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站起(四)
作者:
骛醒 更新:2021-07-01 06:44 字数:4168
在清晨的第一抹曙光到来之前,谢尤走在回太平宫的路上,回想着乔乔凄厉的叫声,和那个皱巴巴的孩子。她从头到尾一直站在产房里,清峦生过孩子,也被半夜叫了起来,还有沈哲连夜叩门请来的产婆,一时间整个房间,除了血腥味,都是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气,还有产婆身上浑浊的味道。
谢尤负责按住乔乔,她的力气比谢尤想象的要小多了。她也几乎没有挣扎,只是咬着塞在嘴里的一块布。
谢尤一直观察着她的脸,看到她额角溢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还有融化的白色脂粉,都流进她的脖颈里。
她被清晨之前夜晚的风吹着,脸颊上滴过一滴水珠。
不知不觉,又开始下雨了。
谢尤提气在屋檐墙头行走,一直到了太平宫宫门外百米,她等着清晨的侍卫换班。
等啊等啊,谢尤闻到了一阵香味,原来是一个包着头的妇人,推着馄饨摊往最近的那个街口走了过来。谢尤原本躲在树上,这棵树是个绝佳的藏身处,旁边的商铺还没开门,她从那家屋檐上跳下来的时候,看到了院子里挂着几件衣物。
现在她有些困了,闻着香味,骨头痒的发慌。
谢尤知道自己不能被看见在太平宫外,但她这会儿难受的很,一番天人交战,还是从树上跳了下去,拢紧了披风,走到了馄饨摊前。
妇人还没把摊子摆开,桌椅板凳都堆在墙角,见谢尤走过来,招呼她说。“客人,恐怕要多等一会儿。”
谢尤把风鸣剑在腰间玉带上一卡,弯腰抬起一张桌子,和两把凳子,夹着走到已经摆好的一张桌子旁,剑尖一抬,勾住一张凳子,手上把桌子放了下来,另一只手剩下的凳子和脚尖勾住的一只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妇人愣了一下,笑道。“客人想来是着急,小妇人先给您下一碗。余下的桌椅……”她原本要说一会儿摆,谢尤已经把第三套摆好了,她只得回身系了围裙,从推来的车上取下锅碗,提了一桶水下车,然后开始煮起早就包好的馄饨来。
不过一会儿,谢尤摆好桌子,背对着大街,趴在中间一张桌子上,闻着馄饨里鸡肉的香味儿,差点睡过去了。
她这一晚都不怎么休息过。
草草吃完第一碗馄饨,谢尤从耳朵上卸了一个金坠子,放在桌上,趁夫人没注意,身子一飘,又回树上了。
这次晨光已经洒在了最顶层的叶子上,谢尤抓住了短短的一段时间,整个人像离弦的剑,冲到了太平宫的宫门口,几个士兵凑在一起等着换腰牌,往名册上画押,谁也没注意到一道黑影从他们身边飘过了,谢尤刚一宫门,就拔地而起,跳上墙头,身子一偏,倒进了宫墙另一边的庭院里。
她隔着一道墙一直向前走,间或翻墙跃花,一口气冲到了后宫萧书仪的宫殿外,才碰见了早早出来去传早膳的望棋和两个小宫女。
谢尤一伸手把头上的兜帽拉了下来,对望棋“嘘”了一声,闪身从她身边溜进了凤尚宫。
她进来的时候,殿前有几个扫洒的宫女,见了谢尤,都要上前行礼。
谢尤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个白面内侍不知又从哪里走了出来。说起这个人,谢尤过年那会儿,还曾经打过他一个巴掌,只因当时萧书仪要她去取一件图,回来的时候,差点穿帮,这位内侍一个劲的要往房间里闯。
他不是萧书仪的人。
谢尤裹着斗篷,正好被他撞见了。
内侍走上前,对着谢尤行礼,道。“谢姑娘,一大早是去哪儿了?”
