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月13日，晚8:20。
  说起这种蛊惑常人痴迷其中的邪教，相寻从不吝啬各种粗鄙的词汇。
  毕竟相寻并非修行得道，所以他对误信邪说的人，从来没有一丝因共鸣而产生的同情。
  在相寻眼里，要么是已经履行完所有人生责任的人，要么是父母妻子全部死光死绝的人，才应该沉迷于术道。
  正道中，某些自断红尘的得道高人，在相寻看来不过是为了一己追求而弃身边人于不顾的自私小人......贯一道，更是相寻所不齿。
  叶深深见聂仙国都被扇趴下了，眼前的幻境却依然还在，不禁疑惑道：“难道，另有阵眼？”
  问话时，叶深深看着陆蔓蔓，陆蔓蔓身上的胡小静，知道这是问她的话：“阵眼的话，想来就是那母子三个。”
  停顿了一下，胡小静又缓缓说道：“造出这幻阵的，也是他们。”
  “三个被迷了心智的阴煞，还能造出这样幻阵？”叶深深有些质疑。
  理论上，阴煞不是造不出幻阵，但因其心智紊乱，不太可能造出具体合理的实幻来。
  今夜踏入的这个幻阵，于常人而言确实诡异，可撇开这诡异的部分，光说着幻阵中的场景布局，倒是居家温馨的。
  所以，不怎么了解幻术的叶深深，也觉得这种场景不像是阴煞造出的。
  一直端坐在床上未发一言的女人，此时开口了：“我们是阴煞，却未曾被迷了心智。”
  “我册，未曾迷了心智，又怎么变成阴煞了。”相寻觉得有些好笑。
  “小师傅方才反驳聂先生关于信仰的话，我不懂，也不好胡乱插话......”女人娓娓回话，“可人对生活的追求，小师傅......”
  “别叫我小师傅，我头发还是很茂密的。”相寻打断了女人的话，“你先回答我，你，还有这两个孩子......他们是你的孩子吧？”
  “是。”
  相寻点点头：“你和你这对儿女，是怎么死的？”
  “自尽于此。”
  “好，你说你未曾迷了心智，还说什么生活的追求......”相寻嘲讽地看着女人，“你的追求，就是带着儿女死在这破缸里？”
  “小师......小先生尚过年轻，生不如死的滋味，怕是没尝过吧？”
  “生不如死的滋味，我确实没尝过，也没人敢让我尝......至于你说我年轻，那就错了，你把你家族谱上所有人的年龄都加起来，也不过是我所历经漫长岁月中的一小部分。”
  相寻淡然地看着女人：“说这些，不是我在卖弄，只是想叫你有事说事，别在我面前卖老。”
  这女人，生前显然受过不错的教育，说话不紧不慢，听了相寻这样带刺的话，她也不恼：“好，那就说说我的事。”
  女人说她本姓于，在四五年嫁给了一位任职于特务处的，并在次年生了对龙凤胎，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只是，新时代来临后，于氏丈夫因为在前朝的身份，成了被清算的对象。
  丈夫被枪决，于氏带着一对儿女，背负着前朝余孽的身份，生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听到这里，相寻沉声搭话道：“这，就是你说的生不如死？”
  “我们三人，处处受人冷遇，这也罢了......”女人说着，转头垂眼看了看左右的一对儿女，接着道，“但是，就小光和小倩的这个出身，他们活着，连翻身的希望都没有......这种没有希望的日子，难道不是生不如死吗？”
  “这样的生活，可谓不如意......但要说不如死，就过了。”相寻轻叹道，“时代变迁，功臣都未必得善终，何况罪将。”
  “既是时代变迁，我丈夫的罪孽，也是时代造成的罪孽。”
  从相寻他们进屋开始，母子三人，一直保持着一种带有恐惧的平静。话到此处，女人终于激动了起来：“他造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为何还不放过他呢？！”
  “有造孽的时代，就有被清算的时代。那些没造过什么孽的富商文人被清算，还称得上冤枉，就你丈夫干的那营生，被追究没什么好说的。”相寻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反问道，“你丈夫会在新时代被枪决，想来也曾在前朝令到旁人被枪决过吧？”
  这话，似乎戳到了于氏的痛处，使得她的义愤，都收敛了些。
  片刻后，于氏回击道：“历来新皇登基，都大赦天下，这新时代，却如此不能容人......”
  “大赦天下之举，你以为仁慈？”
  “难道不是？”
  “如果那些被赦之人，曾经劫掠的是新皇上的财产、杀的是新皇上的至亲、奸淫的是新皇上的爱妃，你看他赦不赦。”相寻不屑地笑了笑，“跟新皇上没有关系的罪过，他一拍脑袋说放了，还他妈的自诩天恩......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的一幕丑剧罢了。”
  “何况，就算大赦天下，也轮不到你丈夫这样的前朝余孽吧。”说到这里，相寻意识到话被带偏了，“看不清时代的，被时代报复了，也没话好说。”
  “难道......你认同报复？”
  “认同，当然认同。”相寻没有丝毫犹疑。
  女人冷笑起来：“那我们现在的报复，你为何又要阻止呢？”
  “你们现在的报复？”相寻没有立即听懂，重复了一遍女人的话后，才反应过来，“你们配合这聂仙国摆的什么......”
  听相寻卡了壳，柳冰在身后提醒道：“龙凤子母煞。”
  “对，你们搞这龙凤子母煞，就算是报复？”
  “正是。”
  “册，还正是......你告诉我，你要向谁报复？”
  于氏一咬牙：“报复这个时代！”
  “时代？你报复时代？”相寻端起了他看傻瓜的眼神，看向了于氏，“要不要我烧本日历给你，让你撕着泄愤？”
  “就是因为这个时代......”
  “得了吧，你报复不了时代......只有被时代报复的人，却没人可以报复时代。”嘲讽至此，相寻的口气冰冷了下来，“再说，就算你要报复时代，为何偏偏选在此地报复？”
  “这里的人，都是新时代的获益者。”
  “你他妈的......”相寻嘴角一抽，忽然咆哮起来，“他们获不获益，关你屁事啊？！”
  于氏倒也没被相寻镇住：“凭什么因为时代的变迁，我们要饱受冷遇，他们却可以过得有声有色？”
  “册......照你这么说，前朝你们一家过得有声有色的时候，那些吃不上饭的人没来弄死你们，算是他们的不对了？”
  这话，把于氏呛住了。
  相寻觉得于氏那报复的理由实在不可理喻，开始破口大骂。
  柳冰借着陆蔓蔓的身子，拉了拉叶深深的衣角：“神君跟人辩驳起来，还真会说......”
  叶深深附和道：“那是......神君做判官的那近两千年，被他呛得哑口无言的恶人阴煞不计其数。”
  “也许就是做判官的时候，练出来的......”柳冰望着相寻的背影，咯咯笑道。
  “是天生的还是练出来的，我不知道......”叶深深脸一沉，“但我要再提醒下柳教主，莫用蔓蔓的眼珠，去这样花痴般地看着别的男人。”
  这两位矫情时，相寻却还没骂完：“你要报复，找当时抓你丈夫放人也就算了，不论是非，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
  于氏从刚才“报复时代”的理论被呛住后，就一直哑口无言。
  而就在此时，相寻忽然不骂了。因为，他看到聂仙国似乎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