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不大不小，但整洁得令人惊悚。有时候，在工厂里参观的某个瞬间，秦月以为是在动画片里，因为在现实生活中，这种归纳整理的程度几乎是不可能的。
  很多工人不会说英语，他们就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在这家工厂里工作了二三十年的人都有。秦月很难想象这种委身。他们与她在荷兰船厂见到的那些人不同，那些人虽然也有很多在同一家公司里服务了很久，但他们的工作都是变化的，有意思的，就像b先生船厂里的员工，无论是技术人员还是施工的熟练工人，都可以接触到不同的不断改变的船型。而这家工厂在过去的二三十年内生产的产品却异常地单一。秦月觉得如果要她来这里工作的话，恐怕她最多能坚持一年，时间再长一点儿就非得抑郁症不可。
  后来，ray跟秦月成了这家工厂的大客户，在他们去德国汉堡参加海事展的时候，父子二人坚持请他们吃顿饭。结果真的是吃饭，全程没有任何的交谈。秦月觉得彻底败给他们了。吃饭的气氛是如此的安静，以致于除了ray和秦月以外的另外两个他们在希腊的大客户拼命地找话题，试图活跃气氛。可那父子两人却只答不问，这种谈话当然进行不下去。吃到一半，那两个家伙也熄了火，因为他们也吃累了。秦月在心里已经笑出了眼泪，脸上还得绷着，十分地辛苦。
  秦月对德国的另一个印象就是他们的车怎么开得那么快，一百迈，甚至一百二十迈都是常态。秦月有时候在车里吓得祷告，不希望自己把命交代在这里。尤其是，文质彬彬的父子俩都不像开飞车的个性。秦月问了之后才知道，德国有限速的高速公路一共也没有几条，所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开快车，但事故率却并不高，甚至是处在欧洲最低的那一栏里。欧洲其他的很多国家因为限速得厉害，所以那些买了跑车却无法尽兴的人常常专门把车开到德国来过瘾。
  ray跟秦月一路飞奔，赶回了荷兰，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幸好在路上吃了口饭，否则这么折腾还真是吃不消。即使这样也很辛苦，一天之内往返德国，开了十个多小时的车。只有从汉堡到工厂之间的三个钟头两个人是可以在车里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的。也多亏那对销售父子都住在汉堡，他们如果也这住在工厂所在的乡下的话，ray和秦月就真的要累死了。
  去过的众多国家里，除了荷兰之外，秦月最喜欢的是丹麦。那里的人虽然性格安静，但他们所有的房子却的确涂满了如同童话般的颜色。秦月他们当时去的也是一家供应商，是为了另外一个项目去的。那个项目要将三件设备打包竞标，秦月所在的公司只能生产其中两件，另外那件他们找来找去，只有丹麦的这家公司性价比最高。
  秦月对丹麦之旅印象深刻始于他们登机后的那一刻。即使是在国内飞二三线城市，坐过麦道飞机的秦月也没坐过这么冷的飞机。秦月几乎怀疑机舱内的温度跟外面的相同。飞机上要一杯水都要缴费，而且连毛毯都没有。秦月在看着在过道中不得不低头行走的服务人员和上洗手间的乘客，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好在飞行时间不长，在哥本哈根降落之后，他们租了辆车就往供应商的城市开了过去。因为航班班次少，所以他们没有早班飞机，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两个人只能在对方公司附近的酒店休息一晚，第二天再过去开会。
  酒店是一家庄园式酒店，门脸不大，里面很宽阔。从酒店内设餐厅往外看去，就是大海。丹麦的人对大海的热爱不亚于荷兰人。在来酒店的路上随处可见身旁的汽车上载着独木舟。无论是在酒店内，还是在海边散步时，秦月都感到内心无比的宁静。好像这里既是时间的起点又是时间的终点似的。
  秦月想起国内基督徒团其中的一位姊妹当年就是在丹麦留的学。据她说，丹麦患抑郁症的人很多，自杀率也很高。秦月知道丹麦是世界上公民福利最好的几个国家之一，当时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如今，她就站在了丹麦的土地上，看着这里的大海，回想着一路过来房屋的颜色，那般的灿烂似乎是与内心绝望的一种无声的抗争。当一个国家富足到了普通百姓不工作也可以过得很好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对于国民是一种祝福还是祸患。这一点在后来他们参观安徒生旧居的时候越发地清晰了起来。
  第二天到了供应商公司的时候，秦月不得不咬着舌头才忍下了试图汹涌而出的吐槽。这里的工作时间由员工自己掌握，打卡设备会记录下来他们每周的累积工时，只要一周工作够了四十个钟头，哪怕你凌晨四点钟或者半夜十二点来，也都由着你喜欢。不仅如此，这家只有几十员工的小公司，一开门大堂就是一张长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冷盘和甜品。根据接待的人说，这是公司每天都要提供给员工的福利，秦月看着那些比他们吃的自助早餐还丰富的菜肴，再看了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员工表情，十分地想咬人。
