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短小
作者:冰糖芯      更新:2021-06-28 23:30      字数:5144
  凌陌正带着云若若走在一片田埂上。
  他好不容易带着云若若翻过了仙岭,又走了许久才踏上了这片平坦辽阔的土地,放眼望去却是荒凉一片。
  没了灵气的滋润,土地干枯贫瘠,偶有几缕杂草从裂缝中冒出头来,那几抹黄绿更衬得地面死气沉沉,连踩在上面都搁得脚疼。
  凌陌本以为这是因为两界交接的关系,走得远了就会不一样的。
  等他背着云若若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时,才发现根本没有好多少。
  那些本该被农人精心侍弄的田地也是枯黄一片,那些病怏怏的稻苗一律都低垂着腰,除了田里还带点湿气,凌陌脚下踩得田埂都因干涸而凝结成块了。
  可怜凌陌第一次见到青葱的田野,是一帮修士用阵法编制出来的幻想,第二次见到真实的田野,却是这样一幅毫无生机的惨景。
  这样下去根本不会有什么收成,凌陌边皱眉看着边往前走,忽见一个老翁正在田边给稻苗浇水,他带着斗笠,提着一个大木桶,佝偻着背,看上去十分吃力。
  凌陌放下云若若,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老人家,打扰了,”凌陌对他拱了拱手,问他:“您可有看见有雷电霹雳经过此处?”
  “什么霹雳?”老翁的耳朵不好使了,明显没听清凌陌在说些什么。
  “雷电,闪光,霹雳,或者是一只通体紫黑的怪兽。”凌陌说得更详细了,雷兽待在仙界已久初至人界还不会收敛自身气息,所过之处电闪雷鸣,一定会有人看见。
  “什么雷?”
  “雷电霹雳。”凌陌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你说打雷啊,”那老翁侧身拨开挡路的凌陌,“没有没有,都几年没打雷下雨了···你别耽误我做事。”
  老翁的动作幅度太大,那木桶里浑浊的水晃了些出来,凌陌叹了口气,提起老翁手里的木桶就往田边泼去,刚巧让水珠溅到每一棵稻苗上。
  能有这样臂力的定有几分本事在身,那老翁惊异地看着凌陌,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哆嗦着道:“你···你浇错田啦···那一块儿我昨个儿刚浇过!”
  这浇没浇过有什么差别吗?反正凌陌是看不出来,泼出去的水他也没办法收回来,面对那气得恨不得要打他一顿的老翁,凌陌怎么赔礼道歉都没用。
  最后还是云若若出手往那另一块儿稻田里渡了几分灵气,把整块稻田都变得绿油油的,看直了老翁的眼睛,这才停下了对凌陌的追打。
  然而老翁还是不愿意给凌陌这个浪费生命之源的罪徒好脸色看,于是问话的事还得云若若来。
  那老翁大概是把云若若刚才那一手当成仙术了,对云若若态度恭敬,有问必答,每件事都说得详细无比,旁听的凌陌暗自郁闷的同时逐渐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这老翁是靠祖上传下来的两块地过活的,这百年来天气越发干旱,农田收成也不好,这几年更是出现了颗粒无收的情况,老翁的妻子死在了干旱中,附近能搬走的农家也都搬走了,就连老翁的两个儿子也抛下老翁去了富庶之地。
  凌陌一开始听老翁的讲述觉得那两个儿子估计是丢了良心不想管老翁了,直到那老翁又生气地反驳凌陌:“直到去年前他们还时常寄信烧钱给我,他们怎么会是要丢下我不管!他们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烧···钱?”凌陌终于找到了怪异之处,他不太确定老翁说得是“烧钱”还是“捎钱”,于是他往老翁的脚下看了一眼,故作疑惑道:“老人家,您的影子怎么那么短小?”
  那老翁脚下踩得影子的确只有一小块儿,看上去更像是他头顶斗笠的影子。这时候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其实影子都很短小,偏偏那老翁心里一惊就把这个给忘了,紧张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老人家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们吧,”凌陌往田里挥了挥手,那些稻苗在瞬间萎缩成了一堆枯草,只剩吸收过云若若灵气的那一块田里还保留着几点绿意,“您也别怕,我们不是什么好人。”
  那老翁还想跑,却已经被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他身后的云若若拦住了去路,他松垮下肩膀,叹口气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其他都是假的,就这一块儿是真的了,”他指了指那块还有绿意的稻田,“在那里,我把他埋在了那里。”
  “谁?”
  “我不知道,他死了,我就埋了。”
  老翁缓缓地说当他独自居住的时候是怎么发现那个重伤的仙人的,又是怎么看着这个仙人死去变为枯骨被他埋进土里的,然后那片泥土长出了嫩苗,他又是怎样在冬天饿死之际爬到这里把嫩苗吃下肚,最后又是怎么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
  他说完怕凌陌不信,还把他们带到了茅屋里,把他儿子寄来的信翻给凌陌看了。
  凌陌发现真正的信件在十几年前就断了,剩下了的都是放在一个木匣子里的纸钱,那些纸钱画得惟妙惟肖,角上又都标注了绘制日期,恰巧停在了去年。
  凌陌碰了碰其中一张纸钱,那张纸钱立即就化为了灰烬,他又问老翁:“那你是怎么收到他们烧给你的钱的?”
