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放心让芊芊跟着他们？”
  在柳落白的居所外忽然走出一个女人。
  肤如凝脂，腰若约束，弯弯的眉毛像是两轮弯弯的月牙。她穿着一身洁白并淡青色的对襟襦裙，风姿绰约如画。
  如果寇星文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这个女人是谁。
  她就是柳落白的妻子，江南美女卿暮雪。
  卿暮雪轻轻地拉起柳落白的手，将他拉到屋子外面，屋外正一轮明月当空，卿暮雪的面孔圣洁得就像是要羽化飞升的仙女。
  柳落白的脸上挂着淡淡地笑，这幅场景他已经不知道看见过多少次了，但每次他看见她的时候，他还是表现得像是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一样。
  一样的宁静，一样的深情。
  柳落白笑容浅浅地望着她，像是一个刚刚坠入爱河的少年。
  “呆子，我在问你话呢。”卿暮雪的脸上露出一个好气又好笑的表情，道，“你是不是又在数我的脸上又多了几道鱼尾纹？”
  柳落白大笑，笑声爽朗，仿佛驱散了深夜中的寒气，道：“芊芊不会有事的！因为我相信他！”
  柳落白忽然又转头凝视着妻子的脸，道：“至于夫人在我眼里的美貌，一直都像是天上的那轮明月。”
  “哦？”
  “明月皎洁，千万年亦复如是。”
  卿暮雪的俏脸红了一下，啐道：“呆子又在花言巧语了！哪个人能够活千万年？”
  卿暮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对江湖上的事不甚了解，但我知道正邪不两立，那个万里行不是魔教中的人吗？芊芊跟着他，会不会——”
  “不会。”柳落白斩钉截铁，道，“我相信自己的女儿，她绝对不会加入魔教！”
  卿暮雪又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道：“你让芊芊在家跟着你学剑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让她自己出去闯荡江湖？”
  柳落白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我是不愿意芊芊跟着我学剑的。”
  “为什么？”
  “夫人虽然佩剑，但是从不习剑，夫人是不会明白的。”
  柳落白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种满足而痛苦的神色，道，“剑开双刃，一刃克敌，一刃诛心啊！”
  卿暮雪愣住了，这种关于剑道上的高深理论她根本就听不懂。别说卿暮雪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歌女，即使是寇星文都只能听得一知半解，更何况是她呢？
  但是和寇星文不同的是，卿暮雪相信柳落白，她相信他这么做，这么说一定是为了他们的女儿好，所以即使是她什么也听不懂，卿暮雪也没有就这个问题对柳落白进行追问。
  卿暮雪只是轻声地问道：“如果你不想传她剑法，你又为什么要让她跟着魔教的人闯荡江湖呢？”
  柳落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道：“夫人难道当真看不出来？不是我要芊芊跟着他们，而是芊芊自己想要跟着他们？”
  卿暮雪愣了一下，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表情阴郁的少年，虽然她只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在码头上惊鸿一瞥，但是那个少年留给她的印象却很深。
  因为他像是一柄刀，一柄寒冷得没有半点人情味的刀！
  卿暮雪轻轻地惊呼道：“难道芊芊离开这里竟然是因为他？！”
  柳落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喽！”
  于此同时，在怀州飞蓬镇的一家酒楼里，灯笼昏暗，酒气弥漫。
  万里行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支酒壶，鸡肉混合着酒气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糜烂的味道。
