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急流勇退
作者:潘克勤      更新:2021-07-03 03:36      字数:3452
  几天后潘同富回到东北,一路上他思前想后,设想了无数种自己今后的人生之路,直到走进家门也没打定主意,到底将何去何从,对每一种选择都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潘同富放下包裹,和妻子打了声招呼,急忙来到自己的主管领导于部长家,于部长见他到来非常高兴,坐下后,紧忙询问在北京学习情况,潘同富简单将自己在北京的情况进行了汇报,接着问于部长当地形势有什么变化,于部长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会,所问非所答:“我马上就退休了,现在等你回来就正式办理手续。领导已经暂定你来接任,局里提出你还是非党分子,所以想等你回来马上安排对你进行重点培养,外调后就可以发展你入党,然后正式接任生产部部长一职,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潘同富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激动,而是苦笑了一下说道:“恐怕我没有这个能力呀。”
  于部长本想再说些什么,见潘同富表情凝重,不像正常的谦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又坐了几分钟,潘同富站起身:“于部长,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您早些休息吧。”
  离开于部长家,潘同富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有些事不能拖,必须立即解决,可是如何解决呢?他心里犹如一团乱麻一般,是左右为难。回到家,妻子正在做饭,初冬季节,天早早的就黑了,天上没有月亮,阴沉沉的,只有时隐时现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点缀着,懒洋洋地眨着眼睛。
  凑巧,今天当地又停电,这在当时的矿区也是常事。每当停电时当地的人家就点一盏自制的油灯,取一盏小蝶,倒上一点豆油,再揪点棉花,捻成细长捻儿,泡在油里,浸透后将一头搭在小碟子边上,点燃后,红红的一个小火苗,一跳一跳的,把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大。夫妻二人就在这豆大的灯下边吃边聊,潘同富把自己在北京学习的见闻和回山东老家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下,说到家乡许多人受到批斗的事,妻子插话说:“咱们这也一样,前街上二小学旁边住的也在三井上班的老车,老家也是山东的,人老老实实,不言不语,不像坏人的样子,前一段时间,忽然就被揪了出来,原来他家成分是地主,老车一直隐瞒不报,这次也不知怎么就被发现了。红卫兵冲进他家,一通翻抄,好像也没找到什么东西,但是一点放过他的意思也没有,给他戴上早就用白纸糊好的高帽子,上面写着“恶霸地主,”打上大红叉,用红缨枪和棍子赶着上井口批斗,走在路上,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损种出的主意,说:“不能允许恶霸地主和人民群众共同走在社会主义大道上,”让老车爬着到井口。老车不敢不从,只好往井口爬,刚开始还行,爬到后来老车的手和膝盖都磨破了,爬过的路上留下一路血迹,唉,真惨呐。”
  吃过晚饭,潘同富坐在炕上,伸手拉过用废纸壳缝成小盒后又糊上花纸做成的烟笸箩,撕一张烟纸,从烟笸箩里捏一小捏烟末洒在烟纸上,慢慢卷成一个小喇叭,揪掉头,放在嘴边吹一下,转过来含在唇边就在油灯火头上吸燃,深吸几口,吞吐之间,一股土烟呛人的气息慢慢在小屋内弥漫,一只吸完了,又慢慢卷了一支点燃吸着。
  土烟的劲儿就是大,挺长时间抽烟卷冷丁抽土烟还没适应过来,吸完两颗烟,他觉着头有点晕,扯下一床小被子盖着脚,倚着两个枕头半躺半靠闭着眼睛思前想后。
  恍惚听到人事部钱部长叫他:“同富,局里已经下令由你接任生产部部长,祝贺你呀。”忽然,又看见局里局长、各部部长等都坐在会议室里正在开会,吕局长大声宣布:“潘同富同志正式批准为预备党员”大家鼓掌通过。”
  掌声响起,突然,会议室的大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一大群红卫兵高举着红宝书冲了进来,领头的红卫兵高声喊道:“潘同富是脱党分子,是反革命,抓起来。”其他红卫兵都高声附和“抓起来”、“抓起来。”五六个红卫兵冲上来,不由分说把他的双手拧到背后就拖出了会议室,一直扭送到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搭的一座高高的台子上,旁边几个红卫兵迅速冲过来,其中两人抬着一个三角铁焊成中间是厚纤维板的大牌子,足有四五十斤重,用八号铁丝拴好挂在潘同富的脖子上,上面写着“脱党分子、叛徒,”打着大红叉,周围的人高声喊着口号。潘同富觉得脖子上的铁丝就像已经勒进了肉里一样疼痛,忍不住用双手去抬大铁牌子,可手怎么也抬不起来,这时听到后面有红卫兵喊道:“坚决消灭反革命分子、叛徒潘同富。”潘同富挣扎着刚喊了一声:“我不是反革命,”只觉得后腰上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忽悠一下跌到了台下,耳边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说:“腰断了,瘫了,瘫了。”
  潘同富“啊”地一声惊醒过来,原来是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情景就像真的一样还在眼前浮动,脖子特别疼,他扭扭脖子,伸手摸了摸,是刚才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睡落枕了。
  潘同富往上起了起身体,把刚才梦里的事情回想了一遍,这是梦,不过又那样真实,他想起老同学孟宪辉、岳成伟,感觉到这可怕的梦非常可能成为真实,举起手狠狠地拍了一下炕面,下定了决心,跳下炕,穿上鞋,走出门来直奔矿务局家属住宅区。
  他来到吕局长家敲门进屋,吕局长见到潘同富来到,笑着招呼:“回来了,快请坐。说说吧,这次学习、回老家有什么收获?”
