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敢相信你会在我昏迷的时候接下这么一桩生意。”艾莉亚还在抱怨，“给几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的小崽子抓人，还没有报酬！”
  “他们不是给我们吃烤肉了吗？我觉得这个也能算报酬的一部分了。而且帮他们抓到那个逃犯，让他们能早点回家，这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好事好事……”艾莉亚翻了一个白眼，“没有钱的都不能算是好事。哎，那个稻草人，哈尔跟他们说的时候你就不知道提醒他一下吗？”
  弥雅尔坐在他们旁边的石头上晃着双腿，高昂着头颅的样子像是在看天上的月亮。虽然哈尔总会思考弥雅尔是怎么看东西的，她没有眼睛，但看到的却比正常人还要清晰。
  她朝着艾莉亚转过头，“我为什么要阻止他？抓一个逃犯，听起来像是个挺不错的主意。”
  “你也觉得这是个挺不错的主意吗，镜者？”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哈尔对艾莉亚说：“镜者应该是去抓老鼠了，它很喜欢红蜥烤的肉，打算让他给烤几只老鼠试试。”
  “唉，瞧瞧我身边的都是些什么家伙。一个只需要烤老鼠就能收买，一个只有一个空空的脑壳。一个的脑袋里倒是有很多东西，不过都是一些草料。”
  蓝蛛从石洞里走出来喊他们，“驱魔师们，我们要开始了。”
  “好，我们马上过去。”
  哈尔从蹲的姿势改为站立，对还在唉声叹气的艾莉亚说：“走吧。”
  弥雅尔从石头上跳下来，跟着哈尔一起往洞穴里走。艾莉亚在原地伸了个懒腰，看着远处在废弃的神殿中安眠的石鸟们。
  它们或卧或趴的睡在神殿的地面或是柱子上，双翼收拢后叠在身下，在月光中睡得无比安详恬静。最小的石鸟只有一只羊那么大，而最大的那只在神殿的深处。蓝蛛说他们只见过那只石鸟一次，就是它从神殿里探出头来喝水，一粒牙齿就抵得上其它石鸟的一颗头颅，哈尔白天看到的船帆那么大的膜翼也是来源于它。
  艾莉亚在石头上踮起脚尖朝神殿的地方张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神殿中好像传来了一阵很清脆的时候敲击石块的声音。不知道是那只巨大的石鸟在晚上进食，还是睡觉时翻了一个身。
  看了半晌也没什么别的收获，艾莉亚想着今天晚上还要到那个地方去，跟那几个野人崽子抓一只石鸟回来，也就不急着知道这阵声音是什么了。
  她也走进了山洞，抱着手靠在一边的岩壁上看着蓝蛛他们的忙碌。
  夏蝉和百灵在修补白天被哈尔弄破的网，姐妹俩都是褐色的头发，从样貌到体态都一模一样，看着她们两个人面对面工作时简直像在看镜子面前的人和另一端的倒影。
  弥雅尔走了过去看着她们编网的动作，艾莉亚冷哼了一声，不知道这个稻草人心里是打着什么鬼主意。别人的心脏旁边是温暖的血肉，而这个稻草人心脏边只是一些冰冷的草叶。
  红蜥和镜者也从外面走了进来，镜者一边走还在一边吐着骨头。
  等他们两人回来后他们就开始讨论接下去的计划，蓝蛛说他们之前就进去找过阿德鲁亚，但神殿比在外面看到的还要大，他们必须分开行动。
  “那些鸟在晚上真的会睡着吗？”
  “对，一直到天亮才会醒。”
  艾莉亚接着问道：“那你们怎么还要准备这么多武器？”
  蓝蛛放下自己正在往上涂麻药的短刀，“做好防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阿德鲁亚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
  艾莉亚深深的望着蓝蛛的眼睛说：“你可没有什么骗我们的吧，小子？”
  “绝对没有。”蓝蛛答道，“要不要我给你的箭上也涂点麻药？”
  艾莉亚把箭筒扔了过去，然后走到了哈尔的旁边。哈尔正在跟镜者商量些什么，说完之后就拿出了一把镜片，给了他们每人一个，让他们收好，这样在遇到危险时镜者还可以拉他们一把。
  他们收拾好之后就一起朝着神殿出发，上方无数的星辰闪耀，哈尔他们走得越近就越能感受到这座神殿的庞大威武。可以想象在它最为辉煌的岁月，一定是跟头顶的星辰相互映忖，彼此都有着无上的荣光。
