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您就当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吧！”跪在甄夫人的面前，和兴酒楼的总掌柜带着哭腔，“您才来了几天，我这酒楼就死了几百个人，到时候就算封禁解除了，我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呀！”
  “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到底臊不臊啊！”
  站在甄夫人的身后，秦雪君不耐地叉腰说道。从一刻钟前起，她就忍受着对方的聒噪，初起时还觉得有些可怜，现在早已变作不耐烦了。
  “再说了，你到底是想要怎么样？”
  “大娘子，您可得说句公道话呀！我好心好意地将酒楼借给你，只想要您在照顾那些老人的时候，顺带保护一下我们一家老少的平安......”
  “喂，是有哪个刺客杀到你面前了吗？我们就没放进来过一个！”秦雪君高声打断道。
  “进来是没进来，可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想进来的。”委屈地说着，总掌柜惊惧地躲开秦雪君两分，又往甄夫人的脚下贴近过去一些，“大娘子，您就当发发善心吧，我也不要您保护了，您放我们一家人出去就行，我们都是老实人，不想过那些刀光剑影的生活。”
  “酒楼是您的，您要是想出去，直接出去便是了。”
  甄夫人再次起身去搀扶总掌柜，然又再次被总掌柜推动回来。
  “大娘子，我也不是说想讹你。只是这酒楼是我的饭碗，是我们家的命根。现在出了人命，以后肯定是不能开门做生意了，你说我们一家人往后可怎么过日子呀？”
  “明白，酒楼不算我借下的，从现在，算我买下的。”甄夫人笑道。
  “大娘子，此话当真？”总掌柜抬头说道。
  “你还说不是讹我们？酒楼说卖就卖，谁知道你会不会漫天要价！”秦雪君着急道。
  “当真！”甄夫人又点了点头，“您开个价吧，只要我能给的，我一定凑齐给您。”
  “好好好，我也不和大娘子打生分。”总掌柜兴冲冲地站起，想了想，又重新跪了下来，“大娘子，咱们可先说好了，不打白条、不欠账，现银和票根都可以。”
  “不打白条、不欠账。”甄夫人郑重应允着。
  与此同时，留白和易凡两人携带着神仙手回到酒楼，见到后院灯火通明，齐飞扬一干人等恼着面色站在院墙周围，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留白走近到齐飞扬的身边，看了看周围，问道。
  “怎么了？大家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还不是那只肥猪！”
  “肥猪？”
  “就是和兴酒楼的总掌柜，哭着闹着要见大娘子。看样子，是想趁机闹一笔坏账。”齐飞扬咬着牙慢慢吐字，看来是相当气急。
  “这种事也怪不得他，突然间死了这么多人，我见了都怕，何况他一个平头百姓？”留白微笑着说道。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总觉得他想要的东西不简单，不然也不会要求和大娘子单独谈谈。我们大家怕大娘子心软，才好说歹说才把雪君也给推了进去。”
  “那更不用担心了，要是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雪君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话音落下，秦雪君沮丧地迈步走进后院。
  众人见状连忙围聚上去，虽然已经看出结果并不满意，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个真切。
  “怎么样？大娘子都答应了他些什么？”
  “大娘子说是我们理亏在前，所以把镇上的宅子让了，还答应给他一百斤粮食还有五百两现银，银子的话要在三天内凑齐。”
  “五百两？！”齐飞扬咂舌，继而转为愤怒，“他这是在讹大娘子！不行，我不能咽下这口气！”
  “别冲动！”
  留白上前劝阻，他从怀中摸出自己的积蓄，双手递送给秦雪君。
  “我这边有二百两的银钞，麻烦雪君帮我转交给大娘子。”
  “等一下？那头肥猪说要多少来着？”易凡丢下神仙手，站到人群当中问道，“你是说，他要一百斤粮食，外加五百两银子对吗？”
  “是！”秦雪君应道。
  “五百两，不算多呀！”易凡环眼看着一众人笑道，“雪君，你帮我去告诉他，我给他一千两，但是只能给他十斤的粮食。我们这边有上百口人要吃饭，粮食要比银子珍贵。还有你们，赶紧去守夜，万一被人钻了空子怎么办？留白，你随我过来。”
  丢下一千两的银钞，易凡抓起留白的二百两银钞往怀里塞去，随后推着留白的肩膀举步快走，二人携上神仙手往厨房赶去。
  厨房内，早已架好长桌，尸体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
  “烧死的？”
  一望见尸体，神仙手便激动地难以自抑，甩开身旁的二人，上前扶住作案不住打量，嘴中时而发出啧啧啧的声响。
