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雅尔没有跟着艾莉亚他们一起离开，而是坐在了痛苦不堪的鲁达亚祭司旁边，手里摊开了一本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笔记本。
  “您或许跟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分散注意力或许可以减轻您的痛苦，也可以让我多记录一件关于一个智者的趣事。”
  鲁达亚祭司的左眼已经被完全抓瞎，鲜血在它的身下淌成一道红色的河流，“是我最先收留了阿德鲁亚，那时候他的眼睛还只有一点的白色，还可以看到他黑色的眼珠在里面滚动。我让他跟我回神殿，但他一开始表示了拒绝，只打算在山里的随便一个洞穴中暂时栖身。”
  鲁达亚祭司回忆起那天的清晨，他总会一个人走到离神殿很远的地方散步，那天当他走到一处森林里时，看到了蜷缩在树下睡得正香的阿德鲁亚。他衣衫褴褛、瘦弱不堪，鲁达亚祭司自然对他产生了怜悯。
  但当他睁开眼睛时，鲁达亚祭司也看到了他眼中的白色。
  这是一名叛离乌穹之神的智者，鲁达亚祭司的思绪就陷入了激烈的争吵，最终决定自然诸神与乌穹神互不干扰。他还让神殿中的所有人跟他一起接受了阿德鲁亚，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阿德鲁亚时，阿德鲁亚才肯跟他一起到神殿，并在日后逐渐消除心防，既接受了米赛尔神，也接受了与自己从事于同一神职的兄弟姐妹，就算日后他们因诅咒变成了怪鸟，阿德鲁亚也始终未曾离去。
  他雕刻了这些栩栩如生的石像来缅怀神殿中的亲人们，安慰那些在怪鸟的身体中惴惴不安的灵魂……但是今天鲁达亚祭司才看清楚他内心那个邪恶而又扭曲的灵魂。他要和曾经的信徒们一起羞辱米赛尔神，一同举行一场血的献祭，让他们的灵魂在黑暗中得以自由。
  “他心里或许从来都没有对任何神灵的信仰，他甚至要毁灭信仰米赛尔神的我们。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干，这不是拯救，而是将我们彻底推进黑暗的深渊。”
  “他或许是真的想救你们，不管哪一种自由，也总归是自由。”弥雅尔的稻草人脸做不了任何表情，但她却发出了一阵像是咬着嘴唇的笑声，“但这个世上也会有天生邪恶的人，他们的思想就是一团冒着气泡的泥沼。”
  “天生邪恶……”鲁达亚祭司喃喃说道，“之前我问过阿德鲁亚，问他知不知道我们是为何被神灵怪罪……我以为自己够了解他，才没有说出来那天我在水里看到的场景……”
  鲁达亚祭司强撑着身体从地面上站起来，膜翼扫倒了大片的雕像，而弥雅尔还在下面大声的问他：“你看到了什么啊？”
  “我看到水里漂浮着我们送给米赛尔的鲜花，但跟它们在一起的是一只长满脓疮的狗尸。我以为这是巧合……但这应该不是。”
  “你是说这也是阿德鲁亚做的？”
  “他想彻底的毁灭我们，或者……是想把我们变成完全跟他一样的人。”鲁达亚全身的血液都在如瀑布流淌，“乌穹神一开始就告诉了我们这是个怎样的怪物，但我的傲慢让我和神殿中的所有人都付出了代价。我必须要去阻止他，也只有我能去阻止他。”
  鲁达亚蹒跚着向前走了几步，昂起巨蟒般修长的脖颈朝天发出怒吼。弥雅尔连忙收起本子跑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巨鸟是如何撞开了地底的建筑。月光从鲁达亚祭司撞开的大洞中洒落，照亮了百年来没有见光的地方。
  石鸟们距离蓝蛛他们越来越近，艾莉亚的箭法再怎么超群也无法对付数量如此众多的石鸟。而哈尔还在跟那两只巨大的石鸟纠缠，镜者虽然成功击倒了阿德鲁亚，但也始终无法杀了他，也不能让他停止对鸟群的控制。
  当石鸟们贪婪的利齿对准了蓝蛛他们的血肉时，一阵轰隆的巨响突然从神殿的方向传来，弥散开的烟尘中飞出了一只无比庞大的巨鸟。它张开血淋淋的膜翼朝这边飞过来，两只眼睛的亮度也从月亮的朦胧变成火光的明亮。
