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去。你找他们说什么呀，做什么。这事常家固然不对，可是咱家秀秀就没错？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做了大人也不懂这道理。再说，你咽不下去，你还想怎么办，你去抓他们下地牢啊，别忘了你现在的落魄样，人家的生意多少还是在做的，你连那一点点的威严都没有了，去了不碰一鼻子灰才怪呢。我劝你别去。”
  “那你说个法子，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吃个哑巴亏呗。忍着——把孩子打了，把肚子消下去，这才是正事，要不然全知道了。你就等着那一天吧，看你杨家还剩下什么名声。”——看了看这间狭窄的小房子——“败到这个田地，也不怕再败点名声了。”
  杨太太最后一句抱怨大半是发自内心的，可是却惹火了杨老爷。不过，像一切人穷志短的人说话做事腰板不硬没有底气，杨老爷这火气发得竟也不够爽快彻底，委屈得很，不得尽兴。发脾气尤其要酣畅淋漓尽兴的发，否则只能是火气里添了闷气，内火发散不去只好回过头来烧自己了。
  杨老爷压低了声音说：“你看你这叫什么话，我发现你近来越来越不对了，以前你也不这样的。家再不好也不能自己人败坏，苦点穷点没关系，名声气节是最重要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这不是战争嘛，政府还迁都了呢，我不过被逼着换了个住处。你别没事找事乱埋怨。我不容你这样子的。”
  杨太太虽然是杨府上唯一一个敢跟杨老爷顶嘴的人，可是内心里对他还是存有三分敬畏的——战争之前，杨老爷的身份地位和为人办事在社会上还是受人尊敬的——对杨老爷这番不尽兴的发火依旧不敢太针锋相对，也放低了语调说：“别岔开话呢，说正事，秀秀的事，你还是听我的吧，我现在就外头去抓药。”
  杨老爷一时也没想到更好的法子，点点头表示同意，要他太太带个下人一起出去路上安全些。
  杨老爷看门外晒太阳的秀秀，一个人坐在屋檐角落里的长凳上神情寂寥，落落难合，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忧伤，像清澈山泉混入了沙泥。
  看得杨老爷突然心疼起来，想女儿果真是遇到事了，要不然也不会离开学校往家跑，又懊悔起刚回家时对她的责骂来，心生出一股上前去问问明白的冲动，也好劝慰劝慰，可是自己对女儿把这样的事来询问仔细还真是开不了口。
  在屋子里打转了几圈，好容易才忍耐住那冲动，额头上倒微微出汗，喝下几口热茶，坐下以防自己乱走躁动。忽然又站起来，跟秀秀说一声有事出去，直愣愣转过屋角。
  秀秀漠然的看着他的背影，无动于衷。
  杨老爷一路心思，踱着步儿到了胖头河，翻过那座桥，在过两个路口就是常家了，来时的愤怒和冲动这时候冷却得像前两天的气温，凝固着不动仿佛水结了冰，自恨没有原路返回的勇气，去还是不去？
  站在胖头河桥上踌躇不前，记起了去年早些时候的八月中秋节前胖头河桥建成的盛况，真是热闹啊，自己在上位中间坐着，迎候着各方的恭贺和恭维，现在想来怕再也回不到那时候的风光了，自己那时候还嫌他们太俗气，伤害及自己的文雅之风，不屑一顾，爱理不理，想不到仅仅一年的光阴就是云泥之别。
  这样感慨着，深深叹出一口气来，往常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