  而上方的星空还在，在未来的千年万年中也不会有一颗星辰随之黯淡，反而是这座人为的建筑，在短短的百年光阴中便残破如斯。
  哈尔蓝蛛他们一路走到了神殿的台阶处，上面睡满了大大小小的石鸟，他们要小心的从石鸟身躯的缝隙中经过才不会弄醒它们。
  石阶上到处都是石鸟啃食过的痕迹，到处都是它们留下的坑坑洼洼的齿痕。这座神殿之所以破败得如此之快恐怕也有一半的原因得归于这些以石头为食的怪鸟，它们吃掉了神殿的大半个屋顶，甚至连门廊也啃掉了一半。
  石头做的大门已经完全不剩什么了，哈尔他们直接走了进去，看到在月光下静立的废墟，中间还有一座完好的祭坛。
  “他在哪里？”
  蓝蛛指向前方的阴影说：“在里面。”
  他们穿过前面的广场，绕过各种挡在他们面前的石鸟，一直走到前方的屋檐下。这应该就是原来神殿大厅的位置，一层层的台阶上面是一个干涸掉的室内喷泉，喷泉中伫立着一个庄严的神灵雕像。
  在台阶的最下方还睡着一个人，他侧躺着正好把身体背对着大门，身上只有着一块破旧的毯子。身体微蜷，一双苍白的脚从毯子里伸出来，像两条僵死的蛇类彼此纠缠。
  哈尔拿着剑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夏蝉和百灵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一左一右的躲在蓝蛛身边，两双眼睛紧张的看着那个在月光下酣睡的人影。
  艾莉亚也拉起了弓箭，在哈尔身后一步步的朝着大厅靠近。在离这个人只有三米距离的时候艾莉亚不禁狐疑的看了蓝蛛一眼，她明显得能看出来这个躺着的家伙非常瘦弱，就算盖着一层毯子也能看到下面瘦得根根突起的骨头。就是这样一个人，蓝蛛还要找他们来帮忙抓他？
  “怎么了艾莉亚？”哈尔看出了她的走神，小声的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艾莉亚没有说话，继续朝着地上躺着的人影靠近。哈尔也习惯了她的脾气。
  这个时候地上的人突然翻了个身，正面对着进来的一行人。但是一眼看去他的脸庞全都是乱发胡子，跟黑乎乎的后脑勺也没什么区别。
  哈尔被他这突然的翻身吓了一跳，手中的剑也差点掉到地上。艾莉亚则是把拉开的弓箭先是对准了他的脑袋，在哈尔的注视下才不情不愿的移到了膝盖的位置。
  “也许我们不用先伤害他，而是来跟他谈谈这是怎么回事。”哈尔把艾莉亚的箭先按下，往前走了几步，在地上躺着的人面前半蹲下来，一只手伸出去就想拍他的肩膀。
  “咚”艾莉亚的箭突然射出来插到地上，再差一点就射到哈尔的腿。哈尔正想回头去问艾莉亚这是怎么回事，但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大厅，洁白的大理石上没有任何人在。艾莉亚、弥雅尔、蓝蛛、夏蝉、百灵、红蜥，他们全都没了踪影。
  “怎么回事……”哈尔想到可能是这个睡着的家伙在捣乱，立刻就想抓住他问个清楚。
  但在低头的时候，看到的一双诡异的眼睛吓得哈尔真的丢下了手上的驱魔剑，他一边狼狈的去捡掉在地上的剑，一边指着已经坐起来的人说：“艾莉亚他们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坐起来的人跟任何一个从饥荒中走出的灾民差不了多少，苍白冷腻的皮肤，根根突起的肋骨，头发和胡子乱糟糟的纠缠在一起，估计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上一顿像样的食物是在什么时候吃的。
  但他与所有的人类都有一个不同，这让他的身份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是另一个异样的物种——他有一双白色的眼睛，在眼眶中滚动的就是一对雪白的眼珠，只有在他移动自己的眼球时才会看到一点黑色的光芒，在别的时间里看去它们简直和他的瞳仁都融为了一体。
  如果艾莉亚在她可能还会知道这个白眼睛的人是什么身份，但现在只有哈尔在，他的伙伴们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诡异消失，连艾莉亚都只留下了一枝箭。他看着面前这对朝他眨动的白色眼睛，心中升腾起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很奇怪，像是一个站在海岸上的人看着远处海面上翻腾的波浪。哈尔本不是这么胆小的人，但恐惧的波涛却不受控制的在他心中翻腾不止。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大声喊道，手中握紧了驱魔剑的剑柄。