  它飞到湖泊上空，将下方的蓝蛛等人抓起来护在身下，膜翼包起来形成一个堡垒的状态。
  暴怒的石鸟们一冲而上的开始咬噬这座堡垒，鲁达亚祭司的身上很快就现出了累累白骨，而他只是朝着月光下荡漾的湖水哀嚎着：“永远仁慈而圣洁的米赛尔神，请饶恕你不知真相的信徒们，他们已经无辜的承受了百年的罪过。我愿以我永远虔诚的灵魂作为祭品，让刑罚停止，让苦难结实，请你睁开眼睛，看一下您饱受折磨的信徒！”
  鲁达亚身上源源不断的血流到了湖泊之中，让整个湖面都泛起血光。湖水翻起巨浪，冲到已经聚成一团的石鸟们身上。水流的激荡中挤在鲁达亚身上的石鸟身体开始出现裂痕，那副鸟类的怪异躯壳开始脱落，从里面飞出了无数淡白色的人影。他们欢笑着在湖泊上舞蹈，在黎明的天光中去往远方。
  “原来是这样……”阿德鲁亚先是抬头望着那些彻底解放了的自由之魂，然后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水。他在蝴蝶飞到手上的时候看到了未来的一个画面，那个画面就是血色的湖泊，从石鸟的身体中自由的众人——他以为是他给他们带来拯救，那样阿德鲁亚会是他们唯一信奉的神。
  阿德鲁亚跪坐在一地的血水中发出绝望的怪笑，镜者已经离开了他，去到哈尔他们的身旁。哈尔和艾莉亚正在把蓝蛛他们捞上岸，幸好除了在冷水中泡了那么长时间外，他们身上都没有别的伤势。
  阿德鲁亚憎恨的看着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到还在喘息的鲁达亚身上。他突然从地上站起来跑过去，站在鲁达亚趴在地上的头颅面前，十指张开用力戳进他头颅上的伤口说：“都是你毁了我的计划！他们本该彻底被诸神厌弃，结果却又获得了原谅——”
  “不是他们，而是你，应该是彻底被神灵抛弃的你。”鲁达亚平静的说道，“你破坏了祭典才惹来了米赛尔神的震怒，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干，让我们遭受诅咒，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我破坏了祭典？”阿德鲁亚阴阳怪气的说道，“是我！我在你们去跳舞的时候把船上的祭品扔掉，换上了各种污秽血腥的东西。如果我不这么干，谁知道你们的善心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你们总有一天会厌烦对我施舍这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但是看看当你们被诅咒后，对不离不弃的阿德鲁亚又是如何尊崇。”
  阿德鲁亚又换了种语气，像是被丢弃的小狗一样哀伤的道：“您也看到了，人类本来就是这样善变冷漠的人，就连神也是。看看您要维护的那些信徒，他们可以转眼间将您撕咬殆尽；看看您所信奉的神，她留下给您的只是一副残缺的身体。”他又换了一副狂笑的语气道，“不管是人还是神，他们都是这样的东西，真正的神应该是我刻的那些石像，因为他们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
  呱！一只蟾蜍跳到了鲁达亚的头顶跟他对视。
  呱！又有一只跳上来。
  呱呱呱！阿德鲁亚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脚边都是密密麻麻的蟾蜍。
  “滚开滚开滚开！”阿德鲁亚烦躁的踢打着这些可恶的蟾蜍，又抱着头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一路朝着神殿废墟的方向跑了过去。
  鲁达亚看着他仓皇离开的背影，想着如果自己当初不把他带回来会怎么样，这个背叛神灵的智者会不会继续漫无目的的流浪，过完艰苦却平静的一生后就找个温暖的地方死去。他们神殿的舞会也会一直举行下去，直到他彻底老死，也会有新加入神殿的人在灯光下飞扬起美丽的裙摆。
