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李泉死了
作者:
车前一丁 更新:2021-07-04 07:54 字数:3061
听到这一声‘小胖子’,因为背后道人是非被当事人听见的惭愧与恐惧瞬间从那张胖乎乎白嫩嫩的小脸上荡然无存,转而化为愤怒。胖药童转过身恶狠狠地对着廊下的世子爷吼道:“我叫小胖,不是小胖子!”
在看到李泉安然无恙坐在窗下时,李盗酒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缓缓地落了下来,也有心情说笑,“小胖子,有茶吗?”
胖药童气的舌头打结,好半天才插着腰囫囵出一句:“没有!”顺带还有一个冷哼声。但他还是认命地转去屏风后头,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普通的陶瓷杯子,洗了一遍后,倒了杯茶出来。
李盗酒那一头今天就没干过的头发服帖地搭在他的脸上,肩上;那一身才刚换过的干净衣衫再次被老天爷眷顾,往下淌着水。他靠在窗口,袖衫上的水便滴进了屋里,却没有人在意。
胖药童捧出茶水来递到他跟前,一张脸臭的跟吃了臭豆腐似的,高高地昂着头想要拿鼻孔看人。只可惜,他这身高实在不算高,哪怕世子爷靠在窗口,他也只能拿鼻孔看他那双往下滴水的袖口。他正要说上两句,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去把后屋的药材铡了。”
胖药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李泉抬眼看了看靠在窗口的世子,将手中的杯子搁下,拿起桌上的书继续翻看,“世子若是有事便进来说吧,挡着光了。”
李盗酒本来只是担心他的安危,特意过来看看的,不过既然听李泉都这么说了,索性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关于李显的死,你真的没什么要说的吗?”
青年医者淡淡地问:“世子究竟想要知道些什么?”
“自然是真相。”李盗酒坦然道:“李显的死是不是另有隐情?”
李泉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仍旧淡淡地说道:“我只是一个大夫,既不是京兆府的捕头,也不是提刑司的官员,查询真相可不是我的职责。当然,如果世子认为是我杀了李显,你只需要拿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李泉自然会乖乖地伏法。”
他说出这话,也是摆明了不会好好合作。
李盗酒垂首看着素陶杯中绿油油的茶水,好一会儿,才开口:“竹叶茶具有宁神静心去烦的功效,你在烦躁些什么?焦虑什么?亦或者是……”他抬起眼,定定地望向窗内的青年医者,“你在害怕什么?”
握着书卷的五指轻轻地一紧,那泛黄的纸张便起了一道细细的褶子;那张如水平淡的脸上慢慢地浮现了一抹浅笑。青年医者抬眼迎着李盗酒笃定的目光,缓声反问:“是世子在害怕什么?”
他把书搁下,端起茶杯吃了一口茶,云淡风轻地继续说道:“风狂雨急,世子没有撑伞,没有戴蓑,就这么闯了进来,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令你感到恐惧不安?”
不知是因为太冷了,还是因为那缓声细语的话,世子爷的脸色变得有些白,握着杯子的手也慢慢地收紧了。
在他看懂了桂姐那吱哇乱叫的比划时,他的心好像被搁进了冰窟里,他不敢想象一旦李言若出事,文成帝会怎样,寒门会怎样!因为单单是他自己,可能都会疯掉!在赶去西厢的风雨里,他想了很多。想到了均县遍地泡的发白的尸体;想到了流民窟烧焦的尸体;想到了那些曾经在他生命里出现又永远不可能再出现的人;想到了那个如月明清风的男人!