  会议开得很顺利，前后不到一个半钟头就结束了了。对方将尽快提供竞标材料和设计的最终稿。
  时间尚早，他们的航班要等到晚上，ray就应秦月的请求带着她去了安徒生的故居。哥本哈根机场外的广场上就是《海的女儿》中女主角小人鱼的雕像。秦月是读着安徒生的童话长大的，年纪不大的时候就曾经为他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现实主义与悲情的英雄主义感到深深地震撼。这次难得到丹麦一趟，想去看看这位作者成长的环境也是圆了儿时的一个梦。
  众所周知，安徒生一生未婚，他出生贫寒，一辈子也没有真正在物质上富足过。可他的作品却被翻译成150多个国家的文字，是除了圣经以外，被最为广泛流传的书籍之一。秦月觉得他的书适合大人去读，给孩子看多少有点儿悲观。不过悲剧一向都比喜剧更令人难忘，所以他的作品如此地广为流传恐怕也与其不给读着“happyending”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如同人生，作品的结局永远都有令人扼腕的遗憾。
  安徒生博物馆将他的旧居包含在内。从苍白破旧贫瘠的旧居中走出来，一步踏入色彩斑斓的现代装修中，秦月恍惚中以为自己跨过了时间之门。根据解说的内容，秦月第一次知道，虽然未经证实，但却有人一直都坚信这位著名作家是个精神病患者。秦月听了觉得心里十分难过并且愤怒，因为天才和疯子从本质上是一样的，就像柏拉图地下世界中最先走出的那个人，时代的先知，多数不被世俗所容，被称为疯子的天才，历史上数不胜数。即使安徒生真的是精神病患者那又如何？他仍然创作出流芳百世的众多作品，在无形中塑造着全世界孩童和成年人的价值观。
  博物馆中有安徒生作品所有的译本，秦月惊喜地找到了那套跟她小时候读到过的，至今仍然珍藏着的一样的安徒生童话集。
  带着童话的梦幻与期望和现实的逼仄与无奈，秦月跟着ray回到了荷兰。
  被繁忙的日程累成狗的秦月每个周末都感谢上帝，因为他设立了安息日。
  即使是周末，秦月的日程也是满的，不过内容却不再是工作。
  秦月在荷兰住的这段日子里，包括后来她来荷兰的那些时候，曾经在周末跟不同的人吃过无数顿饭，也被同事朋友带去不同的城市玩过。
  她在鹿特丹最高的塔楼餐厅吃过饭，在荷兰最有名的几家中餐厅宴请过中国客户，吃过所谓的中国自助餐，也尝过泰国，印度，意大利，法国等特色餐厅的美食。却仍然觉得中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后来，她去了中国城，把所有做饭的原材料和工具一次性购买齐全了放到了ray的家里，每次她去荷兰的时候只要条件允许，她就自己动手做饭吃。***教导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被n个朋友请去吃自家的烧烤（荷兰只要在天气允许的周末，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在自家院子里烧烤。）有时，甚至一天赶两场。她在自己家里也做过几次大餐，宴请朋友做客。条件有限，只能做比较简洁的菜式，好在大家都很捧场，每次都坚决执行光盘政策，绝不肯留下剩菜为难秦月。
  秦月熟悉了环境之后，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逛早市，赶集和去跳蚤市场淘宝。
  荷兰的早市和集市很特别，不是每天都有，而是一周一次，而且地点不固定。早市售卖的商品大多是农副产品，可能是因为荷兰的任何一个城市的消费能力都十分有限，所以他们不得不在很多城市中轮流摆摊。在这些地方，秦月能买到最地道的荷兰奶酪，herring（荷兰最有名的鱼，要生吃，而且最地道的吃饭是不咀嚼，而是顺着嗓子眼直接咽下去。这种鱼特别新鲜，有成年男子中指大小，摊主会用蒜蓉和细盐提前腌制一下，十分的美味。不过秦月除了第一次用荷兰方法吃了之外，后来都用中国人的方法嚼完了再咽的，倒是没出什么人命。）当然，早市上的鲜花，秦月总是要买上一束的。那些园丁都十分有艺术修养，无论是花束的搭配还是包装几乎每一份都可以拍照上杂志或者教科书。此外，每一次去这些地方，秦月都会搜罗大量的新鲜蔬菜和水果回家。
  秦月在跳蚤市场和一些临近地区举办的“garagesale（车库旧物清仓）”里，还真见到过一些让她十分心动的东西。有一次，她看见了一块象牙镇纸，上面雕刻着一副十分精美的中国画，里面的人物仙风道骨，凭栏远眺，原处崇山碧海，意境深远。如果不是后来秦月从摊主那里打听出来，这块镇纸是卖家从北京潘家园淘换来的，再加上镇纸的背面有一道斜长的裂痕，她真的会把那块镇纸买下来，尽管对方要价十分高昂。
  秦月买下来的东西还有荷兰孩子看的绘图版的圣经故事以及其他林林总总的杂物。有些东西只要一两个欧元就可以成交。每次淘到好东西，秦月都有一种中奖了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