  但是可惜。
  鲁达亚垂下头，身体里也钻出一团白色的光，隐约看出是一个强壮的男性影子。他没有立即离去，而是飞到了刚从废墟跑过来的弥雅尔面前说：“如果你要记录下这个故事，要写下那个智者不是天生邪恶，而是天生怪诞。”
  “怎么个怪法？”
  “他或许不该作为人类而活。”
  鲁达亚说完这句话就化作一团风四散而开，在日出时的光亮中像是一颗掠过湖面的白色流星。
  尾声
  “前面那就是我们的部落了，你们真的不过去吗？”蓝蛛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们，蓝色的双眼也像是散尽了阴霾，在阳光下有一种通透的蓝。
  “我们要急着赶路，就不去了。”哈尔粗声粗气的道，对这个欺骗他们的少年实在没有太多的好感。艾莉亚就更加直白，压根就没有搭理过他们，一路都在尽力的用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嘲讽弥雅尔。
  “好吧，不过我们还是要跟你们说声感谢。蓝蛛带着丝别扭的说道，“感谢你们在被我们欺骗后还是救了我们。我承认是我对你们的印象太坏了，才会在一开始就想着去骗你们……果然《一个胖瓜》只适合小孩子看，我回去就把它扔了。”
  “等等等等，这和《一个胖瓜》又有什么关系？”哈尔在小时候也听人讲过这个憨头憨脑的骑士的故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蓝蛛会在这个时候提到。
  “胖瓜骑士是被一个东陆的老妇人毒死的，他死前让人们不要不轻易相信别人。”
  哈尔不解的摇摇头说：“不，据我所知他没有死，他的伙伴小精灵赶来救他了，胖瓜骑士吐出了那口毒酒，说但是一定要相信自己真心相待的朋友。”
  蓝蛛听了哈尔的话低下了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再次向他们挥手后就带着百灵他们往候歌部的方向走去。
  而哈尔他们则是去昨天的地方找马，一路上弥雅尔还在整理她的笔记，把这件事情再给哈尔从头到尾的叙述了一遍——“总之就是鲁达亚祭司先收留了这个阿德鲁亚，还让整个神殿的人一起接纳了他。但阿德鲁亚却搅乱了祭典，让米赛尔神对他们降下诅咒。之后又不满足，就从候歌部骗来了几个小孩，打算让石鸟们将这些血与骨作为祭品，让米赛尔神彻底的毁灭他们。”
  艾莉亚也跟哈尔解释了什么是暗物质恶魔——“巫师的魔力就是来源于这些暗物质，它们是一些很可怕的东西，是一些灵魂、一些精神和情感的混合。阿德鲁亚是想激怒米赛尔，好让米赛尔用最可怕的刑罚——也就是让荒火焚烧尽他们的身体，这样他们的灵魂只有一个去处，就是那个没人知道的黑暗世界，成为里面永不见天日的恶魔之中的一员。”
  “那些石鸟——不对，是那些变成石鸟的人会知道他们这样做的后果吗？”哈尔问道。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这也只有阿德鲁亚和变成鸟的他们清楚了。”艾莉亚走到她之前被石鸟抓走的地方，“马呢？珍珠和夜雾呢？”
  “在这里，我把它们藏起来了。”哈尔急忙领她去藏马的地方。
  把堵在前面的石头搬走后珍珠和夜雾都在里面悠闲的嚼草，艾莉亚把它们领出来，看它们没什么事就放下了心，“太好了，咱们现在早点爬过这座山吧，总之不要走原来的地方，我可不想再见到那些野人，还有那个还在废墟里待的家伙。”
  哈尔也不想再见到阿德鲁亚，他们另找了条路，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跨过这座山。
  快要走到山下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阵轰然巨响，像是有建筑倒塌。他们回过头时只见到从山中升腾的烟尘，在湛蓝的晴空下飘扬，又像记忆一样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