  柳芊芊轻轻皱了皱眉头，用眼神询问她身旁的寇星文，道：“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寇星文面色铁青，冷冷地盯着趴在桌子上大吃大喝的万里行一句话也不说。
  似乎是觉察到寇星文锋利得像是要杀人的目光，万里行这才从酒肉中缓缓地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两人，道：“咦！你们怎么不吃？小女娃娃，别客气，都是自家人！尽管吃！尽管吃！”
  还吃？吃个屁！
  寇星文本来是一个感情淡漠的人，但他现在居然有一种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他们三人自从落白山庄离开后，就一路南行，直到戌时的时候才投宿到这家名叫“蓬莱阁”的小客栈。
  传闻海上有三座仙山：蓬莱，方丈，瀛洲，俱是风景奇丽而仙气盎然之地。
  但这座叫“蓬莱阁”的客栈简直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除了名字好听之外根本就找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
  首先，蓬莱阁的客栈只有两层，下层吃饭，上层住宿，客房只有四间。其中两间已经被人包了，余下的两间要分给寇星文他们三个人。柳芊芊这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自然要单独一间房，那么剩下的寇星文就只能和万里行住在一起了。
  本来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但是寇星文一看到万里行的那个吃相他就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人的头摁进茅房里！
  这他妈的就是一头猪啊！
  寇星文的眼皮狂跳不止，只见万里行满嘴油腻不说，他还一边啃鸡腿一边用手去挠胳肢窝，手上的鸡油顿时像是金子般蹭在万里行的衣服上闪闪发光，一股肉香混合着浓烈体味的气息不断刺激着寇星文的鼻孔。
  寇星文完全不敢想象他今晚要怎么才睡得着！
  这个老男人就像是饿了十天半个月的黄鼠狼！现在他至少已经吃了四只鸡，三壶酒，半斤米饭外加半斤素食。
  柳芊芊有些难堪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荷包，如果不出意外，这两个穷光蛋的伙食费必然是要算在她的头上！
  “我可是女人！女人！女人诶！”柳芊芊在心里大叫，“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要脸啊，居然让我一个女人来给你们付钱？！”
  寇星文不动声色地望着万里行，万里行对着桌上的残羹剩饭一顿狼吞虎咽……压根儿就没有一个人看柳芊芊！
  柳芊芊心里那个气啊，她简直恨不得把这两头猪卖到店里！
  “客、客官，小店今日已经打烊了。”店小二在一旁擦着汗，委婉地提醒道。
  说实话，开酒楼的人和四处经商的人往往最有眼力劲。因为他们每天都要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豪爽的，吝啬的，仗义的，阴毒的……
  但是当了十八年的店小二，李平就是没看见过“豪爽”得一顿饭就能吃完一缸食物的！这还是人吗？
  李平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美得动人心魄的女人，“咕哝”一声，李平情不自禁地又咽了一口唾沫。
  “要是以后能讨个这样的老婆，就算让老子短命十年……啊呸！短命一百年都没有用！李平啊，李平，就你那点儿身家你还想讨老婆？！”李平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柳芊芊。
  “小姐，一共是三十一两五十八文。老板说一看小姐就知道是大户人家，那五十八文这种小钱就不用给了，全当是和诸位交给朋友。”
  李平当了这么多年的店小二，谁有钱，谁没钱这他还是看得出来。一看那个冷面男子和那个棕熊一般的老人就知道这两位绝对是口袋里寒掺的主，别说是三十一两银子了，估计从他们口袋里最多就只能掏出那免掉的尾款。
  这倒是他高看寇星文了，其实寇星文口袋里一文钱也没有。
