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话楼中得女子却大多是清清白白只凭才艺来招揽客人的，而那些修士们也不在意什么只能看不能吃，硬生生地把那些风尘女子捧成了才女，连带着辞话楼都成了周暮第一伶妓馆，这在这一大片青楼楚馆中属实是挺拉仇恨的。
  百娘心中自然也是忿忿不平的。
  你阿鸣仙子惊才艳艳又如何？不还是要委身于这风尘之地？你在这青楼楚馆中当上第一才女又如何？在那些名门仙家面前不还是得低头折腰？
  奈何百娘和一干女子们的嫉妒辞话楼从来不放在眼里。
  这楼能在周暮打稳地基，矗立不倒，自然是上头有权者护着的，那些对辞话楼下手的都被这地方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招惹不痛快？全都老老实实的把辞话楼的姑娘奉为上宾，讨好迎合连番齐上了。
  就说现在大白天还待在辞话楼那些三三两两的修士们，哪一个不是抱着从姑娘这边搭上辞话楼背后权者的目的来的？
  只不过现在他们的注意力似乎不在与辞话楼搭线上了，他们的目光全都被辞话楼们口的身影给吸引了。
  这些惊艳好奇的目光齐齐地聚过来，就显得有些灼热了，百娘实在是受不住了，她一路走来没少被行注目礼，好在终于把人送到了，她捞起手绢擦了擦汗，给凌陌道了声别，拉起雨姑娘就赶紧离开。
  留下凌陌尴尬地立在楼门口，他心里骂了一遍那些看过来的修士都是色胚，总算是镇定了许多，拉起云若若低着头迈着小步便往楼中走去。
  可他实在是太打眼了，这般身材高挑，仪态“豪迈”又不失优雅的女子绝对是世间少有的，他越走近众修士眼中的惊叹就越甚，就连辞话楼的姑娘们也呆呆看着他，一时忘了动作，以至于当有修士上前搭讪时，她们才将将反应过来。
  那搭话的修士一身月白襦袍，看样子也是个身份不低的主儿，他朝凌陌作了一揖道：“在下冉奎，是应天府的学生，初见姑娘便为姑娘姿容所惊，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与在下喝杯闲茶？”
  凌陌捏了捏云若若的手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无措，他想幸好自己带了面纱···不过他和眼前这位也就只有一面之缘，如今换了装扮想来是不好认出自己和云若若的···
  但也不能再叫他打量下去了，凌陌又将头低下去许多，正想拉着云若若绕开他时，厅中有一个女子急匆匆地赶过来，插话道：“冉奎道人还是收回你的邀约吧，这姑娘非我楼中女儿，乃是我们阿鸣仙子请的娇客，阿鸣仙子已等了许久，姑娘还是别耽搁了，赶紧跟来吧。”
  那女子正是钥儿，凌陌便更加谨慎起来，朝冉奎福了福身，便牵着云若若跟着钥儿往楼中走去，身后还有些许不舍的目光追随着他，让他十分不自在，他微微侧头看去，越过那些轻佻的修士，唯有立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冉奎十分显眼。
  凌陌又把冉奎说话时的神态语气给细细想了一遍，他隐隐觉得冉奎出现在此地不太对劲儿，但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前面的钥儿又停了下来，他赶紧站好低下头去。
  钥儿转身问道：“你们谁是收到请柬的那个？”
  云若若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请柬递给钥儿，纠结道：“请柬是送到我们住的地方的，上面写的是昨日出现在琉璃天庄的小姑娘，我也不知道说得是不是我···”
  钥儿本就记着她娇小的身形和怯生生的样子，这会儿便认了出来，问她:“行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若儿。”这是凌陌为了方便称呼，随便给她取得。
  但这也太随便了，一听就是假名，钥儿也懒得计较太多，又皱眉看向凌陌，只是她比凌陌低了一个头不止，这往跟前一站，一点气势都没有，于是又只好低头责问云若若：“我辞话楼的文会向来重规矩，你如今把不相干者也带进来，是怎么个意思？”