谢尤面色沉静,冷冷的说。“起的早,出去练剑了。”她这时想起这位内侍姓路。
路内侍伸出一只手,白净又纤细,指着谢尤说。“这身衣服,看着不像是宫中的。”
这次谢尤什么也没说,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进了自己住的西偏殿了。
一推门进去,只见观琴她床上躺着,谢尤进来的声响把她惊醒了,观琴一下坐了起来,上前道。“谢姑娘回来了?”
谢尤看了看她,“你知道我出去了?”谢尤走到床边,说。
观琴也就坐在床边,撑着膝头。“昨夜娘娘半夜醒来,命奴婢来看看谢姑娘可否安枕。”
“书仪知道我出去了?”谢尤说着脱了外面的披风,罩衫,又去解剑。
观琴道。“娘娘以为谢姑娘去永州了,原本今早要宣布谢姑娘得了急病,让我在这里打几日掩护。”
谢尤一想到这给萧书仪带来的麻烦,又让观琴担的风险,她就不禁愧疚起来。
观琴走下床,捡起地上灰色罩衫,“呀”了一声,说。“怎么有血?”她顺着那血渍抬起头,看着谢尤裙边。只见也有巴掌大一块血渍,在藕粉色的裙子上无比刺眼。“姑娘昨晚……”
谢尤扯开外袍的扣子,观琴站起来替她脱了下来,又去瞧她腿上。
谢尤忙道。“不是我的血。”
观琴问。“姑娘昨晚瞧着不像歇好了,娘娘该起了,奴婢去禀报一声,姑娘躺下眯一会儿,早饭时奴婢来叫您。”
她把谢尤的衣服都挂在胳膊上,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蓝色的干净衣服挂在衣架上。
谢尤人都坐在床上了,一见她拿了这个颜色,连声说。“不要蓝色,观琴姐姐,找一件绿色。”
她盯着观琴换了一条下裙,才倒在床上。
观琴轻手轻脚的出去了,谢尤躺在床上,又觉得困乏不已,脑子却无比清醒。
她现在担心谢矢在太元山,势单力薄,万一狡猾的第五梁琛——第五梁琛平心而论人还不错,可他是第五何华的哥哥,又有陆成总是说第五何华是个妖怪,谢尤就对姓第五的人没什么好感。
又忧惧赵约在容王那里遭了什么折磨,她原本要跟沈哲争一争,可是遇上乔乔忽然生孩子,她就忘了,好容易母女平安,谢尤就被沈哲左一句你快些回去,又一句晚了恐生变数,弄的她人慌慌张张的,这会儿躺在床上,又心浮气躁,只恨自己为什么要自己跳回了火坑。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她感觉自己没睡多久,就被一阵喧哗声吵醒了。
谢尤听见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她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但想着起来同萧书仪说说话也好,于是起来穿好衣服,胡乱用一根玉簪子盘了头发,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路内侍和安扶风站在院子里,望棋站在这边,叉着腰和安扶风正辩驳的起劲。
“昨晚我们观琴姐姐一直陪着谢姑娘在西偏殿睡呢,安副统领,您非说瞧见了谢姑娘在宫外,又要一大早的见谢姑娘,我也同你说了,谢姑娘早上出去练剑了,这会儿刚进去沐浴……”
“望棋!”谢尤站在西配殿门外,喊了一声。
望棋看到她出来了,笑着说。“姑娘急什么,安副统领不敢闯进去。”
“安副统领。”谢尤冷冷的点了点头。
安扶风指着谢尤说。“谢……你昨晚是不是出宫了。”
谢尤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扭头往萧书仪住的正殿走了。安扶风在后面喊她,她理也不理。
快走到正殿门口的时候,望棋追了上来,贴在谢尤耳后说。“安副统领走了。”
谢尤脚步没停,一直等走进了正殿,才一扯望棋的袖子,说。“他来说什么?”
