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苦风凄雨
作者:老窑河      更新:2021-07-01 23:31      字数:2639
  出师不利,三人回到大部队总结经验教训。
  邓中华脸上有些挂不住,打着圆场说:“这个吴老蔫,平时蔫头耷拉脑,今天简直就是大变活人哪。”纪连琴说:“我也觉得这事有些不大对劲儿。”赵福堂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事先放一放。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挑头扯事。”
  正如赵福堂所料,没过几天,朱老排就向他报告了侦探来的确切消息。让赵福堂始料未及的是,竟然是邓中华的女儿邓玉珍在偷偷窜拢村里的违规怀孕户,彼此结成了攻守同盟。
  可是让赵福堂不解的是,目前掌握的违规怀孕户名单里,并没有邓玉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朱老排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赵福堂为了让他盯着那几个孕妇的动静,给了他两块钱。朱老排拿了钱,嘴上信誓旦旦地说这事就包在他身上,其实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得到确切消息,完全是出于偶然。
  这天夜里,朱老排因为白天偷懒,在地头的壕沟里睡了大半天,夜里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烟瘾又犯了。他索性从炕上爬起来,想到刘家场院去转一转,拣几个烟屁股过过瘾。
  月光如水。朱老排从家里出来,拐上通往场院的土路,就发现刘家场院里影影绰绰地站满了人。朱老排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便听到场院上有人说:“我今天又打听了,别的公社都是罚工分,咱们凭啥非流产不可?只要咱们都不做,谁也不能把我们咋地。”
  说话的正是邓玉珍。
  朱老排连忙一闪身,躲到旁边的柴垛后面,静静地听着下文。
  一个人说:“要是年底罚五百工分,明年吃啥喝啥呀?”
  “五百工分算个啥?咱们老娘们要生不出个带把儿的,一辈子让人瞧不起。”这是老蔫媳妇声音。
  “老郑家这一辈就俺家郑旺这一根独苗,无论如何,我要给郑家再续上几支香火。”这又是邓玉珍的声音。
  邓玉珍比邓贵发大两岁,丈夫郑爱民跟郑爱国、郑爱党是亲哥仨。
  郑家旧窑堡子的外来户,可以说是蝎子粑粑――独(毒)一份。当初郑爱国的爷爷郑存善从山东老家出来闯关东,本想到北大荒投奔亲戚,误打误撞走到旧窑堡子时,早已身无分文,几天汤米未进,饿倒在路边,被地主邓忠仁家收留。郑存善在山东老家时,读过几年私塾,他在邓家做了几天农活,无意间被邓忠仁发现肚子里还有点文墨,就让他协助管家操持日常事务。后来,邓忠仁把家里的一个丫环许给了郑存善,郑存善就在旧堡子安定下来,生下一根独苗郑友和。建国初期,郑友和娶了邓家的丫头,生下了郑爱国兄弟三人。
  郑存善、郑友和虽然在村里立了脚,但毕竟是外姓人,在旧窑堡子生活多年,深知举目无亲的苦楚。为了积极表现,郑存善给三个孙子起了政治色彩非常浓郁的名字,郑爱国、郑爱民和郑爱党,村里人分别称其为大国子、二民子、老党子。毕竟是孔孟之乡出来的,尽管终日操持农活,郑存善始终不忘教三个孙子读书识字。
  十年/动乱时期,双沟县工作组到旧窑堡子村搞运动,批/斗大地主邓忠仁。工作组组长正是后来调到卧牛坡公社当书记的段宏章。
  时任旧窑堡子大队队长的赵福堂组织人员在刘家场院搭起了台子。70多岁的邓忠仁脖子上挂着铁牌子,脑袋上戴着高帽子,腰弯成九十度站在台子上。段宏章问:“邓忠仁,你服不服?”邓忠仁直不起腰,抬不起头,老老实实地说:“我服,我服。”段宏章说:“现在你服了,当初是怎么剥削劳苦大众的?”随后就对邓忠仁一顿暴打。打过之后,段宏章又问:“邓忠仁,你服不服?”邓忠仁心想,刚才我说服,他打了我一顿,随即说:“我不服!”段宏章大吼一声:“什么?你还不服?”随即又是顿暴打。此时邓忠仁已经毫无气力,只是弱弱地问了一句:“你说,我到底是服,还是不服啊?”便一头栽倒在台上。
  段宏章没想到稍用手段,就把邓忠仁打倒了,围观的群众以为这场批斗该结束了吧?哪成想段宏章居然留了后手,他冲着台下大喊:“来呀,把郑存善和郑有和给我带上来。”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嘴巴张得都能飞进去屎克郎。郑存善爷俩被人反剪着双手押在台子上,唬得眼里闪着惊恐的目光。台下站着郑爱国哥仨,茫然地向台上望着。段宏章走近郑存善,语气就像是正刮着的凛冽北风:“说!郑爱国、郑爱民、郑爱党这三个名字,是谁起的?”