  老翁这会进了茅屋不怕阳光了,他毫无顾忌地摘下斗笠,噗通一声跪在凌陌面前:“是我该死···我后来又去把那个仙家掘了出来···用他身上的东西做成了木匣子又编了了斗笠···”
  那老翁颤抖着说了一段,哭道:“我实在是太想知道我的孩子们过得好不好了···我从没干过坏事···我就想让他们好好活···可他们也出了事···我留在这世上没意思了···道长你送我走吧···”
  “你要走要留自己决定,我不会动手。”凌陌把那个木匣子放回案台上,又牵起云若若往茅屋外走。
  “道长···您不杀我?”老翁活了这么久也听说过不少修士们在人间降妖除邪的事迹,现在这个仙道居然要放过自己?
  “你都死了,我还杀你作甚?留你给那位仙人扫坟吧。”凌陌已经踏出了茅屋,徒留那个老翁还在磕头跪谢。
  那位仙人想来就是守边界的长侍之一了,只是不知那些长侍们是遇到了什么样的袭击才会导致全体消失,只有这一个留下了尸骨。
  凌陌心思凝重,拉着云若若漫无目的地走着,云若若跟着他走了一段,抬头问他:“仙君,我们去哪儿?”
  “我们去看看那个老人家的两个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那他们在哪儿?”云若若真的变聪明了一些,没有被凌陌忽悠过去。
  “在···老人家说向西走,我们也向西走就对了。”
  “老人家明明说他们是往西北去的···你真的要向西吗?”
  “西北嘛···先往西再往北,总没错的,我们先别管那么多,走了再说。”
  当他们真的一路西行,走了几天几夜,绕了好几次弯路,路过了好几个城镇,停在一个宽阔的三岔路口前时,凌陌开始在地上画方位表了。
  “仙君,”云若若第一次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凌陌,“您真的认路吗?”
  “···”凌陌当然是···不认路的。
  不认路没关系,这不还可以问路嘛。
  然而此处并无行人,凌陌看了看空荡荡的道路,有种阴风扑面的感觉。
  或许这里是因为离鬼界太近了的缘故,从遇见那个鬼化的老翁开始,凌陌总觉得地面时不时地有阴气渗透出来,激得他迷失了方向,没错,都是因为阴气太重了,绝不是他自己方向感差的原因。
  凌陌拉着云若若循着阴气最重的方向,横穿岔道口而去,等快要撞上岔道口正中的那棵参天古树时,眼前的景象忽然虚化起来。
  被凌陌拉着的云若若就像忽然跌进了冰水里一样,冰寒刺骨,她不由地屛住了呼吸,好在这种感觉一瞬间就过去了,等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就闻到了一阵甜香,带着暖意幽幽地裹了上来,醺得她一愣,凌陌扶了她一把后她才清醒,睁大眼睛仔细看去,眼前的景象已完全变了个样。
  眼前是一座三层的简易小木楼,一连串的灯笼挂满三层,红彤彤的,还未点起来就能叫云若若想象出入夜了该是怎样好看的景象,那楼上还立着一块牌匾,写得潦草,云若若勉强认出了上面那两个狂草“琼华”,仔细一看,才发现牌匾上还隐着另外两个字“韶光”。
  这几个字拆开来云若若都认识,放一块儿她就不懂了,她便问身边的凌陌:“仙君,那块牌匾是什么意思?”
