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布置出来的房间比不上勉宫的寝殿，相对于那宽敞的殿宇，敦亲王府东院的西厢对于言若公主来说，是相当逼仄了。但这逼仄的一方天地，被剑竹收拾的相当规矩。
  风从窗口吹了进来，悬在软榻上方的玉珠帘子被轻轻地拨动，清脆的声音在空寂的屋子里荡漾开来。长榻上的李言若慢慢地将身体蜷了起来，直至双腿贴紧了小腹，那些聚集在她心底的恐惧才稍微减少一点。
  李盗酒搬了个小凳子在长榻旁坐下，很认真地问：“真的生死不论吗？”
  “真要死了，你还能问出话来吗？”李言若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回答了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随后，她又问：“你说，她这么做到底是要干什么？”
  “刚才你不是说了吗？你若在王府出事，圣上拼着一条命不要，也要把我和李欢庭收拾了。”李盗酒用很认真的语气说着看似玩笑的话，“重孙子要在王府出事，以寒老太师的脾气，凯旋回京时，也就是寒门将士灭我王府之日。”
  敦亲王府的势力何等的大，若真是这么好收拾的，这三年来，文成帝也不会为了敦亲王日益壮大的权势而发愁；以寒门的作风，更不会为一人而乱天下！可就算不能把王府怎样，李言若在王府出事，都不会简单地算了。
  即便知道李盗酒这话是用来安慰自己的，李言若的心情还是因为他这些话稍稍地放松。她重新坐了起来，看着坐在榻边的人，认真地道：“此事先不要告诉皇兄。”
  李盗酒耸了耸肩，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间，他自然不会蠢到自个儿跑到皇帝跟前去找骂。他往外头看了一眼，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我不说，自有旁人会说。”
  李言若知道他说的是剑竹，“只要管好你府上的人。”
  李盗酒道：“王府东院的人我能管得着，但西院你得自己去说。”
  李言若蹙眉，瞪着他，“男子汉大丈夫，为了那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婆婆妈妈，是你的个人荣辱重要，还是本宫的安危重要？”
  李盗酒不满意地瞪了回去，“不请自来你还有理了？”
  门外，刚刚敲了一下门的红霜听到屋子里传来的拌嘴声，那双紧紧地往眉心拢着的柳叶眉轻轻地舒展开来。她略略收拾了一下心情，将刚才的惊惧收敛了，重新展露出浅浅笑容，再次抬手敲了门。
  “进来！”李言若还在狠命地瞪着李盗酒，“你越是这么说，我还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她没好气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冲着红霜道：“去告诉皇兄，在我孩儿还没出生前，我就呆在王府不走了！要是我们母子有什么闪失，就要李盗酒陪葬！”
  世子爷毫不犹豫地还击：“你也告诉圣上，他要不把这祸害接回去，还真保不准哪天就出意外了，到时候他哭都哭不赢！”
  外头的雨下的很大声，但红霜还是将两个人声音都收入耳中，却不怎么在意。这样毫无意义的拌嘴，从前她们听过太多了，头前一两次还当真，不明白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两个小丫头着急的不行。她不动声色地回身关了门，再转身回来时，世子爷已经从她手里接过了托盘搁到案上，然后倒了一杯茶递到长榻上兀自闷气的李言若跟前。
  言若公主气是气，茶照样喝，喝完还继续挤兑：“我要是你，就请王叔退位让贤，一把年纪也该颐养天年了。你再给他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他肯定乐的牙都掉了！”
  世子爷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仍旧在榻边坐下。刚才在街边他喝了太多的茶水，现在实在喝不下去了，只是捧在手里暖手。他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这么会儿功夫，已经将身下的毯子湿了一大片。
  红霜看了看世子那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又看了看湿漉漉的地毯，又转身出门了。
  李盗酒在言若公主这句话后，却沉默了。要让李欢庭退位让贤，简直是在痴人说梦，要说给他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他还真不是没有想过。
  只不过，想与做是两回事。
