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千钧一发
作者:
车前一丁 更新:2021-07-04 07:54 字数:3223
红霜将手上的活计放入一旁的篮子里,过去接了托盘,见上面放着主子的药,折身回来时随口问:“怎么不是剑竹姐姐送来的?”
青瑶在门口褪下了蓑衣、斗笠、木屐,笑着说道:“知道公主每次喝药都要赖,姐姐哪能不亲自来盯着呢?只是刚才熬药的时候,没注意到厨房的瓦被风掀起了一块,那水淌在地上,剑竹姐姐一脚踩上去打了滑,摔得一跛一跛的,我担心这大雨天的她再来又给摔了,只好把她强留在厨房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进屋来,等着红霜将托盘搁在了桌上,自个儿提起药壶倒了慢慢的一碗出来,捧到李言若跟前说:“公主要是不好好吃药,奴婢回去可要被剑竹姐姐打手心呢。”
李言若皱着眉头,看了看随后捧了蜜饯上来的红霜,小声地道:“平常我就说她操的心太多了,仗着自己练过两下子,就当身体铁打的了。”她一边正经地说着,一边就将手里翠玉镶银的小碗往矮几上挪去。
红霜笑着道:“剑竹姐姐既然受了伤,殿下便可怜可怜她罢,乖乖地吃了药,也省得她再跑一趟了。”
李言若看着两个堆着满脸笑容的小姑娘,头疼地吸了口冷气。无论太医院的太医如何修改药方,独属于中草药的那股子苦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她腾出一只手,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咬牙切齿地道:“儿子呀儿子,将来你可不能给寒门丢脸,否则为娘的就新账旧账和你一起算!”
发完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狠之后,言若公主昂首闭眼,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绝神情,端起药碗就往嘴里倒。
那又腥又臭的液体刚刚碰触到了她的嘴唇,半空中突然飞来一道黑影,正中李言若的手腕。手腕吃痛,李言若惊呼了一声,那只小小的玉碗掉在地上,黑漆漆的药水洒了一地,很快就没入了百花织锦地毯里。
眼看着那碗药倒在地上,窗外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李盗酒和剑竹满脸惊疑未定,前者直接从窗口翻了进来,几个箭步冲到李言若身前,看到她唇畔沾着一滴汤药,忙拿手狠狠地一擦,又端了花茶来要她漱口。
李言若捧着花茶,看着浑身湿漉漉的李盗酒,看着随后赶紧来同样湿漉漉的剑竹和常年跟在邱逸棠身边的桂姐;看着他们三人紧张的神情,她下意识地听从了李盗酒的话,喝了口花茶漱了口,随即茫然地望着三人。
剑竹不顾身上的雨水,一进门来,便将青瑶的双手缚住,抬脚一抵柔弱女孩的双膝,让她直接跪倒在地上。不知道是因为被雨水冲刷的厉害,还是因为跑的太急的缘故,她的脸色很白,呼吸也很急促。
如果,再慢一步;如果,那碗药到了言若公主的肚子里;如果……太多的如果,令她浑身轻微地颤抖着,她实在不敢去想那样的后果,可就在刚才的一瞬间,那些不敢想的如果,差点就成了真实!
李言若不傻,相反,在李盗酒的教导下,她的小脑袋转的很快。只看众人的紧张和剑竹的动作,她便知道了,青瑶端进来的那碗药,有问题。她的目光慢慢地从满地溅开的药水中移到了青瑶的身上。
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被习过武的剑竹压制的死死的,一张脸像是被雪染过一样,却没有流露出一丝慌乱。
“这些日子你总不肯遣她往外去,又不许她独自服侍我,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李言若平静地问剑竹,“你什么时候知道她有问题的?”
剑竹如实答道:“世子妃入宫时曾经提过一句,奴婢便留上心了。”
李言若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仍旧定在青瑶的脸上,眉间轻微地蹙了起来。许久之后,她才轻声说道:“父皇曾经教过我,对于宫里的人,不能打,不能骂,要把你们当作同一个屋檐下的人,全力护着。因为从你们进了我勉宫那一刻起,代表的便是我勉宫的脸面,打了你们,等同是打了我自己的脸。挽桃出事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她为什么到死都不肯和我说实情?”
