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工正小声絮话，便有内监高声通报：“陛下驾到，璟嫔娘娘驾到。”
  但见胤瑄牵着玉灵琅来到席前坐定。众人连忙齐齐参拜山呼万岁，声浪震得偌大的宣德宫阵阵回响。
  玉灵琅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场面，面对的又是朝廷的各方要员，一时有点怔了，还好胤瑄及时握了握她的手，在她耳边安抚了两句，她这才安定下来，唇边勾起一抹恰到好处而又清丽婉转的笑容。她深知既然是陪侍皇帝在侧，在如此盛重的庆典之上，面对一朝上下，她身为一个后宫嫔妃能做的，便是尽全力展现出自己最好的姿态，断不能辜负了皇帝的一片心意。
  开宴之初，按照惯例，君臣要共饮三杯酒，既是庆贺过去一年君臣为江山社稷做出的成就，也有为来年祈福之意。
  玉灵琅当然不会饮酒，因此皇帝特意事先命人准备了清茶代酒。饮酒之时，她以袖掩面，忍不住瞥向身旁这个伟岸的男子，一瞬间，脑海中翻转过无数他们曾经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只觉得身子热了又热，心头暖了又暖：心细如他，处处为她着想，天下间美好的女子何其多也，怎么偏就她一个能有如此福气得他厚待？她从不奢求什么，只希望在他装着整个天下的心中，有那么一处空间留给她，于愿足矣。
  同裕朝的守岁之宴格外隆重，其中歌舞欢娱更是丰富多彩，君臣忙碌了整整一年，此时得以好好放松下来欣赏，各人都喜笑颜开，殿堂上始终一片欢腾热烈。
  玉灵琅显得尤其兴奋，自从进宫之后，她就经历了许许多多在她过往的岁月当中未曾经历过的事情。虽然其中有许多凶险坎坷，但也不乏喜悦快乐，譬如眼下的宴会。本来一开始她还颇有些紧张，但因为皇帝一直在身边陪伴的缘故，没过多久这种紧张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席间觥筹交错，众人交头接耳，但总有那么几个人的目光，却时不时系在了玉灵琅的身上。
  第一个便是姚之仁。
  身为京兆尹，理所当然排位排在最前头的行列之中，因此离皇帝二人也非常近。
  他自然没见过玉灵琅，但他却听说这个名字很久了，那还是早在王横王霸那个案子的时候。
  正好皇帝端着酒杯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姚之仁不胜惶恐，赶紧起身相迎。
  “陛下。”姚之仁躬身道。
  胤瑄微笑道：“姚爱卿，这一年来你治理京畿重地，实在是辛苦了，朕要敬你一杯。”
  姚之仁连忙手捧酒杯回应：“此乃微臣分内之事，职责所在，怎敢妄承陛下纡尊之礼？”
  胤瑄笑着说：“爱卿过谦了。难得今日你我君臣相聚共饮，这杯酒，爱卿若不喝，那就太不给朕面子了。”
  眼见皇帝半玩笑半认真说话，姚之仁自然不敢再推辞了，想到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和重视，在同僚面前如此有光，心中顿生自豪之感。
  玉灵琅紧跟在胤瑄身边，顺势也打算敬姚之仁一杯酒，同裕朝国风开化，男女之间并没有太多限制规矩。
  “老臣何德何能，担得起娘娘的这杯酒啊？”
  玉灵琅微笑道：“姚大人劳苦功高，敬你乃是应当，请大人勿要推辞。”
  姚之仁先前已有几杯酒下肚，再加上佳节当前，皇帝和宠妃双双敬酒，一时有点激动了，说话也随意了一些：“如此，那微臣就多谢娘娘了！说起来，微臣早就久仰娘娘芳名，今日才能有幸得缘一见呐！”想当初，胤瑄怒刺王霸的那一剑，就是因为王霸轻薄玉灵琅的缘故，姚之仁自然印象极为深刻。
  “哦？”玉灵琅有些纳闷，当初皇帝微服夜访姚府之事她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没有了解太多，所以姚之仁这么一说，她自然不明就里。
  姚之仁忙解释道：“哦，娘娘应该知道王横王霸的案子，他们……”
  “姚爱卿！”胤瑄突然打断了他。
  “陛下。”姚之仁连忙收声，但见对方脸色满满的愠怒。
  “爱卿酒量不好就少喝一点，今天如此良辰美景，朕可不希望有些脏东西污了朕的耳朵。”胤瑄的语气一下子冰冷起来，刚才借着点酒劲微微失态的姚之仁顿时像被浇了一桶凉水一般清醒过来，自觉尴尬不已，连忙向玉灵琅请起罪来。
  虽然觉得有点疑惑，不过玉灵琅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辞了姚之仁之后，皇帝又领着她见了几位德高望重的王公勋略，正准备返回主位，玉灵琅却无意当中瞥见席间有一道目光，正朝自己这边不停打量。