  直到红霜捧回来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张干净的地毯时，世子爷才从嘴里逼出一句：“我又生不出孩子来！”
  小丫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世子爷不是一向自诩天上地下没有您办不成的事吗？”她说完，又道：“这是沐七哥拿来的衣服，世子先去换了罢，您倒是身强体壮的不怕，别把寒气过给了公主。”
  李盗酒牙疼似的抽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出门换衣服去了。
  红霜将地毯换了新的，命人来拿了出去，又折回来禀说：“才刚剑竹姐姐已经吩咐下去，说青瑶手脚不干净，动了王府里的东西，要将她赶出王府去。也嘱咐了下头的人不许外头乱说，姐姐已经将青瑶交给沐七看管起来，她亲自到西院去向王妃道谢去了。”
  剑竹做事，李言若一向很是放心，想了想，又问：“那药可拿去查了？”
  青瑶回说：“剑竹姐姐吩咐，外头雨大，若是这个时候拿到太医院，未免惹人注意。只等雨停了，才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看。”
  李言若想了想，道：“何须请太医院的人来，李泉不是就住在东院外头吗？让他来看一眼也无妨。”
  青瑶应声，只等着李盗酒换了衣服来，李言若便将请李泉来看药的事情一说。她的话刚刚落下，李盗酒脸色乍然一变，人已经夺门而出，不多时便消失在雨幕中了。
  李言若不知就里，忙叫青瑶跟去看看。小姑娘都跑到门边了，突然想起了剑竹姐姐临行前的交代，说：“姐姐说了不能让公主一人待着，奴婢另外唤个人去。”
  —
  王府东院的外院一向是给下人住的，在下人居住的前端辟出了一个独立的院子，是给请入府中的那些不那么尊贵的客人居住的。李泉虽然是王府的常住大夫，但在世子眼里，他也只能住在这里。
  毕竟，眼下言若公主居在内院里。
  虽然只是一间客院，但里面的亭台楼阁一样不少，一花一草都被修剪维护的井井有条，只是大雨无情，将花草击打的毫无承受之力，折了不少。
  屋子里的布置很规矩，桌椅和博古架、衣架，冷冷清清没有丝毫温度。青年医者坐在窗下看《本草纲目》，手边矮几上置了一个小小的册子，册子上有端正的小楷字，一旁放有笔砚。
  屋子一角用幽兰屏风隔开，里头有个小童正在煮茶，长得白白胖胖的，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定定地瞧着小火炉上的铜壶，只等传来了第一声响，他便迫不及待地揭开盖子，拿起茶叶往里头倒。那香喷喷的茶叶刚刚滑到瓮罐的边缘，窗畔传来了青年医者温润的声音。
  “再等等。”
  胖乎乎的小手不甘不愿地缩了回去，放下瓮罐后，重新将盖子给盖上。药童顶着不断传来沸腾声的铜壶，一双又浓又黑的眉毛纠结起来，他从屏风内探出头，很是不解地问：“不就是一杯茶吗？能解渴便是好茶，讲究这么多作什么！”
  李泉提笔在小册子上记录了几个字，随后翻了一页书，听着那沸腾的水声逐渐小了，才说：“可以了！”
  胖药童无奈地扁了扁嘴，继续回身去煮茶去了，一面嘀咕道：“以先生的医术，进太医院也好，四方游历也好，定能大放异彩。如今你身在王府，一身医术得不到施展不说，还要受那混账世子的气，实在不值当。”
  喧嚣的雨声中，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李泉将目光移出窗外，看到那位混账世子正从雨中奔跑进廊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胖药童那粗重的声音还在继续：“就是王爷和王妃待先生也是礼敬有加，那李盗酒没本事，德行又恶劣，就因为出生在王府，就能无所忌惮为所欲为了……”
  李泉看着在廊下拧自己衣服的世子，淡淡地打断了药童的话，“我不是教过你，背后不可道人是非吗？”
  胖药童将煮好的茶水倒入杯子里，捧了出来，仍是愤愤不平地说：“他算什么人？先生你没听见，外头都叫他混世魔王呢！”
  李泉搁下书，接了茶，示意他看窗外。
  胖胖的药童将目光往窗外睇了一眼，那圆润光滑的小脸顿时比苦瓜还苦，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后，话语变得轻快起来，“不过，世子能被圣上看重，任命为兵部侍郎，肯定有其过人之处！”
  李盗酒是个最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谈鬼语的人。小药童那句混世魔王他听见了，那句有过人之处也听见了，忍不住从窗口望了进来，只看到一个胖乎乎圆鼓鼓的脑袋背对着他，“能发现爷的过人之处，小胖子，你也不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