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几次想把知道的事说出来，但话到口边又生生憋了回去。
  祖济世不耐烦的拍着巴掌，急道：“我说宋老哥，这里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大胆说出来便是，有什么好怕的。”
  恶蛟却拦阻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见得事事都要对人言。宋兄弟不想说，大伙也不要勉强。”
  宋飞感激地瞧了一眼恶蛟，但扭头见到苏文焕悲伤神情，心中便想：“苏小弟这般隐秘的身世都跟我们说了，同样是做兄弟的，我老宋难道便不敢说？”
  想到这里，他豪气顿生，猛的灌了自己一口酒，狠狠一拍桌子，道：“罢了，这个秘密藏在我心里也有二十多年了，我一直不敢跟别人说，只怕惹祸上身，今天就痛痛快快说出来。在遇到大哥之前，我一直东躲西藏，没一日能睡得安生，为的就是这件事。晁老大，你知道阮家中的许多秘闻，可你知道那刘氏主母后来去了哪里吗？”
  晁义一怔，回想道：“自从秋祭惨变之后，阮家中就很少有刘氏主母的消息了。据说她见母家败落，父兄惨死，悔不当初，一病不起；也有说是阮太公厌烦了刘氏的脸色，在剿灭贵戚后便将她幽禁了起来。”
  宋飞苦笑道：“以前阮怀霸还未得势时，世家中多少会有些隐秘消息‘风传’到你们监察的武卫耳中。自打阮怀霸主家后，谁还敢将所见所闻透露出半句，倒也怪不得大哥你消息不灵通。那刘氏主母，在惨变的一年后就已经……唉，她在那时就已经被阮怀霸折磨死啦！”
  虽然人人均知阮怀霸心狠手辣，但听闻此言仍是一惊，这人先弑生母后杀养母，便是禽兽也比他良善许多。
  叶纯叹道：“难怪宋大哥敢直言此人弑杀生母，原来还知道这番隐情。”
  宋飞摇头道：“我倒宁愿自己不知道才好，全都怨我的这双手啊。”
  他见众人面露疑惑，便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众位兄弟也知道，老宋我善于手工，当年在东南之地也是小有名气。那时不管是世家名门，还是豪富大帮，只要遇到土木修建之事，都会请我们班子去施工。可自从发生惨变后，生意就差了许多，班子里的头儿本打算带大伙远走他乡，但和弟兄们商量了一番，发现各人都心恋故土，这才又留了下来。
  说来也巧，那年刚开春生意便找上门来，我们一问竟是世家的活。由于之前发生的许多事，弟兄们不大敢接世家的生意，但来人很是凶恶，扬言我们若不接下这桩生意，便要我们班子从此消失。无奈，头儿战战兢兢的问了工程和工期，倒也不是什么大工程，只是打造塑像的小活。可是当我一瞧来人给的打造图纸，便不由的愣住了。
  图纸上绘的是个美貌妇人的全身像，高六尺四，肩宽一尺二，臂长二尺五；一条细线从额尖起始，笔直而下，将脸庞、身躯双分，至裙角而终；绘像旁又画了女子头顶的单独小像，正中掏出一个孩童拳头大小的洞口。”
  过去这么多年，这些细节宋飞仍记得清楚，可见此事在他心中之重。
  对于图纸所绘内容，大家都不太明白，郭胥挠着自己的光头道：“这是什么意思？”
  宋飞以手做比道：“铸此人立之像，内部掏空成人形，正面需如两扇窗门可开合，人像头顶处再留一个洞。”
  众人你望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心里都道：“这人像做的古怪，不知干什么用。”
  宋飞继续回忆道：“我刚瞧见这图纸时也很纳闷，与工头相对无言。来人叫我们不必多问，又提了另一些要求，塑像需得以纯金为原料，按照图纸所绘等身铸造，就连妇人的表情也要雕刻的一模一样，不得有丝毫更改。我又瞧图纸，见这妇人眉头紧蹙，嘴角上扬，一副刻薄冷笑的面目，这般面貌很是不美，也不知为的什么。世家中以往也有许多烧制立身塑像的事，但或做大像或雕小像，这般要求还从未有过。”
  苏文焕此时已冷静下来，听到这里心头一跳，问道：“这是刘氏主母的塑像？”众人经他一提醒，心里隐隐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宋飞点头道：“我没见过刘氏，那时自然不知。来人只给我们一个月的工期，原本雕刻等身塑像倒是不难，但要从中留空，还要可以两边开合，又是以纯金为料，这一个月的时间未免有点不足了。不过世家的人出手果然大方，纯金的原料整整拉来五车，我和班子里的弟兄们本来心里都不大愿意，此时见到一车车如石板大小的黄金，别说一个塑像，就是十个也给他雕了出来。”
  祖济世嘿嘿一笑：“你们也不怕没命花。”
  宋飞全身一颤，整个人委顿了下去，叹气道：“人为财死，那人当时说只要按月完工，余下的黄金原料都是我们的。听了这话，班子里的弟兄早就把所有顾虑都抛到脑后了。当日我们就开了工，我跟另一名巧手雕刻头的模子，其余人等各有分工。待模子刻完，再将黄金融化灌入，成形后拼接在一处，又继续几番打磨铸造。总之我等弟兄没日没夜，费尽工序，终于在一个月内将其完成。
  交货的前夜，我独自一人站在塑像前，愣愣得瞧着这尊栩栩如生的作品。不是兄弟夸口，那妇人的神情我雕得最有神韵，任谁见了都会厌恶几分。我又检视了一番开合的机关，确认没有瑕疵这才放心。此时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起了一种异样心思，身子像着了魔般不由自主的躺入塑像中，缓缓将两边的开合闭上了。我身材矮小，倒也挤得进去，头已不能动只能用眼角观察四周，在黑夜的寂静中我密闭在塑像内，心里不断问着‘你是谁，为什么要被雕成这般模样’。猛然间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窜出，这莫非是口棺材，吓得我赶紧从中爬了出来。”
  众人不知为何，身上均感一丝凉意，外面似乎起风了。
  宋飞继续道：“第二天，那人如约而至，我们将塑像推出请他验货，那人说自己做不了主，需要主上看过才行，便要我们推上塑像随他走一趟。我们见他果真不提纯金原料之事，便欢天喜地的答应了。由于纯金硬度不高，若运送不当很有可能造成缺陷，因此由我和三名巧手亲自送往世家，万一路上有什么意外也来得及修补。岂料那人并未带我们前往世家宅邸，反而赶着马车直奔郊外。
  我们片刻不停的行了一个多时辰，来至一处偏僻庙堂，是许多年前世家祭祀用的，如今早就败落。那人对我们说‘我家主上如今就在附近游猎，你们在这里等着便是’。我们也不敢多问，依言等待。大约等了半个多时辰，一队兵士策马而来。我遥遥望去，只见一匹骏马当先飞驰如紫电穿梭，马上的是一位年轻公子，扬着手中金鞭不断抽打。马奔得越来越近，我仔细一瞧，见这公子虽只十五六岁的年纪，但身形高大健壮，头戴束发锦冠，小小一根簪子上竟镶满珠宝，一头长发在日光下乌黑发亮。”
  众人齐声道：“阮怀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