  柳芊芊咳嗽了一声，二话不说，就将三十两的银票递给了李平。
  李平愣了一下，有些谄媚地笑道：“女侠，还差一两……”
  柳芊芊面不改色道：“既然你们老板想要交朋友，难道我们的友谊还比不上这一两银子吗？以后有机会，本小姐还会照顾你们的，这一两银子全当下次的订金了！”
  李平如遭雷击，心里大叫说：“我靠！订金也是你给啊！哪有做生意的给客人订金的？！”
  李平苦兮兮地望着身后的老板。穿着一身深褐色棉服的胖老板皱了皱眉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一两银子而已，没必要得罪这帮江湖人！
  “李平到底还是嫩了些啊，那对年轻男女暂且不说，就看那个狼吞虎咽的老东西绝对是江湖上的高手啊！平常人哪有这个食量？这种人能给你钱就不错了，你还想多要钱？那不是找抽吗！”
  胖老板班了班算盘，得！至少还赚了十两钱呢！
  万里行在一声气吞山河的饱嗝中结束了这段历时一个半时辰的晚餐。他拍了拍肚子，大笑道：“哈哈哈……好久都没吃这么饱啦！小女娃娃，这顿饭的恩情老夫暂且记下了！待老夫办完那件事后，可以再帮你一个忙，你想好了就可以告诉我！”
  柳芊芊展颜一笑，道：“万伯伯言重了，我一向对万伯伯仰慕得很，一顿饭而已，何足挂齿。”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万里行哈哈大笑，大力地拍了拍寇星文的肩膀，道：“好小子，跟我来！”
  柳芊芊愣了一下，心里嘀咕“你该感谢的人不是应该是我吗？为什么要他陪你一起？”
  柳芊芊虽然好奇，但是她聪明地没有问。
  当两个男人要一起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他们都不希望女人去问他们要去做什么，因为他们做的事情与女人无关。
  寇星文一言不发地跟着万里行走到客栈后面的院子里，万里行在距离寇星文一丈之外的草地上立定。
  “你居然会被一个女人打废了手？哼！柳落白这三年来就只交给你那种送命的刀法吗？”
  万里行的脸色阴冷得像是一个死人。虽然之前有柳芊芊在，万里行不好发作，但是现在变成了师徒两人独处，万里行的阴暗面就暴露无遗。
  万里行猛地一挥手，刚猛的疾风顿时像是刀片般瞬间划过寇星文的脸颊，一滴鲜血在夜色中滑落。
  “怎么？无话可说了？”万里行盯着寇星文的眼睛，脸上带着冷冷的笑。
  寇星文摸了一下脸上的伤口，伤口并不深，血很快就止住了。
  寇星文以同样冰冷的目光直视万里行的眼眸，道：“刀，是用来杀人的。如果不能杀人，自然就会被杀。我输给她，只因为我还不想杀她。”
  万里行冷哼一声，道：“废话！那要是你手上没有刀，你以为你会是柳芊芊的对手？柳落白成名二十一年，你以为他会的就只有剑法？”
  寇星文盯着他，淡淡地道：“你想说什么？”
  万里行缓缓地道：“我不允许你用那样的刀法，不代表我要让你去死！这样被人打死和你用刀法自杀有什么区别？现在，为师就教给你一些我的武功！”
  寇星文面色奇怪的道：“你想教我用剑？”
  万里行哑然失笑，道：“你小子想得到挺美！用剑？哼，用过那种刀法的人，这辈子也别想学好剑了！与其丢人现眼，还不如不学！”
  寇星文疑惑了，淡淡地道：“那你想教给我什么？”
  “双蛇缠丝手！”
  万里行忽然冷冷一笑，道，“看好啦！”
  话音刚落，只见万里行的身子闪电般趋近，两只手臂忽然像是蛇一般地缠上了寇星文的臂膀。
  寇星文大骇，这种手法和万里行之前用来绞碎他刀影的武功颇为相似，连宝刀在手的时候寇星文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不用说是现在！
  寇星文身影疾退！
  然而万里行只是冷哼一声，看似巨蟒般的手臂突然奇迹地伸长了三寸半！十根手指眨眼间已经像是巨蟒口中细密的牙齿般紧紧地咬死了寇星文的手肘，寇星文只要再敢后退一步，他就能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寇星文的脸上冷汗直下，他手上的压力却蓦然消失。
  万里行双手在半空中一卷，大手已经收回到了袖子里。
  “这招如何？”万里行淡淡地问道。
  寇星文深吸了一口气，双目灼灼地抬头望着他，道：“我要学！”
  万里行哈哈大笑，忽然大叫道：“小二！拿笔墨来！且看大爷我笔走龙蛇，绘它一绘，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