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秋月11
作者:且闻风吟      更新:2021-07-05 22:36      字数:3171
  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
  汤泉旁边是寝殿,夜静下来,草丛里的昆虫唧唧不定,连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一清二楚,有时隐隐能听见泉水流动。温泉旁温度犹如炎夏,她自就寝只单单穿了一件薄丝寝衣,绵薄的绫缎褥子盖在身上捂出了身微汗。
  不知是不是认床的关系,这夜碾转反侧,她径直走到窗前,冰凉的寒风瑟瑟,直面地向她的脸上扑来,灌进她宽袖的寝衣里,寝殿的室温绵暖侵在耳后,背脊,迎面整个人不觉打了个寒噤。她复回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色,深黑的看不见五指,连树影都与这夜色融合。
  床边的残烛只有微弱的昏茫,一吹,墙上斜长的倒影便摇曳了起来。
  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她悄无声息地念了出来,纱幙轻轻拂起,触碰到她的脸颊,眼睛不觉痒痒的,所有都变得白茫茫一片,瞬间眼睛都湿润模糊到看不清。
  可是再次睁眼却是另一片风景。惶然是遥远中某个日子,正是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朱雀大街行人匆匆,街边正是热闹不已,她跟随父亲辞了帝城,出了九成门,便是黄土边界,阑州的方向自要穿过永州,马车就要行三天。
  黄昏时的路寂静无声,经过永州关隘时离城门还有十里之遥,她只觉得马车骤然一停,外面的马车夫便大喊:“你们是谁?竟敢在这拦路!”
  对面一人开口,那人的声音粗大恶言:“快快拿出钱财!饶你们不死!”
  护卫抽出佩剑:“放肆!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那人叫嚣道:“爷爷的管你是谁!今日就要了你们的人头!”
  她顿时不安,悄然掀开帘子的缝隙,对面十几个黑衣蒙面的人。父亲自是节俭,来京仅仅只带了十几个护卫,势均力敌的局势,自然护卫武艺高强,奈何对面是亡命之徒,这里荒草遍野,离关还很远,自便揣揣不安起来。
  只闻外面兵器打斗的声音响起,刀锋磨擦,率先一人冲向前来,护卫一涌而上,打成一片。
  正当她慌乱之中,锋利寒骨的声音传来,如一阵劲风,那十几个氓徒齐刷刷的跪地,口吐鲜血,面朝地倒下去,因为他们背后都中了一只黑色的飞镖,足以致命。
  她担忧的眉头顿时松开了,这时,只听帘子边飞来一只匕首,白色的环佩挂下来,深刻地篆在雕棱上,那匕首上还挂着一只碧水色的荷包,精巧别致的袖着一朵梅花,荷包内隐约闻见淡淡的香,是那样的熟悉,忽而朝窗外望去,芦苇丛深深,隐约有一个人骑在马上,那白色的袍子在暖风中飘飖。黄昏褪去,月色渐上。
  马车依旧在小路上行走,她没有掀起帘子看,过了永州城的关锁,当时城门即关,了无一人,过关之后,她才隐隐听见后方有马蹄的声音,一时近一时远,闻见了淡淡的安香味……她万万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会跟着她直到永州。
  此时夜风拂乱,吹动帘幕,清凉的空气吹干她后背的汗渍,直吹到脸上来,吹痒了她的睫毛。天地间惟有风声……后方断断续续地马蹄声……
  阴风吹过栅围,直到武卫将最后一只铁笼里的白狼放进栅栏,猛地关上。栏里的虎狼嘶吼,獐鹿不断地奔跑,好像夹着尾巴躲避着什么,它们显然想要逃离这个围栏,和后面已经垂涎三尺的五花豹和十几匹野狼!
  只听动物哀鸣的声音,和强者嘶吼的呼嚎。皇帝面露难以诠释的事情,只是背手在狩猎台上站立。吴简检完最后一只猎物安放妥当之后,径直骑马来到狩猎台,见皇帝神色难以言喻,轻声问道:“陛下是觉得有何不妥?”只听皇帝缓缓开口:“今日朕是来行宫狩猎,为何要将这些猎物放在围栏里?”
  吴简解释道:“陛下,原是现值冬日,猎物难以寻找,这些都是命将士去五里外野林子里觅来,况且陛下脚伤不易骑马颠簸劳身——”
  皇帝一拂袖:“如笼中之鸟般待戮,还有何乐趣?”
  吴简心下为难,探意着说:“依陛下的意思,是想……”
  皇帝围着轻裘披挂,走下狩猎台,声音沉稳:“待鸣角一响,将围栏打开。”说毕,众臣互看,骁骑将军刘志图倒十有兴致,道:“既如此,老将今日也来拼拼运气,是我的箭快还是这些猎物快!”
  皇后兼女眷都在狩猎台上观坐,方听将这些猎物全数放出,惶恐不已,都不敢下台。十几位武将已将良马牵出,匹匹色泽明亮,毛发无杂,肌匀健壮。刘志图看到大喜道:“献马之人必是会养马,不知是谁?”
