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重验尸体
作者:
车前一丁 更新:2021-07-04 07:54 字数:3104
在离皎城不算很远的义庄里,负责看守义庄的老庄头此刻有些为难。他望着面若冠玉的青年男子,一张本就皱巴巴的老脸好像被石磨碾压过的黄土高坡,“张公子,李显两父子都已经拉到乱葬岗埋了,再说官府已经结案了,就没有必要开棺验尸了吧!”
因为国丧,一向喜好鲜艳颜色的张公子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衫,头上羽冠也是简简单单的白色。“一应耗费和责任都由在下承担,你只需要告诉具体位置就可。”
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带着浅浅笑容,声音也很温和,身后站着的丈夫的家丁也是一派客气。可即便是这样,拦在门口的老庄头额上还是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老人抬起头看了看半空中的烈日,尴尬地笑了笑,“实不相瞒,尸体太多,小老儿也记不大清了。”
“对于无人认领的尸首,官府有明文规定,须得白衣草席裹身下葬。”张萩脸上的笑容微冷,“白衣草席虽然花不了几个钱,但积少成多,也够打上二两上好的……”
不等他把话说完,那老庄头本就煞白的脸色顿时更加惨白,‘噗嗵’一声就跪倒在地,连声求饶:“小老儿只是财迷心窍,求张公子高抬贵手!”
“从古至今,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衙门小吏,举凡吃着朝廷这碗饭,就没几个在乎朝廷银子的。”张萩用温润的声音,说着不近人情的话语,“你只是赚了点死人的银子,与我又没什么干系,别啰嗦了,快些带我去找尸体是正经!”
听到这话,老庄头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忙颤巍巍地起身,将一行人带到后山乱葬岗的一处坟堆上,“这里便是李显和李泉的坟堆了,两个人是葬一堆。”
张萩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随即又叫了家丁上来,让他们将坟堆刨开。
七八个家丁一起动手,那小小的土堆很快就平了下去,一股子腐烂发臭的味道很快在乱葬岗蔓延开来。早有人在一旁垫了草席,坟堆一刨开,众人七手八脚将李泉的尸体抬了上来。
二十天过去了,那具冷冰冰的尸体已经变成了一堆腐肉,大片大片的蛆虫蠕动着,即便不闻那恶心的味道,单是看着这一幕,就令那些七尺男儿胃里翻涌起来。
张萩看的尸体多了,对这一幕毫不在意,系上面巾带上皮革的手套,他便开始将那些腐肉一坨一坨地从尸骸上清理下来。那双细长的明眸中,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好像从他手上过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把玩了很久毫无感觉的玩物。
直到那些腐坏的肉被清理干净后,他才从工具箱中取出了解刨刀,将李泉肚子上剩下的肉切开。尸体高度腐烂发出的味道本就令人难以忍受,肚子一被刨开,那股味道更是难以言说,张府的家丁再没有一个坚持住的,纷纷跑到旁边呕吐起来。
大量的蛆虫从划开的腹部蠕了出来,张萩犹豫片刻,还是将手伸进了李泉的腹部,在里面翻找着。很快,他的动作滞了一下,随后慢慢地将手从李泉的腹部抽出,那只爬满了蛆虫的手里,捏着一坨黑漆漆的东西。
他的脸上终于重新爬上了浅浅的笑容。
关于李泉的死,京兆府归为畏罪自杀,他也曾在京兆府的敛房里检查过尸体,没有看出任何的破绽。按照文成帝的意思,京兆府的结案报告上将谭佩蓉和李显的死归结在屠一刀的身上,而杀死屠一刀的陈昭宥还在逃,这两桩案子很明显已经完结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可偏偏在宣告完结之后,李泉死了!他用自己的死填补了李显一案中缺少的最重要的一环,看似合情合理,天衣无缝。可就是太过合情合理了,才会让张萩心中那团疑云久久不散!
从李显被五马分尸这一点来看,很明显是先被人刺了之后才被分尸的,这样就说明李泉和屠一刀很有可能存在联合作案的关系,可这两名凶手,在还没有被确定成为凶手前,一个被陈昭宥杀了,一个自刎了!陈昭宥杀人一事本就疑点重重,而李泉自刎就更加说不通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很多人和事都被时间冲淡了,官府并未拿到确切的证据,只要他们咬死不认,未必就会获罪!更何况,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会害怕官府的问罪吗?
