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无措
作者:
车前一丁 更新:2021-07-04 07:54 字数:3070
屋子里弥漫着草药的香味,又杂一股子血腥味。李泉的尸体就在那把巨大的铡刀旁,还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只是脖子被划拉出一条血口子,鲜血一路往下流,湿了青衫,淌了满地。他的双手垂在身侧,右手边搁了一把薄薄的剑,剑刃染了血,剑鞘在左手边。
胖胖的药童跪在血迹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进已经干涸的血水里,他不时地抬手擦眼泪,又不时地去拉一拉李泉的衣袖,好像青年医者只是睡着了。可他那嚎啕的声音,分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那个将他捡回来的好好先生,再也醒不过来了。
当他听到湍急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红肿的眼眶内倒映出敦亲王世子的身影时,那满腔的痛苦与茫然化作了强烈的愤怒与怨恨,肥胖的小身躯里在一瞬间被一股力量填满,他突然站起身来朝门口的李盗酒扑了过去。
李盗酒还在震惊于李显的死,冷不防被胖药童一扑,整个人踉跄着往后跌了数步,被那药童压着倒在地上。
胖药童将李盗酒压倒在地,肥肥的小手握成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身下那人的心口上,嘴里叫嚣着:“都是你,是你害死了先生,你还我先生来!”
刚刚将外头一应事料理了的沐七一进院子便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来拉开了胖药童,将他扔给了身后跟来的两个小厮,又将李盗酒从地上扶起来,给他套了件不算薄的外套。正要给他穿鞋,沐七才发现主子的双脚都流了血,原是他出来时踩到了翡翠玉的碎片,因为跑了一路,那些碎片镶嵌进了肉里。
沐七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将李盗酒扶着坐下,又让人去请大夫来。
很久之后,李盗酒才反应过来,低低地说了一声,“去报官。”这句话说完后,他抬起自己的脚,竟是徒手将陷入肉里的翡翠块给挖了出来,随后又撕了衣摆将两只脚都缠了起来。他做完这一切,敦亲王妃已经划着轮椅赶到了。
看到李盗酒一双血淋淋的脚时,邱逸棠的脸色变了变,还不等她问,李盗酒便穿上鞋子往屋子里去了,同时丢下一句话:“别进来。”
“我听说李泉死了。”邱逸棠却没听他的话,跟到门边,看到屋子里跪坐着的李泉时,虽然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怎么回事?难道有人潜到我王府杀人?”
因为受了风寒,李盗酒的脑袋里好像有一锅糨糊,不停地被人搅着,越搅越乱,唯一能够让他清晰感受的,也就只有脚底传来的阵阵刺痛了。借着这股刺痛带来的清醒,他细细地将屋子里打量了一遍,然后将目光定到了李泉的身上。
这个昨日还在问他害怕什么的青年医者,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他害怕的冷冰冰的尸体。
他忍着脚上的剧痛,将李泉的尸身放下来,僵硬的尸体倒在地上,却还维持着跪地的姿势,脖颈处翻开的皮肉清晰见骨,因为他的动作再次渗出血水来。将尸体挪到一旁后,李盗酒才注意到他手边的那把剑,再寻常不过的铁剑,再寻常不过的皮革剑鞘,却在昨夜的风雨中夺走了一条人命。
京兆府的人来的很快,是廉城亲自带队。
自从这位老府尹上任以来,从城隍山下的婴儿尸骸案子开始,京兆府的麻烦就没有断过。无论从前的廉城再怎么廉洁奉公刚正不阿,他毕竟是花甲老人,因为陈昭宥的事,这位老人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休息了,本就皱巴巴的老脸布满了疲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他让老王进去验尸,自己则在廊下问坐在阶上的李盗酒,“本官记得,王府曾经还死过一人,是世子的小妾,也是前任兵部尚书的千金。如今贵府又出了命案,世子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盗酒双手撑在膝盖上,头埋在双膝之间,他听到了老府尹的话,却没有应答。就在昨天,在李言若提及李泉时,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可当他看到李泉安然无恙时,那个念头便被他抛到脑后了,甚至他在心里嘲笑自己太过草木皆兵了。
这里是敦亲王府的东院,谁敢跑到这里来杀人呢?