  王涪道:“这是蜀江马督陈甫送的马,献给陛下亦是百花节之礼,老将特命人领回。”
  刘志图道:“听闻蜀江水土能养出天下骏马,果然不是诳人。”
  待狩猎台鸣角一响,皇帝利落翻身的上鞍,身背箭壶,手拿弓矢,夹马直奔前方,众臣也依次上马。这时将士将围栏打开,那几只鹿獐见门开一股脑的冲出去,向着森林前去,后面的恶狼仍是穷追不舍。
  皇帝在马上拉弓,疾驰的风扬起披挂,他稳稳地将三支箭矢瞄准正在奔跑的獐子,等它们跑到丛林岔口,三箭齐发,呼啸而尖锐的声音划过,箭镞穿透身体,犹见整支血淋淋欲滴的明黄翎尾。
  吴简在草围径直追赶,看着跑过丛丛树木的黑斑麋鹿,举起的弓矢一直随着方向移动,当他正欲放箭之时,一只明黄翎尾已然射倒那只麋鹿的身体,只见皇帝缓马冲他一笑。吴简来不及多看,箭指向最前方的麋鹿,毫不犹豫的放箭,锋利的刃响穿过树木刺透了那只驯鹿的后腿,使它瞬间倒地。
  只见最前方只剩一只斑鹿,吴简快马顺进一道窄林,冬日树木无叶,光秃秃的树干暴露每一个影子,吴简快马跟去,那只斑鹿不走寻常路,绕了一道道的窄林,他抄了近路,举起弓箭,弦弓欲发,忽然斑鹿之后冒出一个身穿轻裘的人,已经缓缓举起箭,正与他撞了目光。
  皇帝瞄准在前方的鹿,势在必夺,两支箭一同发出,还未知鹿死谁手,突然吴简大惊呼喊:“小心!”跟着远发的众臣也不齐声大喊:“陛下!小心身后!”
  一声寒栗的狼声如此之近,断如有凉风侵背,那只狼张口利牙,口涎三尺,向皇帝狂奔而来,起身跃跳,突然,一只银漆箭镞及时的穿进它张开的口中,那匹狼翻身一躺,嘴里呜咽一声,眼珠向上翻起。
  皇帝尚且反应过来,那匹野狼已经顿时倒地,一命呜呼。四周的人都朝他赶来,吴简已经翻身下马,跪地拱手:“陛下受惊了,都是末将失职。”
  众臣都迎上来,下马跪地,皇帝看了一眼那只一动不动的狼稚,在马上轻轻一挥:“这又怪不得你们,快起来,我们继续!”他夹马上前走了一程,皇帝拿住那只身中两箭的斑鹿,握住它的脖颈肉,抬起一看,那支明黄翎尾一箭穿喉,黑色的翎箭射入其身体,皇帝偃然大笑,将鹿朝吴简的脚下随手一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次显然还是朕赢了!”吴简不经意一瞥,只见那只鹿横躺着,其鲜艳的花纹,因为正中其喉中,它的嘴还是微张的。
  如梦似锦。盛暑天绿荫遮盖,光影束在碧林山林间,照得人的身上面影斑驳流离。他将一只灰毛的野兔放到她面前,那只兔子的额头还有黑色的毛,他将手慢慢移开,黑色的眼睛如同黑夜之星,嘴角一扬,露出一排皓齿,他兴奋地道:“怎么样?送给你!”
  她接过那只黑白色毛的野兔,很是欢喜,当她抬眼向他一看,却双目圆睁,失声的大喊:“你……你后面!”再也说不出来了。
  陡然一只全身黑色的野狼在一棵树后隐隐走出,如闪电般的眼睛在丛林中微闪,尾巴悠闲的摇动,突然!它向这里疯狂的跑来,敏捷的在空中跳跃——
  一瞬间,他转头,那只狼使出猛爪朝他扑来,那只爪子马上染着点点血红。他反应迅速,拿出袖子下的匕首,使出全力向那只狼的身体一踢,踹的它后退两步,狼的眼睛此刻如浴血火冢。他两步凭空一跃朝树柱一蹬,借力一翻身,那只狼正备待发,朝他跳起,他的匕首藏在手掌心,露出寒利的刀尖,扑通一声,这只狼瞬间从空中落下。
  那时正值正午,阳光透下来,野草地中金芒束束,当她看到他的脸时,讶异地低呼一声,面目清朗的轮廓,好比水中皎月无暇,他的左边下颌中却留下四道细而深的伤口。那年他十八岁。
  那是如此现实的场景,隔了数几年,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她嘴里喃喃叫着:“玄裕,玄裕……”
  “玄裕!”
  突然她一身坐起,长发笔直的泻下。却听身旁有人唤她,原来碧儿坐在床头,拍着她的肩膀,口里叫着:“娘娘,娘娘……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