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脱党
作者:
潘克勤 更新:2021-07-03 03:36 字数:5251
1956年初级社发展成为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规模较初级社进一步扩大,特点是土地、耕畜、大型农具等生产资料归集体所有,取消了土地报酬,全面实行按劳分配原则,潘同富在高级社社长选举中,再次当选高级社社长。
在此期间,潘同富领导乡干部率领群众兴修水利,建设道路,修缮小学,新建中学,扩大猪、牛养殖,督促农家肥运送使用,粮食产量连年增加,社员生活水平逐步提高,各项工作在全县工作评比中名列前茅,得到县领导和全体社员的一致好评。
1957年10月,乡里接到通知,全省选拔三十名政治觉悟、思想觉悟高的有为青年留学苏联,希望有志青年干部积极报名参加。
乡里接到通知非常重视,贴出通知,大喇叭又连续喊了两天,陆续有十几人报名。中旬,乡里统一组织参加县里选拔考试,全县三百多名参考人员选拔二十人参加全省考试。
本来潘同富不想报名,一是因新婚不久,娶妻姜秀英,也是同村的,再者家里自己老大,四个弟弟一个妹妹还小多是能吃不能干的时候,里里外外真是都离不了,要留学一去两三年放心不下家里。最后还是陈书记劝说,说的不过是青年人志在四方,学成归来为国出力,先国后家等等,父母、妻子也同意他去参加选拔考试,说不一定考得上是一,再者考上了也是光宗耀祖、出人头地的好事,家里现在早就入了社,有集体做后盾,你就是真的出去学习不在家也不用操心。既然家里没有话说潘同富也就不再说什么,找出一些书籍复习,积极准备参加选拔考试,陈书记也在县里帮助他借了许多有关的书作为参考资料。
十月末在省会城市济南市进行选拔考试,其中外文水平掌握的高低也被列为一项考核内容,成绩很快公布,益都县两人入选,其中就有潘同富。
根据国家留苏预备部要求,当年十一月十五日开始,留苏人员集中强化学习俄语以及进行相关知识培训,学校名称为留苏预备学校,地点在北京俄文专修学校,时间六个月。
潘同富准时参加培训班,学习班首先进行形势教育,讲国际国内大好形势,讲社会主义阵营一定会战胜帝国主义,又讲了苏联是老牌的社会主义国家,是中国人民的朋友,是老大哥,现在苏联有计划为中国培养专业干部,这些人留苏回国后将成为国内各行各业的人才,肩负重任等等,然后进入正式学习阶段。
学习的重点是俄语,学校要求学员在短时间突击学会俄语基本知识,掌握听课、书写、生活、学习用语。大多学生从未接触过外语,都是从第一个字母开始学起,在短时间内掌握大量的俄语语法和单词只能采取死记硬背的办法,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潘同富和大家一样,天天基本上要到半夜以后才能睡,早上八点要上课,所以睡眠时间非常少,有的时候实在太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一小觉,醒了以后就又接着念书,每天至少要背七八十个单词。同时大家也是想尽各种各样的办法帮助记忆,为了营造俄语学习环境氛围,学习一段时间后,班级还规定了同学之间、师生之间生活往来上都不许说一句中文,如果要是谁犯规了,就要受罚,在这浓厚的学习氛围里,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学员成绩日渐提高。
当时的国内尤其农村还很穷,学员多数是农村青年,普遍的营养不良,刚到班上的时候很多人都是面黄肌瘦,为了迅速补充学生们的体力,留苏预备部特别申请,为学生们准备的伙食非常丰富,多数同学都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六个月苦读、实习,大多数学生不但没瘦反而胖了许多。
同学们都在努力学习,潘同富在学习中更是刻苦认真,由于他读高小时处于日本人统治时期,日本人在统治地区强制推行日语学习,所以他曾经学习过五年日语,虽然日语与俄语截然不同,但学习过一门外语,对于再学习其他外语还是有很大启发作用,因此成绩优异。学习中他还和同县段村乡的同学孟宪辉成为了好朋友,原因是两人不仅是同乡,经历也相当,都是地道的农民家庭,高小毕业,十八九岁成为社干部,两人又住在同一房间,话聊得自然投机,不久就成了知心哥们。