  这个白眼睛的家伙从地上艰难的站起来，芦苇杆般瘦弱的双脚颤巍巍的随时都像会折断倒下。
  “你问我是什么人？”他开口对哈尔说话，如果蓝蛛在的话就会发现他讲话流利了很多，跟正常人几乎没有差别，“我是什么人？”他发出一阵“咯咯嘎嘎”的怪笑，“那些孩子没有告诉你吗？”
  他朝着哈尔走近，每走一步身体都会奇怪的摇晃，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我是什么人，以前没有人向我问这个问题，他们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什么人。蜘蛛会在地上爬，鸟雀会在天上飞，蛇会嘶嘶的叫唤，乌鸦会嘎嘎的尖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什么人，我本是神最为宠信的信徒，是人类光荣的先知，是投向黑暗深渊的一粒火种——但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我是岩缝中的人阿德鲁亚。”
  说完自己的名号后他双手摊开在哈尔面前，那双手与其说是属于人类还不如说是某个兽类的爪子。
  他像在等待着哈尔的回答，肮脏的脸上出现小母牛一样温顺的神情。
  “我乃驱魔师哈尔·兰提，放过我的伙伴，我可以饶你不死！”
  “驱魔师……”他喃喃自语道，“我喜欢驱魔师，他们同样是自然诸神最忠实的信徒。而且强壮、勇敢，真正的驱魔师血液中还会流淌着神灵的祝福。就像母马会给新生的小马驹喂奶，火在焚烧谷壳时会有哔啵的响声。”岩缝中的阿德鲁亚用他闪烁着黑光的眼睛看向哈尔，“告诉我，你是真正的驱魔师吗，小子？”
  哈尔正要回答，却发现自己周围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黯淡了下去，后面一个巨大的阴影正朝他靠近。他及时回头，用剑挡住了出现在他后面的巨大石鸟。
  石鸟的牙齿咬住了驱魔剑，两只爪子凶狠的袭向哈尔。哈尔从它嘴里抽出了剑从地上翻滚离开，房顶上艾莉亚也挣脱开了抓住她的石鸟，跳到一旁的柱子上落到了哈尔身边。
  “小心哈尔！”艾莉亚一下来就拉箭射中了一只从背后想要来偷袭哈尔的石鸟，哈尔拿着剑跑到艾莉亚身边，房顶上还有更多的石鸟下落，层层的膜翼张开落下后便有月光洒落。原来不是这里的屋顶还比较完整，而是这些石鸟躲在上面时便形成了阴影。
  哈尔一路逃跑的时候就有石鸟追在他后面，一口利齿接连咬在哈尔身后的柱子上。岩缝中的阿德鲁亚裹着破毛毯在月光下看着他们，瘦到可怕的身体在月光下犹如恶鬼。
  艾莉亚将箭对准了他，就是这个家伙在操控着这些鸟，杀了他一切就会立刻停止。
  阿德鲁亚的白色双眼在月光下看着艾莉亚的箭簇，她的手臂在发抖，始终无法射出那一箭。
  “该死的！”艾莉亚愤怒的咒骂了一声，调转箭头一箭射到了追着哈尔的那只石鸟上。石鸟的眼睛被她射穿，仰头发出惨烈的嘶鸣。这引起了更多石鸟的愤怒，它们一个接一个的发出愤怒的咆哮，月光下的墙壁和地面上到处都是它们投下的如蛇如龙的影子。
  “快跑！”在石鸟们集体俯冲下来前艾莉亚拉着哈尔往大厅的一个走廊跑去，只有体型最为娇小的石鸟们能进去走廊，其余的则是在他们的上空飞翔，掀开上方的遮挡物后将脖子或是爪子探进走廊中抓人。
  艾莉亚跑着跑着就只有一条手臂还在外面，另外一只手臂则是进入了镜者的镜中世界，“你还要多久才能把我带进去？”
  “别急，就算你被它们吃进肚子里我也能趁它们把你消化前拉进去。”镜者慢条斯理的说，“一口气让我拉这么多人，可真是够麻烦的。”
  “行了行了，出去给你发工钱行了吧！”艾莉亚现在连头也只剩一半了，切口处流淌着水银一样的色泽。她用自己剩下的一只眼睛看着哈尔说，“你要往下跑哈尔，别被这些鸟给抓到，镜者把我拉进去后很快就会来带你，你可一定要坚持到那那那那——时候！”艾莉亚的尾音消失在空气泛起的涟漪之中。
