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非手足，良将非忠臣。”
  楚州城里，李重进也在念叨这几句话。
  赵匡胤的大军逼近山阳，李重进也拖着病躯到了楚州前线，准备迎敌。
  起兵反宋，兴复大周，口号喊的很响亮，可是淮南兵马却连淮水都没过，就被困在了江淮狭长的地界上。
  这是很被动的局面，在南唐不支持他们的情况下，淮南毫无腹地，已然后路全无，只能破釜沉舟。
  赵匡胤率领十余万大军御驾亲征，平叛似乎已经成功在即，但李重进兄弟虽然着急，却并不绝望。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他们寄予厚望。
  宋军若生出内乱，尤其是赵匡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必定群龙无首，局面大乱，到时候不仅淮南危局可解，也将有机可趁。
  “到底是谁？”
  李重进很想知道，言辞中提到的兄弟和良将到底是何许人也？
  “不知道，阿九只肯说这么多。”
  “石守信或王审琦？可是……他们远在淮西啊？”
  李重进长叹一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侍卫却竖起了耳朵，听的真真切切，然后密信送去了金陵。
  作为淮南节度使府长史，翟守珣想要在李重进身边安插个耳目并不难，而且在此之前一直休眠不行动，自然也没有引起怀疑。
  当翟守珣被派去出使金陵，如同隔离之后，李重进与李重赞兄弟反而放松了警惕。而此时，隐藏在身边的“耳目”恰好发挥了作用。
  兹事体大，翟守珣惊讶非常，冒着暴露的风险，终于寻得机会亲口告诉赵光美。
  他相信，赵光美传递这个消息比自己容易，也更具有可信度，最重要的是没什么风险。
  良将算不得什么，但皇帝的兄弟手足，无论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万一要是消息有误，有所误会，将来火都撒在自己身上，如何承受得了？
  安全起见，赵光美就成了绝好的“挡箭牌”。
  毕竟兄弟可以是虚情假意，手足却是血浓于水。
  赵光美自是一刻也不敢耽误，一面飞禽传讯淮北，同时也由颉跌氏派人秘密过江，往淮北送消息。
  事情非同小可，多个渠道双保险，确保无虞。
  消息送出，天知道淮北会是什么情形，赵光美多少有些惴惴不安，接下来的事情就看兄长以及天命了。
  ……
  飞禽传讯，从金陵到淮北并不远。
  赵匡胤收到消息的时候，沉默了许久。
  这两句话很重要，也很沉重，赵光美送来的并非什么机密，其实早在御驾亲征潞州之前，他便知道东京城里暗流涌动，潜藏着不少貌合神离之人。
  御驾亲征随行的人员里，其实就有怀疑对象，可怀疑归怀疑，但在情感上，赵匡胤还是希望不要出现。
  然而赵光美的一封密信，在一定程度上恰好印证了猜想，让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后半句还好，意料之中；但是前半句，如果确有所指的话，无疑非常沉重，也潜藏了不少凶险。
  甚至在某一瞬间，赵匡胤还有几分后悔，也许此番出兵的安排有些失当了，尤其是淮西两路。
  不经意间，御驾亲征已经不再是平叛那么简单，当真上升到了关乎大宋命运的地步。
  后悔已经没用，临阵换将乃是大忌。好在提前有所预料，未雨绸缪，一切都还来得及，兴许还是一件好事。
  趁此机会，没准能够引蛇出洞，钓出暗流里的大鱼也未可知。
  “来人，去宣张令铎前来觐见。”
  张令铎来的很快，他提前到达淮水布防，所有安排都十分到位妥帖，成功阻击叛军，将李重进堵在淮南狭长之地，本身就是大功一件。
  不过还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此刻赵匡胤还想越发倚重他，办一件大事。
  “参见官家。”
  “不必多礼。”
  赵匡胤摆摆手，问道：“令媛启程了吗？”
  呃……
  张令铎有些意外，赵匡胤贵为天子，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又是御驾亲征在外，军国大事纷繁忙碌，怎么有功夫关心起自家女儿来？
  “有劳官家挂怀，小女已经启程北归，算时间快到应天府了。”
  “嗯，也好，前线兵荒马乱，女儿家在此总归太危险了。前些日子令媛和光美在扬州，已然十分凶险，自是不能再有闪失。”
  “谢官家挂怀，多亏三殿下周全，小女才安然无恙。”张令铎有些拿捏不准，皇帝为何与拉起了家常，不应该是谈军情战事吗？
  赵匡胤笑道：“光美对令媛甚是关心，这不，刚从金陵送信回来，问及令媛安否？”
  “三殿下有心了。”
  “光美与令媛年岁相当，也曾患难与共，彼此也多有牵挂，可见是天作之合。朕欲玉成好事，不知张卿以为如何？”
  提亲来的猝不及防，张令铎不知没有这个想法和意识，他甚至怀疑女儿和赵光美私定终身了。
  奈何君臣有别，皇家不开口，这桩婚事压根无从谈起。原本还想着，等淮南战事结束，赵光美也回汴梁之后从长计议。
  没想到当事人都不在，赵匡胤却突然提亲了，而且是战事一触即发的前线，很古怪，也耐人寻味啊！
  “官家厚爱，臣受宠若惊，只是小女才德浅薄，不知能否配得上三殿下。”
  无论是正中下怀，还是心中存疑，适当的谦虚还是要有的。
  “张卿不必谦虚，令媛的才德品貌，无可挑剔，太后也甚是喜欢，与光美乃是佳偶天成，再般配不过了。”
  “官家与太后钟爱，是小女荣幸。”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等回东京，司天监择个良辰吉日，朕正式下诏赐婚，着皇室宗亲前往张家提亲。”
  “是！”
  张令铎欣然应允，心中亦是了然，赵匡胤的意思很明确关切，事情算是定了，但暂时不要张扬。
  “张卿，往后你与朕便算是亲家了。”赵匡胤这话也没错，赵弘殷病故，长兄如父，与张令铎算得上儿女亲家。
  “小女有幸嫁入皇家，是臣阖家的荣幸。”
  赵匡胤起身，拉着张令铎的手，低声道：“儿女亲家，那往后我们便算是一家人了，朕有件要紧事，只能交给自己人做放心。”
  张令铎终于彻底明白，赵匡胤绕了这么大哥圈子，真实意图何在。
  “请官家吩咐，臣定尽心竭力，不负官家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