孟宪辉的家乡段村,村子不大,历史却更为悠久,相传战国时期赵国大将廉颇在此征战期间,被敌将砍断了头颅,所以此处后人称“段”村,段村村北相连有两个小村子,分别叫前廉颇、后廉颇,传说廉颇将军战死,头被砍落在地上后,战马驮着他的遗体继续奔跑,身体被战马又驮着跑了五六里路才掉落马下,战争期间无暇厚葬,廉颇将军的部下十万将士每人捧了一捧土,分别草草埋葬了廉颇将军的头颅和身体,形成现存相距五六里路的的两座土丘,部队还留下一些将士守墓,后来守墓将士成家立户、生息繁衍,逐渐形成村落,为纪念廉颇将军,就将这两处村落分别叫前廉颇、后廉颇,几个村子的故事口口相传了上千年,当地百姓深信不疑,但是否就是真实的历史早已无从考证。
四个月的理论学习时间很快过去,由学部安排学员到北京市第二机械制造厂进行实践学习,进入工厂,学员们吃苦耐劳、学习积极的作风得到了工厂技术人员和老工人的一致好评。一方面学得刻苦,一方面教得认真,两个月实践,各位学员车、钳、铣、刨操作起来都有模有样,普通设备机械原理、安装、调试、维修也都达到了一定水平。培训班顺利结束,三十个学员都以优异的成绩结业,根据有关部门安排,学员回乡准备,定于一九五八年六月三日赶回到北京,然后坐北京到莫斯科的国际列车赴苏联。
潘同富结业后回到乡里,这时陈书记恰好刚刚调转到县里任县长,新来的书记姓陶,叫陶嘉奇,四十多岁,原是部队转业干部,曾任连级指导员,政治觉悟高,原则性强。潘同富首先向陶书记汇报了学习情况和行程安排,陶书记虽说来乡里时间很短,但对潘同富的情况已经非常了解,见到他特别热情,两人聊了大半天,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同富哇,你是给我们乡争了光的,这几天你就不用来上班了,在家里准备一下,乡里也准备给你开一个欢送会,到时我派人通知你,会上我们再见。”
潘同富告别陶书记又来到岳成伟副乡长的办公室,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共事多年,本来就是好朋友。潘同富见到岳成伟,他知道岳成伟接任社长的任命马上就下来了,首先向他祝贺,然后将自己的学习、日程安排情况作了介绍,再对乡里的一些工作两人交换了意见。又和乡里其他同志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回到家里准备。
六月一日一起早,潘同富告别家人和乡里领导,赶到县里和孟宪辉到约定地点会合,一起来到县政府报到。陈县长见到他两人很高兴,说:“政府安排我去送你两人上火车,时间还来得及,你们就在我这休息一下,一会儿我办理完手边的事咱们就走。”
陈县长办完公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安排主管教育的副县长一同送潘同富、孟宪辉来到车站,大家正在车站前寒暄,突然,一辆吉普车疾驰而来,停在几人面前,来人下车走到陈县长面前,附耳说了几句话,陈县长满脸惊异:“还有这回事?”回身来到潘同富面前表情凝重地说:“同富,这次你就不要走了,让宪辉先走,还有些事需要你核实。”
潘同富满腹疑惑,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孟宪辉上车走了,自己背着行李随着陈县长回到县政府。
陈县长领着他来到县政府一间小办公室,坐下不一会,又陆续进来四个人,也不言语直接坐下,掏出小本摊开看着陈县长。
陈县长看了看潘同富说:“同富,你担任党的干部多年,现在又是预备党员,应该理解干部审查的必要性。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放心,组织不会冤枉好人。”
陈县长说完,对坐着的一位同志点点头:“周主任,开始吧。”
周主任表情严肃地对潘同富说:“我们几位是县肃反管理委员会的,我姓周,今天我们主要找你是关于一些历史问题需要核查,希望你配合。”
停了一下,周主任接着说:“重点检查交待个人政治历史问题,我们鼓励有政治历史问题的干部向党坦白,只要如实讲清问题,就能得到从宽处理。强调一下,交待问题,一定要“竹筒倒豆子,”一次讲彻底,不能像“挤牙膏”那样,吞吞吐吐,追一追,挤一点。也不要有思想顾虑,不敢交待问题,更不要存侥幸心理、企图混过关去,要丢掉幻想,大胆地讲清楚自己的问题。”
潘同富从车站一直到现在,就像在梦里一样晕晕乎乎地,这时才略微清醒一些,看了一眼陈县长,转脸看着周主任:“周主任,我有什么政治问题、历史问题各位领导能不能给提个醒,别把我蒙在鼓里。”
周主任说:”徐振中是你什么人“?
“徐振中?”潘同富一时没转过弯来。
旁边一位同志插话说:“徐振中不就是你舅舅吗?”