  段宏章居然是冲着这三个孙字辈来的,更是让人大惑不解。郑存善一听,茫然地抬起头,哆哆嗦嗦地说:“报嗷告政府,仨崽儿的名,是我戚、以的。”
  段宏章问:“你居心何在?”
  郑存善被这么一问,反而不哆嗦了。他对自己是何居心实在心中有数,何况三个孙子的名子又像红岩上的红梅那么红。他居然挺直了腰,迎着段宏章的目光,说:“政府,仨崽的名字怎么了?”
  段宏章被郑存善的突然变化弄得一愣,转而轻蔑一笑,说:“郑爱国、郑爱民、郑爱党,你连起来念一念。”
  台上台下一阵嘈杂之后,猛然哄的一声大笑了起来,就连刚才一脸严肃的赵福堂也乐了。
  台底下的郑爱国听了,冲着台子上大喊:“报告,我要和我爹我爷划清界限。”段宏章看了一眼台下的郑爱国,只见这个后生长得清眉俊目,态度不卑不亢,多了几分农家子弟没有的气质,心中有些爱慕。他扭头看赵福堂,赵福堂说:“他就是郑爱国。”这时,郑爱国已经跑到台上,举起右拳,高喊了一声:“大家跟我一起喊!”
  郑家虽然是外来户,但是郑爱国人品出众,又有学问,在村里却很有威望。台下的人一见这阵势,情绪立即高涨起来,也纷纷举起手臂。郑爱国喊:“打倒我爷。”台上台下的人包括段宏章跟着喊了一声:“打倒我爷。”郑爱国又喊了一声:“打倒我爹!”大家又跟着喊了一声“打倒我爹!”
  喊过之后,段宏章才意识到上了当,但是台下的人还在翘首盼着继续喊,段宏章连忙举起双手,制止了郑爱国。等会场静了下来,段宏章说:“郑爱国,你这是公然反抗。”郑爱国笑着说:“我又没逼着你喊。”段宏章有些语塞,台下的人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嘿嘿嘿地笑起来。郑爱国又说:“真是人如其名。”段宏章说:“此话怎讲?”郑爱国说:“断章取义的本领可不小。”大家听郑爱国这么一说,联想起段宏章的名字,立即起了哄,嗷嗷地喊了一阵子。段宏章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郑爱国顿时心生好感,下令批斗会到此结束。
  第二天一早,段宏章就带着工作组返回了县里。村里人都以为郑家得罪了段宏章,这下麻烦大了。没想到段宏章回到县里之后,很快就把郑爱国调到了县里,安排在自己手下。
  转眼到了1977年,段宏章担任县卫生局副局长,郑爱国任卫生局办公室副主任,后来又升任主任,段宏章调任卧牛坡公社之后,郑爱国又补了副局长的空缺。段宏章到卧牛坡公社不久,又把郑爱党也调到了公社的兽医站,只有郑爱民一直留在旧窑堡子种地。
  赵福堂听了朱老排的小报告,两道紧蹙的眉毛立即舒展开了。在他看来,邓玉珍这个障碍,要比邓贵发更容易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