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滨海人，叔叔。祖籍滨海，美国长大。”
  “哦。”爸爸的眼底说不上的忧伤。
  张明怕气氛又僵了下去，伸手过来抱黎露的胳膊撒娇。
  “黎露姐，陈总安排我陪叔叔阿姨多买些冬衣，正愁不知道该怎么选呢，难得今天在这里碰到你，必须得帮我这个忙。”
  “陈总安排你来的？那这二位是？”
  绕来绕去避不开身份这个问题，张明干脆挑明了说。
  “这二位是幂幂小姐的外公外婆。”
  “哦，原来是这样啊。”张明这话说的还真是婉转动听，滴水不漏。黎露了然于心，随即又满脸堆笑。
  “阿姨，我们可真是有缘。幂幂那孩子我特别喜欢，虽然见面不多，但她还管我叫黎露妈妈呢。真是活泼可爱极了，原来是您外孙女儿。”
  “呵呵。”提到陈幂幂，两位老人的表面又僵了起来，阿姨张了张嘴竟也没说出什么来。
  黎露只好又转移话题，伸手去拉爸爸的胳膊。
  “不是说要我帮忙选衣服吗？叔叔，这里正好就是男装店，咱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不用了。”爸爸不自在的想推开她的手，却被她抓的更紧。
  “我不缺衣服，家里衣服多的很，一把年纪了又不做什么高端的工作，犯不着买那么多那么贵的衣服。”
  “叔叔，求您了，您别再推辞了。都是陈总的一片孝心，您这样，让他心里过意不去啊。”张明也过来推他。
  “是啊老陈。”阿姨也说他。“你就别在这拉拉扯扯丢人现眼了。这点钱对孝华来说能算什么？反而你扭扭捏捏的样子丢了他的人。”
  后来上了初中，离家住校，看她脸色的时间少了，黎露的胆子才慢慢大起来。
  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两个人会用这么热情洋溢，温柔体贴的声音对话。
  果真是世事难料。
  张明陪着逛街本就觉得无聊，现在有了黎露的帮忙他就忙里偷闲只陈低头玩手机了。黎露扭头看他，只见他对着手机屏幕时不时傻笑一番，肯定又是跟莫小妹调，情呢。
  大家心情似乎都不错，唯独默默坐在沙发上目光涣散的爸爸。
  黎露提着大包小包去他身边坐下，用胳膊轻轻碰了他一下，显得有些亲昵。
  “叔叔是不是逛累了？要不咱们等下歇一会儿，找个餐厅吃点东西怎么样？”
  他收起涣散的目光，憨厚的笑了笑。“不用了。”
  就知道他会说不用了。
  爸爸老实憨厚耿直一辈子，自律自爱，自觉自省，从不喜欢占别人便宜，更别提受别人恩惠了。
  既然女儿已经不在，现在再受陈贞种种照陈，让他心里如何能安稳？
  黎露明白他的想法，只想让他不要有那么多的负担才好。
  “叔叔要是不饿咱们去喝点东西也行啊，毕竟还有阿姨，您不饿不代表人家也不饿，您不能让她跟您一起忍着吧？”黎露眼睛看着爸爸，注意着他的细微表情，他好像把这句话听进去了。
  “就是太辛苦你和张特助了。陪着我们两个闲人东跑西跑，净耽误你们工作。”
  “怎么会，叔叔？陪你们，把你们陪高兴就是我们的工作啊。没有耽误不说，跟着你们还能噌点好吃好喝的，我们俩高兴还来不及呢。”
  “呵呵。”爸爸终于有些笑意。“你这孩子，虽然从小在国外长大，不过咱们中国话说的倒还挺好。不像电视上演的那些人，一出国回来了，那个舌头卷的，听了我都难受。”
  “呵呵，我妈是家庭主妇，专门在家带我，所以一直说普通话。人家那种是全英文环境，有些口音是正常的。不过叔叔刚才形容的样子可真可爱。”
  “嗨。”爸爸被她说的老脸一红。“我都当外公的人了怎么能说可爱呢？说白了就是没文化，你这是给我面子，往好听了说呢。”
  嘿嘿。
  两人一起笑了笑。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张明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来，一屁股坐到黎露身边。“黎露姐就是厉害，跟谁都处得好关系，将来嫁了人肯定把婆婆哄的溜溜转。”
  这话可说不到黎露心里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讨打。
  黎露伸手在他脑门戳一下。
  “要么说你跟小妹是绝配呢？这个说话风格还真是一致，净爱插嘴，哪都有你们！”
  众人说笑一番，提着大包小包出了商场。已经快到下班时间，刚上车，陈贞就打了电话过来。
  张明正在倒车，黎露一看是他的名字，伸手把手机拿了过来。
  “怎么样了？”陈贞声音低沉。
  “你是说外公外婆吗？挺好的，我们打算带他们海上居吃饭呢。”
  “黎露？”陈贞的声音里听得出惊讶。“你怎么也在？”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你要不要过来，等下吃饭的时候讲细节给你听啊。”
  几个人先去海上居点了菜。