  “好家伙！果然稀奇！烧死的不罕见，可是烧一半的还是头一回见到，还是只烧了肚子。”
  顿一顿，他伸手在尸体上抹了一下，继而塞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不对，这家伙泡过水！”
  “他的尸体是在井里面发现的，算算时间，应该是泡了有一个时辰。”易凡上前搭在桌案上小坐，“如何？有把握弄清楚他是怎么死的吗？”
  “易大爷，您挪个腚！”
  神仙手扶着易凡往旁边站了两步，随后趴近尸体的伤口处，持着油灯小心翼翼地靠近黑色的创口，一寸一寸地细细审查。
  “易大爷，您说对了，这家伙死得不是一般的稀奇，我见过很多死人，死成他这样的还没有几个。”
  “凭你的本事能弄清楚？”
  “当然可以！但是屋子里面太暗，有些地方看不清楚。”神仙手将油灯放在一旁，“需要更亮一点，最好亮得跟大晴天的中午一样。”
  “好说！”
  易凡和留白二人简快行事，在房内多加了十二盏灯，并且依照神仙手的意思，在油灯外各自加了一层白纸灯罩，避免油灯的气息窜入尸体。
  二人退到门外，静等结果。
  不多时，秦雪君走动回来，手里拿着剩余的一百两的银钞，塞在了留白手上。
  “谈好了，给了他九百两的银子，但是要给他十斤的米和十斤的面。他们现在连夜搬到大娘子的宅子去，等封禁结束后，他会把宅院还给大娘子。”
  “那边的粮食？”
  “刚才我已经让飞扬他们运过来了。”秦雪君说道，往厨房内探了探头，“里面怎么样了？有结果了吗？”
  “才动手不久，应该要等一会儿。”
  说着，易凡从留白手里抠回银钞，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约摸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神仙手从厨房中走出，他高举着两手，上面湿漉漉的也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液体，在一旁的小水缸里面认真搓洗。
  “如何？”
  “易大爷，容我问一句，这个人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有什么关系？”易凡问道。
  “没有没有，要是他是易大爷的朋友，我就说得轻一点，要是他是易大爷的仇人，那我就照实说了。”神仙手嬉皮笑脸地应道。
  “照实说就行了。”
  “好咧！”在毛巾上洁净好双手，神仙手酝酿了一番情绪，接着摇摇头说道，“这个人死的惨呐！火是从肚子里面开始烧的，多半烧火的时候他还活着。所以他应该不是意外地掉进水井里面，是想活命自己跳进去的。”
  “肚子里面开始烧的？”
  “嗯...我估摸着是常年服用一些特殊的方剂，等到想死的时候，再加另一种方剂造成的。”
  “怎么说？”
  “就像一个水缸不会自己着火，你要想让它烧起来，就得在里面放点干柴，等到想起火的时候，再把火苗给丢进去。”
  “可是他死之前还和我们交过手。”
  “用铜钱伤他的就是你吧？”神仙手看着留白说道。
  留白感到些诧异，自己用铜钱留下的伤口仅有一寸长，小到几乎看不见，凭借这点伤口，神仙手竟也能辨认出是什么利器所伤。
  “不用感到意外。”易凡笑道，“都说他叫神仙手了，只要尸体交给他，死人就会把什么事情都告诉他。”
  “嘿嘿嘿...抬爱了、抬爱了！”神仙手受用地说道，“让人不那么快死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说江湖上早年有一招叫六阴六阳封穴指的奇功，能封住活人的要穴，中招后第七天，必死无疑！”
  “嗯，中了六阴六阳封穴指，需要精通阳属内功和阴属内功的两大高手同时发力才能解除，否则六天的时间里面，积弊深入骨髓，必死无疑！”易凡点头说道。
  “是啊，要是救得不及时，也会因为经脉拥堵太久，变成残废，所以真是个歹毒的杀招！”神仙手说道。
  “那你看他是怎么死的呢？”留白问道。
  “我估摸着是用泥丸包住药剂，然后预先算好时辰，差不多时间服下后，慢慢等着发作。不过要发作得刚刚好，这可要些门道了。”
  “怎么说？”留白追问道。
  “普通的泥丸活人吃了肯定会死，跟吃石头吞金差不多，找死用的。但他们吃的泥丸不一样，要让人吃下去能活着，在附近能吃的土只有白观音。战乱的时候百姓吃、士兵也吃，虽然不能每个人都活，但起码能活一半。”
  “只是土的话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个鬼将军一指，他们就烧烧起来了。”易凡说道。
  “所以说这才是门道所在。”神仙手用汗巾擦干额头，“一个是泥丸要多久才能把药剂给漏出来，这肯定要用活人试很多次；另一个就是时机的把握，要是那个小鬼和你们谈话谈的好好的，干吗要示威？所以啊，易大爷，你们准是被人给盯上了！”
  “人吗？”易凡皱眉问道。
  “当然是人啦！”神仙手笑了，“要是真有鬼的话，我弄了这么的尸体，早被鬼给生吞活剥了！”
  “对，这句话说得有理！”秦雪君眼前顿时一亮。
  “还有一件事，这个尸体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那口井最好先封起来别再用。”神仙手说着，看了看院子里的水井，立时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别和我说就是这口井？”