  哈尔看到艾莉亚被镜者安全带走后也放下了一半的心，但这刚放下去的心脏很快就又提了起来——因为走廊已经快跑到了尽头，两只足有一栋小房子高的石鸟一左一右的蹲在前面，巨蟒般的头颅在不断啃食着走廊两边的围墙。
  哈尔已经不能继续往前，但也不能后退，从后面来的已经飞到了他的近前，而趴在上面的石鸟们也快要将石头做的墙壁啃食殆尽。
  哗啦啦的哈尔左边的一堵墙完全崩塌，石块倒在地上差一点压到哈尔，从乱石的碎屑中飞出了三只石鸟的身影。哈尔连忙后退，手握驱魔剑随时警惕着冲过来的石鸟。
  一只山羊大的石鸟率先冲到哈尔身边，但爪子上已经长出了匕首一样的尖锐的指甲。哈尔没等它抓到自己就把它击飞了出去，而那三只冲破了墙壁的石鸟也已经来到了哈尔近前。
  同时走廊两边的墙壁还在连续倒塌，石块翻腾中扬起了烟雾一样浓重的灰尘。冲进来的石鸟也越来越多，哈尔在它们中慌忙的躲避、防御，烟尘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什么地方走，忽然中一脚踏空就坠入了一个黑暗的场所，在一层层的台阶上不知翻滚了多少圈才停下来。
  哈尔滚了一圈后浑身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但这样的好处是他暂时摆脱了石鸟的纠缠。他从自己躺着的地方爬起来，看着自己应该是落进了神殿的地宫里。艾莉亚跟他说过有些神殿会给自己修建好几层的地宫，而这个地方被石鸟们啃食得太过严重，才会出现哈尔坠落进来的那个缺口，让他一脚落空后就滚进了这里。
  哈尔看着他从上面落下来的缺口，离他这有五六米高，月光下的台阶像一条半隐在黑暗中的蛇，而到哈尔这里时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光亮。
  地宫中是比夜晚还要沉寂的黑暗，没有任何光亮，只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檀香。
  哈尔看着自己的左手，从小臂到手指的部分已经全部消失，这种感觉还很特别。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个地方安心的等着镜者把自己带走。
  但从哈尔掉进来的那个缺口处探进了几条蛇一样的脖子，哈尔有些无奈的道：“不是这么倒霉吧！”但他还真的就是这么倒霉，石鸟们发现了他在下面，发出呼唤同伴的嘶叫，更多的石鸟在缺口旁聚集，用牙齿或是蛮力在撕开洞口。几只小石鸟最先进来，它们看到哈尔，脖子在奇怪的扭动，像在跳一支兴奋的舞蹈。
  哈尔连忙朝着地宫的深处跑去，黑暗中突然有了两束澄黄色的亮光，哈尔勉强靠着这一点稀薄的亮光奔跑。在他前方就是给他两光的两轮黄澄澄的月亮，而在它们之中还有一些黑色的纹路，纹路中间就是一个黑色的小点。
  哈尔一直跑到快要触碰到小点处才停下，它就在哈尔的面前，随着他的奔跑而在一直往下移动。
  如果说以前哈尔还对艾莉亚说他迟钝有什么异议的话，那现在哈尔是真的没有了。他哪里是跑向了什么月亮，在他面前的，明明是一对巨大的眼睛。他在山顶上看到的云朵那样大的膜翼，蓝蛛看到的探出神殿而去湖泊喝水的巨蛇，恐怕都是来自于这只不知道有多么庞大的石鸟。
  他转了个身，想在没有惊动这只石鸟前转身离去。但哈尔一转身的时候就听到了后面轰隆隆的响动，它起来了，哈尔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个绝望的念头。
  黄色的亮光从哈尔的头顶往上升起，也照亮了哈尔周围的地方。雕像，哈尔放眼望去都是摆满了的石刻的雕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张着没有神采的石眼在看着哈尔，连衣服上的细节都栩栩如生。
  石鸟飞进来打碎了一个少女雕像的头颅，石屑飞溅中在哈尔身后的石鸟在发出雷霆一样的吼叫，哈尔的耳朵几乎快被震聋，但向他飞过来的石鸟却不受影响，一边冲向哈尔一边发出更加尖锐的嘶叫。
  哈尔举起了剑，飞来的石鸟离他越来越近，它钢针一样的獠牙，怒张的蛇眼在哈尔眼中越来越清晰。膜翼拍打时的腥风吹到哈尔身上，他高举黑色的利刃，对着正向他飞来的石鸟劈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