这些都是他恐惧的源泉。他怕死人,怕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去,怕那一具又一具的冷冰冰的白骨。
沉默了很久之后,李盗酒慢慢地举起手中那杯淡竹叶泡的茶,缓缓地倒进了嘴里。一股怪异的味道充斥在鼻腔之间,世子爷才缓缓地开口:“想到什么,随时来找我!”说完这句话,他将杯子搁在窗沿上,转身重新步入了雨帘。
李泉静静地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帘深处,好一会儿,他起身将窗沿上的杯子拿到茶几上搁着,又翻开了那本《本草纲目》。
雨,越来越大了,天色越来越暗,屋檐水已经汇成很大的一股,落在青石地板上‘噼噼啪啪’地响着,应和着后院传来的铡刀的声音。青年医者将一本书翻完,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下来,他撑了伞提了灯往后院去。
逼仄的厢房里充斥着草药的味道,铡刀的声音停了很久,胖胖的小药童横卧在一堆草药中,传来了轻微的鼾声。李泉将房间角落里搁着的烛火点燃,将那个瞌睡的胖药童唤了起来,“我突然想起还差了一味地黄,你去西院拿来,顺道就在那边把饭吃了。”
胖药童揉着自己的眼,咕哝着应了一声。可当他开门看到漆黑的夜和滂沱的雨时,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他回头望着已经坐在铡刀前安安静静地铡草的青年医者,又慢吞吞地蹭了回来,“先生,还是我来吧。”
温润的青年医者笑了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说:“听说西园今日吃的是烤鸡,我让他们给你留了个鸡腿儿。”
胖药童在漆黑的雨夜和肥嫩的大鸡腿儿之间纠结了片刻,随后撑起了那把巨大的油纸伞,提起小小的明瓦灯,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雨幕,在他的身影消失前,稚嫩的声音透过雨帘传回来:“先生,我会给你带鸡腿儿的!”
青年医者淡淡地一笑,仍旧忙活着手上的动作。
雨变得越来越大,风却小了很多,天边隐隐有滚雷响动,一道闪电从漆黑的夜空劈下,刹那的光华照入了敞开的门,照在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上,惨白的光掩住了略黄的肤色,让那双眸子里的冷光愈发的凸显了。
那道闪电照入屋子之前,是先照见小小的庭院。漆黑的夜里,飘摇的树木之下,有人正朝那间小屋靠近。在那道闪电结束之后,那个身影已经立在门口微弱的灯光之中。
巨大的油纸伞下,黑色的夜行衣依然是干净的,只是一路踩着水而来,靴子湿了大半。唯一露在外面的黑色眼睛犹如点漆,倒映着阑珊灯火和那个坐在铡刀前的青年医者。
“农夫捡到了冻僵的蛇,将它放在怀里,结果那条蛇醒过来时,将农夫咬死了。”李泉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平静地望向了黑衣蒙面人,“你说,是那条蛇蠢,还是农夫蠢?”
“那条蛇并不知道,农夫捡了它,是想要救它,还是拿回家中泡一坛子酒。”低沉的女音从油纸伞下方传了出来,“相较于农夫与那条蛇,想要在茫茫雪山之中找到那条蛇并杀死它的农夫之子,不是更加愚昧吗?”
“是吗?”李泉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黑衣人没有撑伞的那只手上,看着那柄毫无特色的长剑,低声喃喃:“也许是真的蠢吧。”
黑衣女子循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将那把剑扔到了他面前,“明天早上,京兆府的人会来,他们会查到,你用来自刎谢罪的这把剑,正是三年前杀死李显的凶器。”
李泉盯着那把剑,“你们想的可真是周到,难道就不怕他们查出点别的吗?是不是他们查到谁,你就杀了谁?”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静静地站在门口,垂眉望着屋子里的人,眼中一片清凉。许久之后,那柄油纸伞轻轻地转了个方向,入了雨帘,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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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没怎么往下降,但毕竟入了秋,但凡沾染上‘秋’字,总是无端地给人添了一丝凉意。比如,一向身体康健的世子爷在淋了一场秋雨后,感染了风寒,一大早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哀嚎。
沐七敬职敬责地捧了姜汤来,眼瞧着主子将一碗姜汤灌了下去,又在屋子里起了炭炉。
雨已经停了,雨后的清晨,空气里还夹带着泥土与草木那带着淡淡腥味的清香。匆忙的脚步踏着满地积洼而过,溅起的水渍湿了稠衣的下摆,湿了青灰的布鞋。
‘嘭’‘嘭’‘嘭’的声音传入李盗酒的耳中时,他正捧着第二碗姜汤往肚子里灌。还不等他将一双本就紧紧皱起的眉头往中间挤拢,门外便传来了小厮着急的声音:“爷,出事了,李大夫死了。”
听到这句话,李盗酒手中的翡翠玉碗往地上一摔,四分五裂地炸开来。他愣了片刻,旋即掀开被子,顾不得满地的碎瓷片,顾不得自己身上只穿了中衣,开门奔了出去。
沐七跟在他后头喊:“爷,你的衣服!你的鞋子!”
单独辟出来的小院子一改往日的冷清,众多小厮围在门口,探头往里面瞧。远远地听见院子里传出了少年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李盗酒扒开众人,暴喝一声:“都呆在这里,谁也不准离开。”
他这句话,很显然是对跟在他后面跑来的沐七说的,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循着哭声往后头的厢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