  “收获不多,可是感触颇深。”
  “好哇。你就讲讲你的感触吧。”
  潘同富没有讲学习的情况,而是将自己见到的北京红卫兵破四旧、立四新,游行示威、大鸣大放大字报等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又将自己回老家见到听到的老同学孟宪辉、岳成伟的事以及赵寄舟先生的事说了一遍,但他只是表述,并没有加以议论。
  在潘同富说的时候,吕局长站起身来在屋地上踱来踱去,听潘同富说完了,站住脚步坐到椅子上问道:“局里这次有意吸收你入党提干,你有什么想法?”
  “这---”
  “有话你就直说。这里只有你我,你还不放心我吗?”
  “吕局长,”潘同富站起身来,将自己舅舅是益(都)寿(光)广(饶)临(淄)四县剿共司令、自己考入苏联留学受其影响未能成行、后来入党未被批准,自己一气之下擅自离开故乡可能被定性脱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后又把自己刚才做的梦说了一遍。然后说:“吕局长,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一直把您当做长辈尊重,心里怎么想的也不瞒您,我真怕这梦成为真的呀,我想好了,为了自己、为了家人,我想离开局里,回井口踏踏实实地当一名工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吕局长定定地看了他半天,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坐下,前一段时间局里影影焯焯有你的一些传闻,现在看来传言不虚,这对你很不利呀,弄不好你就是下一个你那老同学孟宪辉、岳成伟。现在这种形势,你愿意去当一名普通工人,也就离开了是非之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
  吕局长定了定神,接着说:“你不在家这段时间,我们局(当时是政企合一的管理体制)发生了很大变化,现在和北京乃至全国的形势大体一致。前一段时间,我们正在召开全局生产工作会议,红卫兵冲入会场,指斥文化大革命大好形势下不搞革命不抓阶级斗争而总是开会抓生产的做法是极端错误的,必须坚决抵制,然后一哄而上冲散了会场。在这种情况下,根据上级精神,为了尽量稳定局势,局里向各学校派出工作组,以图加强对运动的领导,但由于全国形势的急剧变化,这些工作组显得无能为力,反被指责为束缚群众手脚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常常遭到红卫兵的围攻,不久便被迫撤出。
  此后,在自上而下的“充分利用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革命武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宣传鼓动下,我们局的“造反运动”愈演愈烈。继学校红卫兵、红小兵组织遍地开花后,各机关、厂矿、农村社队也纷纷成立了形形色色的“战斗队”、“红色造反团”等造反组织。各个造反组织都制作有队旗、袖章,印发有传单、宣言,实行停工、停产、停课闹革命,批斗本单位的当权派、黑帮。主要领导干部被迫停职检查,局里一些领导也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冲击。”
  吕局长说到这,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说:“看来我的思想还真是跟不上形势了,我的工作也马上进行调整,调令这几天就下来了,你的工作我想尽快安排。既然你真想离开机关,这样好不好:局里正在成立一个新工厂,是在褐煤科学研究所基础上成立的褐煤蜡生产化工厂,厂子的主要领导都是从上海派来的,工人也都是从全局各单位调转来的,新工厂乱事就少,你不想再出头,就到那去当名普通工人吧?”
  “行,谢谢,我听局长的。”
  “好,那就这样,明天下午你到人事取调令,后天就去报到上班,以免夜长梦多。”
  第三天,潘同富来到化工厂报到,被分配到车间当了一名普通工人。
  潘同富来到化工厂工作后,他彻底放弃了政治理想和抱负,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不出头,也很少参加工厂具有政治色彩的活动,听从领导,服从指挥,踏踏实实的工作和生活,在化工厂车间工作了近三十年,一直到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