潘同富这才恍然大悟,根儿原来在徐振中这。
“徐振中确实是我舅舅,但我们从来没有过来往,而且除了在审判大会上见过他之外,我只在十二岁时见过他一面。”
“我的家庭和他有关系,但这不是我的过错,我没有能力选择家庭和出身,但是我能够选择我的人生道路。我做人踏踏实实,做事认认真真,对党忠诚,从无二心,希望组织能够核实。”
审查开始了,徐振中的事情自当天开始,颠来倒去盘查询问,一直审查了三天,最后也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第四天吃过早饭又来到小办公室,周主任说:“经过几天审查,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并不代表你没有问题,现在暂时解除对你的审查,希望你回去后,好好回忆一下,有什么问题立即向组织报告。再就是你到陈县长办公室他还有话对你说。”
潘同富来到陈县长办公室,陈县长正在想这件事“一封举报信,可能毁了一个人,可惜呀。”见潘同富进来,忙站起身来,请他坐下,倒了一杯水:“同富哇,审管会的同志也到潘家楼乡仔细进行了核查,你们家尤其是你确实没有和徐振中有过来往,但是国家培养一位留学生不容易,需要进行严密地审查,希望你理解。回去还是到政府工作,我已经和你们乡里的领导打过招呼,虽然不再担任社长,但还是为党工作嘛。不要有包袱,有事可以来找我,我是信任你的。”
潘同富几天来听审查局的同志话里话外透出这件事是有人举报,忍不住问道:“陈县长,是谁陷害的我?”
“同富,有组织原则,我不能说,而且从对你负责任角度也不能告诉你,今后你们可能还会在一起工作。而且他反映的情况说徐振中是你舅舅,也不是无中生有,不能叫陷害你,算了,不要钻牛角尖了。”
潘同富告别陈县长回到潘家楼。
来到潘家楼乡政府,陶书记、岳乡长还是非常热情,都说了许多安慰的话,陶书记又单独讲了陈县长单独交代特殊照顾的话,潘同富也表示感谢。第二天正常上班,由于乡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暂时还没有空位置,就临时安排为乡长助理,协助岳成伟工作。
期间,同学孟宪辉从苏联来了几封信,讲述自己来到苏联后的工作、学习和生活情况,描述了苏联科学进步、经济发展、社会文明状况,也讲自己的学习情况,最后还说苏联的姑娘们美丽漂亮,热情如火,许多姑娘都追求中国留学生,并带着苏联人的口吻说“你什么时候来呀,快来吧,我亲爱的朋友。”
转眼七月一日快到了,潘同富等几人预备党员转正期限临近,乡里将有关文件、材料以及乡里意见一起上报县里组织部门,批复很快下来了,其他几位同志都转正了,潘同富的入党转正批示却是:“预备期延长一年,视情况再议。”
潘同富当然不理解,本来已经审查结束,证明我没有问题,留学苏联不行,预备党员为什么还不能转正。找乡里领导,看来是解决不了,于是他直接找到县里组织部,组织部同志讲干部审查部有意见,不能转正,未转正原因还是因为徐振中是他舅舅。
潘同富又找到干部审查部,原来就是当时的肃反审查管理委员会已经撤销,翻牌成立的干部审查部,原周主任调任部长,找到周部长,两人锵锵了半天,周部长自然是官腔打得十足,最后竟冒出:“我们党怎么能吸收你这样顽固的国民党分子家属加入呢,什么人都能入党,党的纯洁性怎么保持,”听着周部长阴阳怪气的话,潘同富忍无可忍:狠狠地一拍桌子,“噌”的一声站起来怒吼道:“好,有你这样的人在,这个党我不入了。”转身推开审查部的门,回手“嘭”的一声摔门而去。
回到潘家楼,潘同富越想越窝火,自己一心为党工作,最终却成了国民党家属,政治上有问题的人,入党、提干、出国留学都成了泡影。一气之下连夜写了一份辞职报告,第二天来到乡里,陶书记不在,来到乡长岳成伟办公室,敲门进去,将辞职报告交到岳成伟手里:“成伟,我打算出去闯一闯,这是我的辞职报告。”岳乡长吃了一惊,忙问到底怎么一回事,潘同富将到县里和周部长谈话情况简单讲了一遍说:“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这口气我咽不下,而且现在这种状况我在乡里工作也不适合。”岳乡长劝了半天,潘同富铁了心走,岳乡长只好说:“好吧,陶书记回来我将报告交给他,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这一两天就走,送就不用了,也免得影响到你。”
岳乡长送到大门口,握着潘同富的手不撒开,老半天才说:“对不起。”
“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回去吧,我走了。”
潘同富回到家里,和父母简单交代了一下,第二天一起早,赶赴火车站,坐上火车到沈阳投奔一位远房亲戚去了。
第二天陶书记、岳乡长亲自到县里将相关情况上报,干部审查部周部长来到陈县长办公室汇报,暴跳如雷:“这是脱党,脱党,不能就这么完了,要严肃处理。”
陈县长也很意外,劝走了周部长,叹息半天,对陶书记、岳乡长说:“同富这人我了解,外柔内刚,有志气,坚持的信念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这段时间他受到诸多的不公正待遇,我们也有责任,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张扬,是否定性脱党先不要下结论,以后见到他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