  张明心猿意马的抱着手机按个不停，黎露索性让他先走。
  “真的吗，姐？陈总来了你帮我解释？”
  “我帮你说，走吧。再不走等下他来了想走也走不掉了。”黎露豪气的挥挥手。
  “谢谢姐。那叔叔阿姨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去吧去吧。”两位老人自然没有意见。
  这下又变成一家三口。没有宋薇薇的一家三口。让已经不是汪晓晓的黎露都觉得好古怪的感觉。
  “叔叔阿姨，你们平时是不是不怎么过来？我认识陈总半年了，好像第一次看到你们。”她边帮二位倒茶边主动拉家常。
  “是啊，住的有些远，平时你叔叔工作也忙，就不怎么过来。”阿姨接过话去回答。
  “这样啊。可是幂幂那么可爱，你们就不想多过来看看她陪陪她？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帮你们看套房子，就住在上城，没事就可以看看幂幂怎么样？”
  阿姨听了她的话，神情古怪的看一眼旁边的爸爸，微笑着回绝了她。
  “还是算了吧，都在老家住了大半辈子了，换地方只怕不习惯。幂幂有她奶奶照陈，我们也放心的很。”
  爸爸听罢，嘴角抽了一下，眼神在屋子里扫视一圈又暗了下去。
  黎露明显感觉到，只要一提起陈幂幂，爸爸的眼里就不自觉的浮现伤感。反观阿姨，该吃吃该喝喝，该说说该笑笑，一点没有影响。
  难不成，爸爸真的生了什么严重的病？
  “叔叔你觉得呢？”她坐到爸爸旁边轻轻问他。“离幂幂近，离陈总也近，你们以后年纪大了照陈起来也方便啊。”
  “希希？”陈爸爸看着她的脸，听着她温柔的语调，感觉到一刻熟悉的神情，不禁轻吟出口。“是你吗，希希？”
  黎露快速和阿姨交换了个眼神，脸上略过一丝的尴尬。
  “叔叔，您刚刚叫的，是陈总的前妻吗？”
  “行了。”这个女人，总是抓住机会就要唠叨一番，陈爸爸的好脾气都快被她给磨没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再说了，人家谢小姐可没有听咱们发牢骚的义务。”
  “没关系的叔叔。”黎露正愁无处打听这些事情，巴不得他们多说一些，怎么能随便打住。“自从我认识陈总以后，人人都说我跟他前妻长的很像，说的我实在好奇。今天难得有幸认识你们，更是忍不住想打听一些有关陈太太的事情了，请问您有她的照片吗？我真想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呃，有。”没想到陈爸爸随身带着她的照片，听她这么一说，马上伸手去怀里掏了钱包出来。“她们姐妹俩的照片我都有，一直随身带着呢。”
  黎露接过来一看，是她跟宋薇薇的合影。
  大概十岁那年，爸爸小小挣了一笔钱带她们去县城玩，当场买了新衣服去照相馆拍的。
  唯一一次没有阿姨在场，她和宋薇薇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待遇，一样的开心。
  照片上的两个女孩儿，大大的眼睛，甜甜的笑容，瘦瘦的身体，她把宋薇薇搂在怀里，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整张照片看起来非常有年代感，但是非常温馨。
  怪不得自己后来再没见过这张照片，原来是被爸爸随身带了起来。
  黎露真恨自己提了这个问题，现在眼泪又要止不住的往下掉，忍都忍不住。
  “哎呀妈呀，简直回忆杀。我妈曾经也带我拍过这样一张照片，看到你的，我突然好想她。”她尽量语气轻松，自圆其说，顺便快速抹了一把眼泪，挤一个灿烂的笑容。“看来大家都夸大其词了，我哪有陈太太漂亮，姐妹俩从小就是美人胚子。”
  “还不让我说。瞧瞧自己还不是说了那么多？”阿姨看着他俩聊的情深意重的却不让自己说话，嘴巴又忍不住开始叨叨。“谢小姐，你这话说的没错，她们俩是我从小一手带大的，到哪都是人尖儿，都被人夸的。”
  “是嘛，叔叔阿姨真是有福气。”
  “唉，有什么福气啊？当初希希嫁到陈家，本以为以后可以过好日子，顺便帮衬帮衬家里了，谁承想生个孩子却大出血死了……不过还算孝华有良心，念旧情，给我们买了房，还把她妹妹也送到美国读书去了，要不然，家里的日子指不定怎么苦呢……”
  黎露终于等到她想打听的话，没想到真正听到的时候她的脑袋还是嗡的一下，差点失去了意识。
  生孩子大出血死了？
  宋薇薇去美国读书了？
  照陈贞这样的编排，汪晓晓就是陈幂幂的亲妈了？
  不得不佩服他的脑回路。安排的还真是合情合理，严丝合缝啊。
  阿姨还在继续说，陈爸爸似乎也插了两句，不过她已经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那句，去美国读书了。
  去美国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