萧书仪这时候在内厅里看宫中中秋宴的采买单子,听到谢尤在外面说话,叫她。“小谢,进来吧。”
谢尤掀起珠帘,走了进去。
萧书仪穿了一件蓝色绸衫,见她进来,招招手。
望棋对着萧书仪行了个礼,说。“娘娘,安副统领方才来,说了几句话,他非要看着谢姑娘在不在。“望棋说话的时候,瞥了谢尤一眼。“奴婢和他争执了几句,谢姑娘出来了,安副统领就走了。”
萧书仪点点头,望棋又行了个礼,出去了。
谢尤这才坐在萧书仪身边。她没说话,萧书仪说,“表哥回来了。”
谢尤瞪大了眼。
萧书仪笑着碰了碰她的手,“幸好你回来了,不然要再派人去路上叫你回来,这可又耽误了许久。今早早朝下了,表哥入宫见了陛下,回禀新宫已经建成,陛下择定了日子,就能迁宫了。”
谢尤问,“赵公子怎么从中州回来的?”
萧书仪笑道。“一会儿他来了,你听他亲口说岂不好?”
谢尤一下结巴了,“赵……赵公子要来?”她早上还未洗漱,赵约……谢尤猛地站了起来,说。“我……”
“坐吧,表哥要同陛下说建新宫的事,只怕要留到午膳后才能来。你先同我说一说,为什么昨晚出去了,早上又回来了。”
谢尤正色道。“书仪,你为何未曾同我说过乔乔还活着?”
萧书仪愣了一下,“乔乔?”她很快的说,“你见到她了?在何处?”
谢尤不知道萧书仪为何这样说,她奇怪的问。“你不知道乔乔在哪里?”
萧书仪摇摇头,“她几个月前忽然从兄长的庄子上消失了,我们只好对外称她病故了。”这话说的漏洞百出,谢尤却深信不疑,她当即说。“我在沈三哥府上见到了她,她昨晚生了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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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成和赵约说,容易这人倒是挺厉害,回头到工部做个官也不是使不得,他们昨日在城外让容易假扮了传令兵,去了太平宫,三个人晚上一同到了赵约主持修建的新宫旁边的营帐下榻,陆成打了一壶酒,话匣子就开了。
赵约说,“明日我进宫向陛下汇报新宫已成,若不出意外,容王定会将沈帅身亡的真相公布于天下,那时我在陛下身边,可从旁刺探一二。”
陆成一举手里酒壶,“明日都仰仗九郎了。“
柯岚律道,“我想明日去第五府上看一看。”他知道了害了姐姐的仇人,如今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复仇。
陆成用脚一提他坐着的凳子,说。“我们当时都把那妖怪的宅子给烧了,柯兄弟,你且缓一缓,容王这遭子事若出了,第五下场比死可惨多了。”
第二日赵约早起,骑马如中州城,就比谢尤溜进太平宫晚了半个时辰。
他在勤政宫等皇帝下朝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因为容王果然发缴文,头一条就是指责皇帝景重不仁不义,放纵手下第五何华毒杀元帅沈稳,为的就是嫉妒沈稳功高盖主。此消息一出,满朝堂哗然。
赵约等的时候,一个穿着黑甲的年轻太平卫走了过来,对他说。“你是赵九郎?”
赵约点点头。
对方又说。“要娶谢尤那个粗俗的江湖女子,辱没你了。”
赵约笑笑,没有接话。
年轻的太平卫哼了一声,又走开了,走的时候,捂着后颈,看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一直快到午膳,赵约才等到了皇帝,跟在他身后的,除了第五何华,再有就是一位负责拟旨的内侍,皇帝看到赵约,愣了一愣,才说。“赵卿今日为何入宫?”
赵约长揖到底,说。“新宫落成,臣来向陛下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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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成和柯岚律当然去了金家酒楼,金老板又被从被子里挖了出来,他看到陆成,和看到谢尤的惊讶程度不相上下,第一句就是。“陆兄弟,你怎么回来了?小谢才往永州去了。我昨儿还同他讲,你去永州救她了。”
陆成这次比赵约说谢尤回中州还觉得胸口痛的厉害,他狠狠的说。“这女娘…………我见了定要杀了她!”
谁也没让陆大侠奔波这么久,连一面都见不上。
还是柯岚律奇怪,问。“谢姑娘什么时候来过?”
金老板说,“就是昨晚刚入夜,后来说要去找定国公,我又给她画了张图。”
“沈三不会让她去中州。”陆成立刻说。
他抬脚就往外走,招呼柯岚律。“柯兄弟,走了,去定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