  “是这口井。”
  三人目光瞥向神仙手方才洗手用的小水缸，那一缸子的水便是刚刚从水井里面打出来的，因为不能喝，所以先倒在了废弃的小缸子里面。
  “造孽啊！”神仙手哭丧着脸说道，“可别把我的手给烧了！”
  说着，他不住地甩手，好在并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
  “看来鬼将军的本事不小，居然能哄骗反剑宗的人吃下方剂。”易凡生出疑惑说道，“不过到底是怎么让他们服下的？如果是通过食物的话，我们会不会也中招了，只是还没发作？”
  “别急，我来看看就知道了！”神仙手说着伸手往药箱拿去。
  “滚！”易发捂紧身上的披风说道，“你想把我也给开膛破肚？没门！”
  “我的易大爷，我不单是仵作，我还是个郎中呀！”无奈地打开药箱，神仙手从里面取出银针，在易凡的手指上轻轻一点，沾了点活血放在舌尖细细品尝，“腥气较重，平常吃惯了鱼肉，要多吃点瓜果调剂一下。”
  “吃瓜果没问题，没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没有。”神仙手摇摇头，取来清水漱口后给留白重复行事，“腥味轻、血色正，看来平时护养地很好，照这样下去，活个八十岁不成问题。”
  再漱了漱口，神仙手看着一脸畏畏缩缩的秦雪君，笑了。
  “你不用怕，我这银针扎人不疼！”
  “真的？”秦雪君抱着双手问道。
  “扎的时候不疼，抽出来的时候可疼了，那嗞的一下——”
  扭曲着脸色，易凡沉重地摇头吱声。
  “你混蛋！”秦雪君气恼到，接着气鼓鼓伸手右手，别过脸，不敢看银针是怎么落下的。
  神仙手轻轻点了一下，取出一点血后尽快拿走，免得秦雪君看着掉眼泪。
  “也好，没什么异味。”咂巴着舌头，神仙手用盐水冲淡银针上血迹，“看来那个什么所谓的鬼将军，针对的也只有反剑宗的人而已。”
  “盯着我们，却没有冲我们动手，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
  杵着下巴，易凡在油灯旁苦思冥想，也没能得出个合理的解释，四人一夜枯坐，直熬到神仙手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另外三人也还在做沉思状。
  天色清明以后，齐飞扬进来送了热粥。
  “还没有睡呢？天都已经亮了，你们抓紧着吃，我等会要和弟兄们出去一趟，看看还有没有没烧干净的尸体。”
  “发现有肚子的要及时叫我过去。”神仙手腾地站起身体，上一刻前他还睡得迷迷瞪瞪，“当然，剩下半个肚子的也可以，你们不要怕，有就通知我好了。”
  “好。”齐飞扬点头表示应允。
  “话说，一具尸体还不够你用吗？”易凡问道。
  “肚子全烧光了，他吃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我都查不到。就算有，也给井水全泡没了。”伸伸懒腰，神仙手端起粥碗，用舌尖探了一探，“没什么问题，可以吃。”
  “我的这一碗呢？不准用舌头！”
  神仙手不满地取出银针，在粥里轻轻搅动，才复又放进唇口里面。
  “也没什么问题...不对啊！要是这样一份一份地尝过去，我非得活活累死。”
  “那有什么办法？要是不能早点发现对方是怎么下的手段。”秦雪君说道。
  “如果对方是要用鬼火的伎俩来吓唬你们，那他已经做到了呀？不需要再用同样的手段来让你们感到惧怕。”神仙手说道，“和做仵作一个道理，第一次看尸体觉得害怕，第二次、第三次就没那么怕了，看多了还隐隐觉得有点兴奋。”
  “可第二次死的是你朋友，第三次死的会是你自己呢？”易凡没好气地说道，“再说了，别拿你自己说话，你喜欢尸体别人可不喜欢。”
  “这...倒也是！”神仙手无言反驳。
  “我仔细地想了一想，想回到之前大娘子说过的话上。如果鬼将军的目的是让人恐惧，那他已经做到了，用两种不同的手段。依他的行事作风，下一回让人恐惧的方法，应该会和之前不一样。”留白说道。
  “新花样吗？”易凡眼珠子转了一转，“是有可能。”
  “让人恐惧的事物，死人、鬼神，还有些什么呢？”留白说道。
  “那多得去了，蝗灾、旱灾、涝灾，只要一没饭吃，准得出问题！”神仙手信口回应着。
  “没有饭吃？”留白和易凡同时惊醒到。
  与此同时，后院紧邻着的街道上，一声声刀剑碰撞的锐利蜂鸣响起，那些拙笨的刀法被胡乱运用，喊打喊杀的声音在四周此起彼伏。
  “差点忘了，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肯定有一部分人多囤了粮食，另一部分没有买到米，家里也没有存粮了。”
  连忙登上酒楼的最高处，留白和易凡二人举目向远方扫望。
  如他们刚刚料想的那样，镇子上的部分人已经粮食告罄，所以开始采用最为蛮横暴戾、也最为简单有效的方法去抢夺维系生命的口粮。
  这时，留白点点易凡的肩头。
  “你看，关口上的士兵怎么多起来了？我记得昨天一个也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