  “他不是不相干者，他是我的侍从。”云若若非常真诚地答道：“我天生愚钝，很多事情都不通晓，若是身边少了侍从，肯定要犯蠢的，要是文会不让我带侍从···我还是不去了罢。”
  “这可不行。”钥儿想了想出来前主子交待的话，本就是要从小傻子这儿下手的，若是多来一个大不了也一并收拾了，钥儿想好了便不再理会云若若，问凌陌：“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带着面纱？”
  “奴婢初墨，是若儿姑娘的随侍，生得一副好容貌，却遭人嫉妒泼了毒药，连带着嗓子也毁了，”凌陌蹙眉垂眸，压低嗓子解释道：“幸亏姑娘看我可怜留下奴婢，奴婢怕自己吓着姑娘身边人，所以才特地以面纱示人。”
  他这话说得楚楚可怜，钥儿最烦这些矫情的女子，但又一想到他的好容貌其实早就被毁了，嗓子又哑成了这般心里便平衡了不少，勉强答应道：“那你便安安分分的做个侍从，莫坏了规矩。”又朝云若若点头道：“且随我来吧。”
  凌陌便和云若若跟在钥儿后面弯弯绕绕地穿过游廊，进了一个园子。那园子大得离谱，假山鱼池坐落其中，繁华树木交相掩映，凌陌便知这园子是带了仙术的，若是没有引路者，不熟悉路线的估计能被这园子给困死。
  这般暗藏乾坤的园子要修建起来颇耗精力，但修建好了用途也大了去了。比如在园中暗处布下刺客，等宴席上的客人兴趣正浓时，忽然使出杀招，就算是不能一下子击杀目标，目标在这园中也极难逃出去，只能葬身此地。
  凌陌便走边记下园子中的死角，带着十成的戒心与云若若来到了园林的中央，那园林中央是一个硕大的湖泊，湖水碧清，湖中心搭了个竹榭，用帷幕遮掩着，薄纱飘飘，就和海中仙岛一般，端的一番风雅情趣，倒是让凌陌看在眼里也舒服了些。
  前面钥儿径自往湖中走去，一步步踏在湖面上如履平地，远远看着像是真用了什么仙术一般。湖畔的凌陌却看得分明，那钥儿脚下每踩下一步都有竹片接着她，看似随意地直走，实则却是借了水下暗桥的力。
  这试探是从入场就开始了么？凌陌凝视着湖心的亭榭，透过帷幔隐约能看到几个身影，而钥儿的步子也稍稍放慢了下来，大概是在催促他们赶紧跟上。
  凌陌也不再多想，上前揽过云若若的腰带着她跃身而起，待飘至湖面落下，足尖又在水面一个轻点，便飞身到了那亭榭的台阶前，飘起的的衣摆缓缓落下，轻灵飘逸，如同墨兰和水仙慢慢收拢花瓣。
  那亭榭里早有侍女撩了帘子等候，未曾想等来的是这般绝色，登时愣在了原地，而才走到一半的钥儿不由地看着凌陌他们的背影暗暗生气。
  凌陌却又低下头去，站到了云若若身后，一副顺从奴仆的姿态。而身为主子的云若若虽不及凌陌夺目，却也称得上清丽可人，她朝那侍女施了一礼：“我是若儿，受阿鸣姑娘之邀前来论道。”
  那侍女连连应声，忙卷起帷幔，给她们让开道去。
  这亭榭又大又敞亮，其中已设了两张竹案，一张书案上放得是香薰茶炉，有侍女正在伺茶，另一张长桌上铺设了茶具，还有些许书卷笔墨等物，周边跪坐着几个女子。而坐在首座的那个一袭宽大的斓袍，微微躬身，正低头望着桌上的茶碗，凌陌一眼望去便知这位是传闻中的“愁美姬”阿鸣仙子了。
  阿鸣仙子抬头看了过了过来，蹙起的细眉自带一股忧郁，她开口道：“是叫若儿姑娘吧？过来入座吧。”
  那长桌边真正入座的统共也就三个女子，其余都是侍女，空位置有许多，云若若便拣了个离阿鸣不近不远的位置，规规矩矩地在软垫上跪坐下。
  凌陌本想立着就好，但见云若若跪着，不由自主地也朝木地板跪下，还未稳住身子，便听阿鸣问为何要让侍女带面纱，凌陌只得又起身，低头弯腰恭敬地回道：“奴婢初墨，面容丑陋，怕吓着各位姑娘。”
  “奴家却觉得妹妹生得极美呢，想必一点小瑕疵也不碍眼的。”有个温婉的嗓音响起，“若儿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插话的女子是那琉璃天庄的茴娘，便是她对云若若和莫林动手的，凌陌还低着头看不得她的模样，只通过身音记住了她的座位，心想着若要动手一定先挑她···却听云若若疑惑地道：“我们···见过？对不起，我不认得你了。”
  茴娘一时语塞，旁边那个高挽发髻的女子轻笑一声，茴娘更觉窘迫，侧头瞪了她一眼，首座的阿鸣适时的开口接话：“先前认不认识不重要，到了这儿，便也算是有缘了，还望各位多多谦让，彼此照应一下，莫失了和气。”