张萩能够想到的唯一的解释,那就是李泉并非自杀,又或者说,他是想要用自己一条命,来传达某种信息。
左相张觅的病一好,门可罗雀的张家门庭再一次喧嚣起来,可如论怎样,都比不上敦亲王府门前的热闹。
寒老太师一死,护国公蒋言接了帅印,多多少少会对绝谷的战事有影响;而寒门在接连失去了老太师和长孙的情况下,单凭右相寒翼与寒浅、寒银霜这些人,在钧天的威势大不如前,即便此番战胜回朝,曾经属于寒门儿郎的最闪耀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然而,当一箱箱的珍品古玩送进敦亲王府时,又立时被年轻漂亮的敦亲王妃退了出来。看着坐在轮椅上白衣如仙的女子,那些人再多的怨言与疑惑都消音于唇畔。
没有人敢质疑王妃的决定,因为她代表了敦亲王。
王府的热闹,带给邱逸棠的唯有忙碌和疲倦,但好在这些日子,世子爷格外懂事地开始着手打理兵部的事务,虽然他也只是每天往兵部应个卯报个到而已。
阴郁从寒老太师遗体被送回都开始,皎城的天空便一直阴沉沉的,好像老天爷也在为老将身死而伤感。直至入了十月,刚刚见了冬的影子,天气却陡然变得晴朗了。
迎着万里晴空,邱逸棠难得偷来半日浮生,在庭院那株海棠树下摆了茶局,虽只是一人自斟自饮,却也乐在其中。至午时,桂姐带了沐大进来。
知道王妃不喜废话,沐大略拱了拱手,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递了上去,说:“这是世子托洪宇帮寻的药材,现已经找齐了,不过并未通知世子去领,而是直接送去了疫情局。”
邱逸棠接过,展开看了一眼,双眉微微一敛,神情凝重起来。
沐大继续说道:“刘玉芳着人来问陈昭宥要怎么处置?世子曾经托他寻人,要怎么交代?”
邱逸棠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打发了沐大便往主院去。
李欢庭闲时爱在书房看书,一本《三国志》翻了又翻,始终不倦。听邱逸棠将沐大的话转述一遍后,又看过了那张纸上列出的各类药材,蹙眉沉吟了半晌,从抽屉里取出了另外一张纸,一并递给了邱逸棠。
“秦岚一直负责皇帝的身体,他突然间加大了剂量,必然是皇帝的身体出现了异样;至于这些剧毒的药材……如今负责看护皇帝身体的是杞悯,他虽然已经不是杞家的家主,但威望尚在,药材入了杞家,也就等同于入了宫。李盗酒总不至于拿这些药运进宫去害人,你将这两张方子一并拿去找人看了,要仔仔细细的看,不要漏过任何可能!”
邱逸棠点头应下,她将两张方子收入怀中后,仍旧将目光落在再书房里踱步的王爷,“那陈昭宥?”
提到一个‘陈’字,老王爷的眸中立时漏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来。曾经受制于妇人的屈辱与怨怼和多年相处的情谊之间难以寻找平衡,想起那个强势的女子,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愧疚多一点,还是怨憎多一些。
半晌后,李欢庭才哑着嗓子说道:“毕竟是老陈家唯一的根,虽说案子已经过去多时,但廉城是个倔强的老头,这个时候让他发现了人,就算不会被立斩,也会惹来诸多的麻烦。将他送离皎城,离得越远越好。”
邱逸棠应下,稍等了片刻,见王爷没有别的吩咐,便转动轮椅准备离去。
“逸棠!”轮椅声响的那一刻,老王爷忽然沉声唤住了年轻的女子。他负手站在房间的阴影里,看着门口被日光洒了满身的白衣女子,缓缓地问:“杀人的感觉,好吗?”
杀人的感觉好吗?
邱逸棠没有想到,会有人问她这个问题,更没有想到问这个问题的,是眼前这位对她来说如师如父的老王爷!她微微愕然地望向了阴影中的老人,随后,目光下滑挪到了搭在轮椅扶手上的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没有人会知道,这样一双干净嫩滑的手能拎得起杀人凶器,更不会有人想到那一身白衣下,掩藏着一颗怎样冷漠绝情的心。
“很痛苦。”长久的沉默过后,她如实地回答,精致姣好的面庞上露出些许的苦楚,“可不杀,会更加痛苦。”
李欢庭点了点头,“只有死人才不会痛苦,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将活着的痛苦减到最轻,直到最后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也就成功了。”
邱逸棠笑了笑,没再作声,只是转动着轮椅往外行去。活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而她终此一生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痛苦一直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