一抬头便看见这空荡的街道上空有一个和尚飞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三个红色糖葫芦般的东西,眉头微微一皱,当下便从左手的花篮中抓出一小把白色花瓣,娇手一扬向那和尚撒去。
  这些本来柔软的白色花瓣,经了红袖道人的妙手之后,竟然变成了可以杀人的凶器,陡然向缘正飞去。
  这花雨的速度之快,远远超出了缘正的认知,他已经打算闭上眼睛准备乖乖领死了,眼睛还没闭上,却看见这来势汹汹的白色花雨忽然绕过他,向着他背后的那三支箭去了。
  只一刹那,三支追魂索命箭连着那上面串起的红色灯笼,都在这一阵白色花雨之中化为乌有,紧接着这阵花雨散尽,飘向夜空,扶摇直上,变成了夜空中的繁星。
  马背上的红袖道人哀叹一声。
  缘正跪落到地上,心中惊魂未定,正要向眼前这位女前辈道谢,却见这位女前辈理也不理他,骑着马,带着她身后的四人,运着棺木从他身旁缓缓而过。
  “谢前辈出手相救。”缘正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也不管她们看不看得见。
  这师徒五人依然骑着马,缓步向前走着,押棺游街而行,都不去理这位在背后说话的和尚。
  “前辈,晚辈此番前来夷州,乃是前来求见晚辈的师兄林侯爷,但是奈何晚辈初来乍到,还请前辈能够再次大发慈悲,为晚辈指路。”缘正匐地道。
  “傻和尚,你来晚了一步,不用再去林府找林侯爷了。”说话的是风铃儿。
  “为什么?”缘正听见这话连忙追问,抬头间便看到令他终身难忘的场景,那骑着马儿一身孝服的风铃儿正回首望他。
  在这红灯笼的艳光映射下,这位穿着孝服的年轻美人的一个侧目回眸,更是显得格外的明艳动人。
  此前缘正一直以为这世上最美丽动人的东西,就是佛门的曼珠沙华,此时见识了马背美人这一回首的风情,才知道彼岸花就算再美再艳,终究不是活物。
  “因为林侯爷已经死了。”风铃儿扭头不再看这大头和尚,骑着马跟着师父师妹们一起运棺游街,“你刚刚说林侯爷是你师兄对么,那你前来给他三个响头罢。”
  缘正本来瞧见这美人扭头不再看他,心中一阵失落,听见她说的话更是震惊不已。
  “林侯爷的尸身便是在这棺木之中么?”缘正问道。
  那队人马已经押送着棺木走远了。
  “这里面又怎么会有林侯爷的尸身,”风铃儿的声音远远传来,“林侯爷虽然死了,却还是所谓的戴罪之身呢,尸身自然是被太子亲自运回朝廷去了。这里面装的啊,不过是……”
  “铃儿,不必再说了。”李红袖冷眼提醒道。
  缘正闻言心中也觉得难以置信,一时之间竟然对这样的结果有些难以接受。他虽然与这位师兄还未谋过面,可这三年来听说了他的许多事迹,心中对他也是佩服的紧,当下也不管这棺木里到底装的什么了,急急地从地上爬起,追了前去,绕到马前棺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大响头,磕完了头还觉得不够,又把脑袋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冲虚门的这师徒五人,骑着马儿往前走着,理也不理这呆头和尚,见他在一旁跪下磕头也不停留,依然运着这棺木在夷州城内游行着。
  红袖道长手中撒出的白色花瓣被风吹落到缘正的光头之上,又添了几分悲凉。
  等到缘正抬头再看时,那五位骑马女子已经运着棺木远去了,消失在街道的拐角里。
  夷州城内每家每户都挂大红灯笼,是太子爷下达的命令,为了庆祝他时日将近的新婚之喜。百姓们敢怒而不敢言,纷纷在太子的威压之下,乖乖的在自家门前挂上了大红灯笼,就算在太子爷离去以后,也没人敢率先去取下这大红灯笼。
  全城不熄灯,却是夷州城内百姓们自发的行为,人们以这种方式祭奠已故得林侯爷。
  前几日,太子声称已经掌握了林侯爷造反的证据,林侯爷对自己的罪行也是供认不讳,并且最终以死谢罪。
  这事一经传出,天下之人为之震惊。
  可在这夷州城内,却没有一个人会去相信林侯爷造反这件事。
  缘正虽然摆脱了那三支箭的纠缠,却还没有解决误将东海装紫金钵里的事情,现在得知了林侯爷的死讯,他已经别无选择,只有乖乖地回寺请罪,然后再求师父出马解决这个难题了。
  其实缘正自己心中也很清楚,他就早该回去了,他出门已经有三年之久了,就算这时已经求到了一万家的门前泥,回去也已经迟了,那彼岸花在他出门以前便已经奄奄一息,都不一定能撑过三个月,又如何能捱到三年以后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