  见玉灵琅发现了自己，那人赶紧侧过头去假装没事，玉灵琅更感好奇，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胤瑄见状便问：“怎么了？”
  玉灵琅想了想，悄声问那人是谁。
  “哦，那是户部的仓部主事董攸之。”
  “董攸之？”玉灵琅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她并不熟悉。
  胤瑄看向正与同僚叙话假装不看他们的董攸之，心情忽然有点沉重：“就是董佳怡的父亲。”刚说完这句话，胤瑄突然忆起了当日淑妃为董攸之求情时的情景，显得有点心事重重。
  “啊？是他？”玉灵琅吃了一惊，心头一颤，毕竟董佳怡之死这件事过去了只半年不到，虽然不知道董佳怡的父亲叫什么名字，但当初她倒也知道一点董佳怡的家人并未因她牵连获罪的消息。
  “走吧！”胤瑄不想纠缠于不愉快的往事，便轻轻拉了拉玉灵琅，两人回到了席位上。
  “董大人在想什么呢？怎么见你老是在看陛下呀？”董攸之身旁有人轻轻推了推他。
  “呃……”董攸之乍一见到玉灵琅，立时想起了董佳怡，怎么能回过神来？
  “董大人，今儿个除旧迎新，既然是过去的事情了，那何必还要徒增烦恼呢？方才大人总盯着陛下和娘娘看，如此岂不十分失仪？幸亏陛下和娘娘没有深究，否则责怪于你的话，大人岂非自找麻烦吗？”另一人深知其心，不由好言劝道。
  董攸之听罢，不禁苦笑道：“劳周兄费心了，好，过往不提，你我先干为敬。”
  一杯酒下肚，董攸之的心里五味杂陈——他虽有四男两女，但身为长女的董佳怡却是他最看重的一个。如今因为“妒忌”而“畏罪自尽”，怎能不叫他痛心？既痛惜她如此年轻便香消玉殒，又痛恨她如此蠢笨，竟用此毒计加害于人，最后落得个自作自受的下场。但他最为庆幸的是，此事终究没有祸延全家，尤其是他，竟然连贬官的惩罚都没有，真不知道前世积了多少德才能逃过如此大劫。
  所以，自从事发之后，对于董攸之甚至整个董家而言，董佳怡的死带给他们的，除了悲痛之外，更多的却是保全整个家族的欣慰。
  在很多时候，事情的真相往往令人心寒，但却也最令人信服，最能成为人心的真实写照。
  这个除夕之夜，胤瑄显得十分高兴，或许是因为过去的一年国泰民安，也或许是因为有玉灵琅在身边的关系。
  总之，多年都谨慎酒饮的他，这次却喝得酩酊大醉了。
  到了大年初一的丑末时分，宴席散罢，群臣三三两两离去，内监们一左一右搀扶着胤瑄回了乾阳宫。
  尽管已经十分疲劳，但玉灵琅却不敢休息，左左右右吩咐了许多人伺候胤瑄洗漱更衣解酒等等事宜，好不容易忙活完了，这才叫其他人都退下歇息，自己则替胤瑄再掖了掖被子，正准备放下床幔离开，却听胤瑄又迷迷糊糊呓语了起来。
  他的口齿十分不详，嘴唇只是微微张合，所以尽管玉灵琅再怎么努力听也辨认不出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都说酒后吐真言，她顿时好奇心大起，想了想便干脆坐在了床沿上，身子前倾，静静地听他说话。
  耐心等待了一阵，她终于听清了两个字——小莫。
  胤瑄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但看得出来他睡得很沉，只不过因为甚少如此豪饮的缘故，所以这会儿才会时不时在梦中还说着醉话。
  玉灵琅的身子往后斜了斜，眼前泛起一段记忆，开始失神起来：当初胤瑄出巡海州的前一天晚上，他提到了当初莫璟的那个莫字是为了纪念一个男子。此时他叫的“小莫”，估计就是那个人的名字吧！这个人对于他来说似乎相当重要，但她又不宜深问下去，只是隐隐觉得这个“小莫”的存在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可小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胤瑄放在梦里最深处？既然是个男子，那到底又是什么样的男子，可以让一个帝王挂怀至今？
  古往今来，皇室种种错综复杂，其间总会隐藏着一些所谓的秘闻旧事，这不足为怪。只是如今玉灵琅身份不同，与皇帝的关系又非常亲近，所以才会对此这般关注，尽管这件事情与她没有丝毫干系。
  “小莫是谁？”但听一个声音在耳畔忽然炸响，倒把沉思中的玉灵琅给着实吓了一跳。
  转头一看，来人不是淑妃却还是谁？
  再往淑妃身后看了看，别说其他的内侍宫女，就连馨萝都没有跟过来，想必是让淑妃吩咐在门外候命了。
  “这么晚了，不知娘娘前来所为何事？”朝淑妃行完礼，玉灵琅笑盈盈地冲她问道。
  其实这本就是多此一问，她难道还不知道淑妃来干什么？
  果然，淑妃弯了弯嘴角：“听说陛下醉酒不醒，本宫担心陛下龙体有损，所以特来探望探望。怎么，难道本宫的行踪还要向璟嫔你禀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