老王的尸检报告出来的很快,“死者被人一剑划开了脖子,失血过多而亡。伤口从左至右渐深,更像是自杀,死亡时间大概在三个时辰前。”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尔后转身入屋,将那把沾血的剑捧到二人跟前,“大人看这把剑,比寻常的剑刃要窄,剑尖略平。”他又把自己随身的报告簿给翻开,翻到最新的一页,将上面一个小小的图画指给府尹大人看,“这是李显的尸检报告,除了砍刀所造成的伤害外,在他的心口还有一剑,这是剑尖在骨头上留下的伤痕,与这把剑的剑尖是完全一致的。”
事情发展到这里,好像一切都已经对上了,在场的人的脑海里,似乎同时闪现出那段埋藏了三年的真相。
三年前,因为李显不肯答应李泉与屠巧儿的婚事,导致屠巧儿跳河自尽,李泉从此憎恨自己的父亲,甚至拿剑杀了他。而屠一刀在看到李显尸体的时候,泄恨地将他五马分尸!
沉默良久,廉城叫了差役来将李泉的尸体带回衙署,又看了李盗酒一眼,好一会儿,他才问:“世子还有什么话说吗?”
李盗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就在廉城即将离开那间院子时,那个胖胖的小药童突然跳了出来抱住他的腿,哭喊道:“是李盗酒害死了先生,昨天他来过之后,先生就死了!”
立即有小厮上前来将胖药童重新控制住,廉城问:“他是谁?”
沐七回说:“是李泉的药童,路边捡回来的。”
廉城看了看那胖药童一眼,眼中露出了些许的怜惜来,他摇了摇头,招呼众人走了。那间独立辟出来的小院子,又恢复了平静。
很久之后,木制的轮椅划过还有水塘的青石地面,溅起的水花四面散开,甚至有一些顽皮的无畏的爬上了那件粉白的衣衫。纤细的五指轻轻地落在了世子爷的肩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想死的人,谁也留不住,好在公主没事。”邱逸棠知道昨日东院发生了什么事,之所以没来,是因为风雨太大了,她腿脚不甚方便,“当务之急,是要查出究竟是谁想要谋害公主,此事未必能瞒得了多久,咱们王府需要给圣上一个交代。”
李盗酒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她,他定定地看着那张绝艳冷清的熟悉容颜,很久之后才移开了视线,望向了沐七,“青瑶审的怎么样了?”不知道是因为脚底的伤口太痛了,还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像是有东西在喉咙阻挡着出声。
沐七快速地摇了摇头,“能用的刑罚都用上了,她一口咬定是自己恨透了公主,没有人指使。奴才正要回爷,若是再用刑下去,只怕命就没了。”
“查!”重重的字眼从世子的牙缝间被挤出来,他的表情也在瞬间变得阴沉狠辣,“从她出生到现在,我要知道她和哪些人接触过。”
青瑶今年十六岁,要把一个人十六年间接触过的人都查出来,即便是敦亲王府的人,恐怕也没有这个实力。沐七看着自己的主子,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见他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就只得揖了揖礼去了。
“阿酒!”邱逸棠看着暴怒中的李盗酒,轻轻唤了一声,劝道:“言若公主这些年跟着你在外得罪了不少人,更何况她是这样的身份,遭人嫉妒在所难免;她又是寒门的孙媳妇,若是有人将主意打在边关,更加难查了!”
李盗酒暴喝着打断她的话,“说要给皇帝交代的人是你,说难查的人是你!好人坏人都是你来做,你当我李盗酒是什么?”
无论是在西山还是入了王府,无论是从前的盗酒小儿还是敦亲王府的世子,邱逸棠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李盗酒。此时此刻的他,和街上那些不入流的地痞流氓靠着声音大拳头大来欺压别人一样,无丝毫的区别。
年轻的王妃望着狠狠瞪着她的男人,搭在他肩上的手慢慢地挪到了他的脸颊上,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声音愈发的温婉,循循善诱,“你冷静一点,李泉的死不怪你。”她就像是哄着闹脾气的小孩,“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的,如果连你都不安起来,那公主该怎么办呢?”
在这温柔的语调中,李盗酒的神智慢慢地恢复过来,脸上的神情却更加的痛苦!
“阿棠……”他轻轻地唤着眼前的女子,却又好像唤着一个遥远的人,唯一真实的,是他声音里的颤抖。
“我在。”女子轻轻地应了一声,俯身将那个一向桀骜的男子拥入怀中,轻声地安慰道:“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