  这是客套话，可在论道的文会上说出这样的客套话···凌陌未免多看了阿鸣一眼，难不成她还怕这些姑娘掐起来不成？在文会上为了辩题掐起来···也不算少见，但也没见庄家会把提醒说出口的啊。
  其他姑娘点头的点头，应声的应声，阿鸣便又继续说了些许规则，大抵是说接下来会出一道试题，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各位姑娘可围绕那试题提出见解，相互辩驳，能让诸位都心服口服者即为最佳者。
  但这见解和辩驳也不能胡搅蛮缠，阿鸣身为判定者自然是要先做个榜样的，她便就着那抽出的第一道试题“自知冷暖”侃侃而谈，嗓音虽沙哑吐字却清晰，一字一句地敲打在姑娘们的心上，就连凌陌听过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阿鸣仙子才情不浅，见识气魄也是不错的。
  等阿鸣说完，整个亭榭只剩下众女子的呼吸声，半响才有茴娘的赞叹响起：“阿鸣姑娘真是秀外慧中，听姑娘一言，如沐春风十里。”
  另外两个姑娘也纷纷附和，阿鸣姑娘微微一笑，朝她们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们可以开始辩驳了。
  于是席上的辩论很快就热烈了起来，而云若若只能呆呆的坐着，她甚至有时听不懂姑娘们说得话，凌陌倒是轻轻松松地听着，但听了一会儿又觉得还不如九阙城的书童们斗嘴，便也不再费神，只专心观察阿鸣和茴娘，也不放过周围丝毫的动静。
  席上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了一番，茴娘早已闭了嘴，含笑看着两个姑娘争辩，待阿鸣身后的侍女熄了火，把茶壶捧过来时，阿鸣才抬手止住了她们的辩论。
  两个姑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但还是默默地等待着阿鸣揭晓胜负。阿鸣也不急，先叫那侍女把茶给凉一凉然后沏上，吩咐完才将两个姑娘的优劣缓缓道来，言辞犀利，有理有据，叫两个姑娘不得不服。
  输的是那个垂着双髻的少女，她虽有不甘，但对于阿鸣的判定也是服气的，于是只好端起了侍女刚沏给她的茶，呡了一口，又看向云若若道：“我虽是输了，却也是拼尽全力而输，对面这位妹妹却是全程一言不发，阿鸣仙子一向讨厌怠惰者，不如予她些惩罚？”
  阿鸣却是摇摇头道：“你莫要胡闹，论道辩驳皆出自本心，若是不想参与只看着也是无妨的，哪有惩罚一说？若真要惩罚，罚她喝了这后两碗茶便是了。”
  这刚煮的一壶茶前三碗是上品，侍女已极有眼色的奉给了茴娘和两位姑娘，剩下的便是下品，按照顺序也该轮给云若若，所以阿鸣这惩罚也算不得惩罚。
  那侍女便把剩下的茶倒了一碗端到云若若面前，云若若接过，呡了一口，那姑娘却又道：“能喝的统共五碗茶，还剩一碗不如就赏给若儿身后的初墨吧。”
  阿鸣姑娘点了点头，那侍女便又把茶端给了凌陌，凌陌以为那姑娘是看他带着面纱刁难他，正想接了茶，用宽大的衣袖遮了脸敷衍一下，身前的云若若却忽地把自己手中茶给一口饮尽，又回身夺走了那侍女递给凌陌的茶。
  “这杯茶，我来喝吧。”她的行为是极失礼的，惊得那侍女差点把茶盘给打翻了，席上其他女子也是神色一变，她顾不得太多，捧起茶就要往嘴边送去，却在送到一半时，被凌陌拦下了。
  凌陌抓着她的手腕，低声问：“这茶怎么了？”
  云若若不答，一边的侍女连连往后退去，其他女子也有些不知所措，
  “我问你，这茶怎么了？”凌陌将云若若拉过来些，想要从那茶水中看出个所以然来。
  云若若避开凌陌凝视着她的目光，犹豫道：“好像有毒···”
  话说到一半，她便又惊道：“小心身后！”
  一道寒光裹挟劲风袭来，听到风声的凌陌一挥手将那侍女拂倒在地，气道：“有毒你还喝？！”他夺过云若若手中的茶碗掷向另一侧袭来的女子，打断了那女子的攻势后，一把拉起云若若，“回去我再和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