  “大抵是说这座楼珍贵无比,踏进去了不可浪费时光,约莫是座酒楼吧。”凌陌还没逛过这种酒楼,话语里流露出些许兴趣。
  云若若还想问一句酒楼是什么,已经被凌陌拽过身去,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直接拉着云若若就往酒楼门口走。
  此时天色还没下来,门口正有一个伙计打扮的人在铺设台阶,见到凌陌和云若若愣了一下,连忙拦住他们道:“两位爷,我们这会儿还没开张呢,你们还不能进去。”
  “你们这楼白天不开张?”凌陌的目光越过伙计的肩头,里边闲闲散散地坐了几个身影。
  “当然开张。”那伙计赔笑道,“客官您是新来的吧,我们这楼有规矩,白天你得从东门进,这儿西门算是后门,这后门可不好走。”
  “那我偏要走呢?”凌陌准确地抓住了伙计话里的重点,不好走,不是不能走。
  “这位爷,您问得这不是句废话吗?”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替伙计回答了凌陌,“走后门就得有敲门砖,你那敲门砖要是够厚够硬实,你走窗户都没问题。”
  伙计退开身去了,凌陌的视线恰好落到了那个坐在酒楼柜台后懒洋洋的账本先生身上,对方与他对视了一眼后,又移开目光,打了个哈欠道:“看上去是个有钱的主,让他进来吧。”
  凌陌先云若若一步跨进了楼里,底楼大厅有些昏暗,点了几道烛火,而偏厅却满是光亮,凌陌先前看见的那几个身影正坐在里边谈笑风生,透过雕花屏风看过去都是寻常的富贵子弟,而当凌陌走近柜台,看清了那个账本先生的面容时,他微微眯起了眸子。
  那个账本先生穿着粗布麻衣,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盛满了算计,他敲了敲面前的柜台,“从后门走到这里,你一共踩了七块半的砖,四舍五入算八块,每一块砖都要付三百两银子,算下来一共两千四百两的银子,你也可以交冥币,折合下来两千四刀。”他算完后,朝凌陌伸出手来,“请交钱。”
  凌陌盯着他那只节骨略微宽大,还带着厚茧的手看,最后摇了摇头,“我没银子,也没冥币。”
  “没钱?”那账本先生狠狠一瞪眼,“那你进来做什么?讨饭吗?我们这里不收乞丐赶紧走···”他说到一半话又停住了,因为凌陌在他手里放了一块东西,他仔细一看,竟是一块金子,他捏了捏,感觉到那里面纯粹的灵气后,立即换了副嘴脸:“诶哟,没银子你有金子那就早说嘛,金子好啊,咱们情比金坚,来,赶紧带这两位爷往楼上雅座去。”
  “请等一等,”凌陌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账本先生的变脸术,心里猜测着他到底是鬼还是妖,面上做出一副迷茫的样子,“在下是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因此迷了路,此楼的规矩我也不甚了解,只是我若不想喝酒,只想打听一些事,这该怎么算?”
  “不喝酒打听事情···小五,带他们去雅座,让他们慢慢打听!”账房先生眼底闪过一抹奸笑。
  整个楼中好像只有小五一个伙计,凌陌和云若若跟着他进了一间隔间,他很快又退了出去,再次进来时带着一个面容姣好的瘦弱书生,只是那个书生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客官,您请看,这是我们楼里的百晓生,”那小五动作极快地把那书生按在隔间的座椅上,自己随手掏了纸笔,给凌陌介绍道:“我们打听事情的规矩,百晓生出场费一千刀冥币,免费送三个问题的答案,超过三个问题加五百刀冥币,以此类推···”
  “我靠,你不是说我只用回答三个问题吗?后面多出来的是怎么回事?!”那被叫做百晓生的少年坐不住了,怒道:“你们掌柜事先说给我五百刀冥币,结果你们居然能赚这么多?太黑了吧!”
  “客观面前保持安静!”小五拔高了声音,颇为嫌弃道:“我们掌柜的是说包你吃住,给你工钱,可你这也吃得太多了吧,每顿都要吃肉,我们掌柜的从你身上把亏本的捞回来又怎么了?!”
  “我吃得多?!你看看你那满身肥肉再看看我,我这么瘦小,咱俩谁看上去吃得多?”那百晓生又转头询问看戏的凌陌和云若若:“客官您看看,我也就一个每顿都吃肉的要求,他们却要用这个来压榨我的工钱,您说,他们这黑不黑?”
  “是挺黑的。”凌陌若有所思地回道,站在他旁边的云若若也点了点头,那百晓生得到了附和,底气更足地与小五争论起来。
  云若若盯着百晓生看了会儿,突然蹦出一句:“仙君你看,这个哥哥的影子··”她说到一半忽然发觉自己顺口把凌陌的身份也说了出来,然而来不及改口了,卡了一下就顺着说了下去:“··也好短小啊。”
  然而说话是不能卡的,卡了一下往往整句话都会变味儿。
  就比如说,云若若那句话“影子”两字念得太轻,
  听到小五和百晓生耳里,就是,
  这个哥哥也好短小啊。
  短小。
  小五缓缓地将视线转向少年,少年起先还愣着,当小五把目光从他身上往下移时,少年的脸猛地涨得通红,一把拍开小五,冲向云若若,清脆的嗓音满是羞愤:“小登徒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凌陌极快地挡在了云若若的身前,一边憋笑一边劝解道:“这位···小兄弟你别急,我弟弟他不是那个意思···”
  然而此刻对“小”字格外敏感的少年听了这话直接从耳尖红到了脖子根,这会儿连怒吼都有些破音了:“你有种别笑!你说清楚是几个意思!我特么跟你们没完!!!”
  他不顾小五的阻拦一心往前扑去,尖细的嗓音刺得小五耳朵嗡嗡作响,小五一个失神就让他溜了过去,眼看他就要做出对顾客不敬的行为时,隔间的门终于拦不住门外的嘈杂声了。
  “这位爷您不能这样···”账房先生的劝阻声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刀光一闪,“哗擦”一声,隔间的门碎了开来,接着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墨耶,你再敢躲一个试试!”