她搁下手里的花茶,双手往下轻轻地护住了小腹,心里有些后怕,面上的表情却仍旧淡淡的,“从寒诺走了以后,我似乎想明白了一点。应该是我太过贪玩,不够强,不够让你们信任我这个主子。如果我能够像寒诺一样强,强到让你们能够全身心地信任我,强到让你们不敢生出丝毫的异心,你们也就不会做这样自取灭亡的事了。”
李言若的声音平稳的像是一条直线,没有丝毫的起伏,好像述说着昨日吃了什么似的一样淡然。可李盗酒分明从这样的声音里,听出了十八年来藏在这个小姑娘心底的那些无奈和痛意。
从皇室到寒门,所有人都在护着她,为她拂开风雨雷电的同时,却忘了他们这些人不可能永远陪在她身边的;崇奉先帝死的时候,她显得那样悲痛无助;挽桃出事的时候,她同样悲痛,却已经学会了隐忍;而听到寒诺的死讯时,这个小姑娘已经完全褪掉了青涩稚嫩,她所表现出来的稳重老成令她看起来不像十八,倒像是历经世事沧桑看淡生死的世外人。
李盗酒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文成帝去了,身后这个人,会怎样?其实,这个如果不会太远,而他也能稍微想象那个场面。
跪在地上的青瑶惊愕地抬起头望着长榻上的主子,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人一般。她呆呆地看了许久,李言若也看了她许久。
最后,还是李言若先挪开了视线。她没有追问这个跟了自己数年的小女子为何要害自己,也没有问剑竹和李盗酒是怎么察觉出来的,淡淡的目光落在了一直静静站在门边的壮硕妇人身上,轻声问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桂姐双手比划了半天,李言若没看懂。
剑竹解释道:“桂嫲嫲奉王妃之命送了盆新鲜的橘子来,正巧看到青瑶往殿下的碗里下药,只是因为她嘴不能言,没法开口。”
李言若微微点头,笑说:“替本宫多谢王妃,待天气好了,我自去东院瞧她。”
桂姐是府上的老人,自然听得出言若公主这是在赶她,便福了福礼告辞去了。
等桂姐一走,李言若平和的脸色才凌厉起来,但也仅仅是冷了几分而已,“你应该明白我我想要知道什么,现在说了,我还能念在旧日的情分上饶你一命。若你不肯说,我也只能将你交给李盗酒去,到那时你是生是死就与我没什么干系了。”
面对要自己性命的人,没有愤怒,只有漠视。青瑶知道,这位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是真的变了。她突然冲着李言若狞笑起来,近乎疯魔地吼道:“没人指使我,我就是恨你们这样的人。为什么你们一出生就高高在上,我们就必须得做牛做马伺候你们?而你们拥有这样的生活,却不知道……”
李言若没有等她把话说完,轻轻的一摇头,淡淡地道:“你说谎。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不短,在勉宫有的是机会下手,却偏偏要等到王府下下手,是想祸水东引。”
青瑶冷笑着道:“在宫里,你所有的东西都是剑竹亲自检查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根本没有机会下手,普通的毒药根本伤不了你。如今你怀了孕,随便往你的药碗里掺进打胎的药,都能让你一尸两命!”
拢在腹部的双手下意识地收拢,李言若的目光变得微冷,但她却没有再去管青瑶,而是同剑竹吩咐道:“找个人查一查她放在药里的是什么东西,查出那东西的来源。”她又同李盗酒说:“人交给你了,只要有用的东西,死活不论。”
听到后面这句话,李盗酒心里一喜,紧接着却又是无尽的悲凉涌上心来。他喜的,自然是李言若已经懂得人心险恶,懂得自己为自己垒砌起堡垒;他悲的,也是李言若此刻表现出来的果决与冷静。
他回身看了歪靠在软榻上的李言若一眼,随即示意剑竹将青瑶带下去,又扫了一眼捧着蜜饯跪在榻边的红霜,玩笑说:“要被审的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怕什么?
年轻的侍女在心里轻轻地问了自己一声,到底在怕什么?做错事的人是青瑶,并不是她,按照公主的性格,肯定不会牵连到她身上来的。可她的身子还是止不住轻微地颤抖着,无法动弹。如果,在青瑶被揭露的那一刻,言若公主梨花带雨地质问她为什么要下毒,又或者是当堂就把青瑶杀了,她或许不会害怕。
可面对要害她的凶手,言若公主表现的如此的平静,平静的不像是她了!
李言若也看到了榻边的红霜,看到了那张脸上明显的惶恐与不安。她心中疲倦地长叹了一声,那些疲倦仿佛仿佛有脚,随着她这一声叹息爬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茶凉了,去泡一壶茶来。”她轻轻地如此一说,整个人往软枕上歪靠上去,纤细的十指牢牢地护着小腹,小心翼翼地视若珍宝。
沉默了好一会儿,红霜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她抬眼看了看疲软地靠在软榻上的言若公主,又看了看站在榻边的世子,得到后者的肯定后,她才慢慢地起身,捧着那一碟蜜饯从屋子里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